夏日無話,這些日子倒是和晴雯的感情越來越好了,雖然沒有過了明路,可園子裏頭的人誰不知道,薛蟠屋裏頭的晴雯和寶玉房裏頭的襲人是一樣的人物,園子裏的丫頭姑娘們倒也罷了,可地下的婆子最是識時務,哪裏不知道,晴雯乃是薛蟠心尖上的人,晴雯都有些奇怪,“素來有些嬤嬤是看不上我的,怎麽這些日子遇見了,都是笑臉迎人,還時常要給我這個,孝敬那個的可真是有些不明白。”


    薛蟠正在外頭迴來,天氣熱,即刻就要換了家常的衣裳來,聽到晴雯如此說,心裏頭不由得好笑,差不多的人都作威作福起來,倒是晴雯還不自覺,對著這些待遇不知道為何而起,“你也太傻了些,”薛蟠笑道,“太太不是給你漲月錢了?你從這裏頭去想就是了。”


    饒是晴雯大方,這會子恍然大悟,也忍不住紅了麵龐,她朝著薛蟠啐了一口,“大爺你真是不正經!”


    薛蟠心裏頭暗笑,這不正經的時候隻怕是你還沒見過呢,之前和晴雯袒露心跡,可卻到底也沒有發生那該發生倒事兒,許是薛蟠覺得,晴雯年紀還小了些,如今一看,的確如此,晴雯心裏頭想得少,光明磊落的,薛蟠也不欲更進一步,讓這種融洽的相處時光,變了味道,許多時候水到渠成,自然順理成章,有些東西,不必太突飛猛進。


    剛換了衣裳,隻見探春的丫鬟翠墨進來,手裏拿著一幅花箋,送與他看。寶玉因道:“可是我忘了,才要瞧


    瞧三妹妹去。你來的正好。可好些了?”前些日子探春身子欠佳,臥病休養了好些時候,薛蟠不僅自己個探望過幾次,還時常派人送一些時鮮的東西給送過去,翠墨道:“姑娘好了,今兒也不吃藥了,不過是冷著一點兒。今個寫了信來,請薛大爺過去一敘。”薛蟠聽說,便展開花箋看時,上麵寫道:


    “妹探謹啟薛大兄文幾:前夕新霽,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難逢,未忍就臥,漏已三轉,猶徘徊桐檻之下,竟為風露所欺,致獲采薪之患。今因伏幾處默,忽思曆來古人,處名攻利奪之場,猶置些山滴水之區,遠招近揖,投轄攀轅,務結二三同誌,盤桓其中,或豎詞壇,或開吟社:雖因一時之偶興,每成千古之佳談。妹雖不才,幸叨陪泉石之間,兼慕薛林雅調。風庭月榭,惜未宴集詩人;簾杏溪桃,或可醉飛吟盞。孰謂雄才蓮社,獨許須眉;不教雅會東山,讓餘脂粉耶?若蒙造雪而來,敢請掃花以俟。謹啟。”


    探春其人如其文,如其字,爽朗大方,又俏麗別致,薛蟠笑道,“三妹妹可真是風雅的緊!如今暑熱漸退,大家夥原本懶散,現在心思自然是又起來了,我這就去找她商議。”一麵說,一麵就走。翠墨跟在後麵。隻見寶釵、黛玉、迎春、惜春、寶玉已都在那裏了,滿庭烏壓壓的一群人,眾人見他進來,都大笑說:“又來了一個。”


    薛蟠笑道,“我來遲了。”


    黛玉笑道,“哥哥來的遲了些,倒也無妨,這溫柔鄉,豈是人人都有福氣享的?”


    換做是寶玉,隻怕是要跺腳詛咒發誓自己絕無此心,但是薛蟠臉皮厚的很,黛玉的調侃,他笑道,“妹妹說的是這個園子吧?依我看,這溫柔鄉還不算是最好的誇獎,要我說,這園子,算是咱們的世外桃源,外頭的什麽紛擾,什麽身份,什麽家世,在這園子裏頭都通通不算事兒,大家夥說說笑笑的,每日談詩作畫,觀花賞月,豈不是真真世外桃源呢?”


    眾人都點頭,“這話極是,大家夥在這園子裏頭過的舒心,說起來還真不知道為何如此舒心,哥哥這麽說,可就都明白了。”寶玉擊節讚賞,黛玉反複咀嚼薛蟠的話兒,也不知道想到什麽,竟然是癡了。寶釵見到黛玉如此,忙推了一把,於是醒過來,聽今日的做東之人探春如何說。


    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了個念頭,寫了幾個帖兒試一試,誰知一招皆到。”寶玉笑道:“可惜遲了!早該起個社的。”黛玉說道:“此時還不算遲,也沒什麽可惜;但隻你們隻管起社,可別算我,我是不敢的。”迎春笑道:“你不敢,誰還敢呢?”寶玉道:“這是一件正經大事,大家鼓舞起來,別你謙我讓的。各有主意隻管說出來,大家評論。寶姐姐也出個主意,林妹妹也說句話兒。”寶釵道:“你忙什麽!人還不全呢。”一語未了,李紈也來了,進門笑道:“雅的很哪!要起詩社,我自舉我掌壇。前兒春天,我原有這個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會做詩,瞎鬧什麽,又有薛大兄弟的珠玉在前,我也不敢起哄,因而也忘了,就沒有說。即是三妹妹高興,我就幫著你作興起來。”


    黛玉道:“既然定要起詩社,咱們就是詩翁了,先把這些‘姐妹叔嫂’的字樣改了才不俗。”李紈道:“極是。何不起個別號,彼此稱唿倒雅?我是定了‘稻香老農’,再無人占的。”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罷。”寶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雅,又累贅。這裏梧桐芭蕉盡有,或指桐蕉起個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卻愛這芭蕉,就稱‘蕉下客’罷。”眾人都道別致有趣。黛玉笑道:“你們快牽了他來,燉了肉脯子來吃酒。”眾人不解,黛玉笑道:“莊子說的‘蕉葉覆鹿’,他自稱‘蕉下客’,可不是一隻鹿麽?快做了鹿脯來。”眾人聽了都笑起來。探春因笑道:“你又使巧話來罵人!你別忙,我已替你想了個極當的美號了。”又向眾人道:“當日娥皇女英灑淚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瀟湘館,他又愛哭,將來他那竹子想來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後都叫他


    做‘瀟湘妃子’就完了。”大家聽說都拍手叫妙,黛玉低了頭也不言語。李紈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個好的,也隻三個字。”眾人忙問是什麽,李紈道:“我是封他為‘蘅蕪君’,不知你們以為如何?”探春道:“這個封號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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