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來送自己,雖然花費不多,在外人看來,無絲竹之樂,無歌舞之盛,也無觥籌交錯,但眾人均來此地,說笑之餘,又預備好了這樣熱熱鬧鬧的來給薛蟠送行,不管是這內容如何,起碼這一番心意,薛蟠感受到了而且他頗為感動,或許這也就是寶玉為何隻願意廝混在內帷之中不願意和外人交往,少女們的心思如此的純粹,如此的多彩,偶爾有一些小爭鬥,卻也無關於利益的糾紛,而顯得特別的簡單,幼稚可笑一些,不是壞事。


    薛蟠環視眾人,其時陽光何須,桃花被暖氣一蒸,顏色嬌豔,花香越發的馥鬱,整個敞軒之中彌漫著一種迷幻的色彩,這梨香院的小院落,此時此刻,真是有一些不一樣的色彩了。“大家夥來送我,這情誼我自然都領了,”薛蟠一個個的看過去,“今日大家夥圍坐賞花清談,在我看來,比外頭的大宴歌舞還要來的更有意思一些,我思來想去,別的法子必然是不能如此敷衍著來的,隻能是換一個新鮮的。”


    眾人都是坐著靜靜聽著薛蟠說話,黛玉的眼中亮晶晶的,眾人臉色各異,但都十分的從容淡定預約,薛蟠拍拍手,讓楊枝出門去,“外頭都預備好了,趕緊著吧!”


    寶玉還以為薛蟠請了外頭的戲班子來,搖搖頭說道,“今個可不許是叫外人來代著大哥哥來了。”


    “自然不是,”薛蟠笑道,“今日我獻歌一曲,隻是我不通音律,故此外頭請了一位簫師來,就在外頭候著,給我伴奏之用。”


    湘雲拍手,“之前中秋佳節,薛大哥哥唱了東坡的水調歌頭,我還沒有聽過呢,今個在這裏,倒是還真有耳福了呢。”


    “且慢來,”探春笑道,“是舊曲?還是新詞?”


    “三妹妹喜歡哪一種?”


    “自然是新詞,”探春的眼中也是亮晶晶的,凡是文人雅士,自然都樂意聽到新詞新曲新詩,何況探春這些人,“還要應景。”


    “保管你們是沒聽過的。”薛蟠站在了桃樹下,神色安定,“今日之曲,喚作《送別》。”


    簫聲不知道何時突然就嗚咽響了起來,這時候的花雨似乎已經停了,風也漸漸的小了下去,也不知道何時,薛蟠突然就開口唱了,一吐詞,眾人的心頭似乎就被劇烈的撞擊了一下,“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瓢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如此反複又唱了一遍,薛蟠淡然唱著,卻不由得也生出一些人生無常之情,得意時候又要離別,饒是薛蟠很是樂觀豁達,也由不得生出一種人間悲歡離合的情緒來。


    這種情緒一下子就把眾人都給帶了進來,“夕陽山外山……”湘雲喃喃,眼眶之中不由得滴下淚來,“我原本以為這詩佛陽關三疊之後再無送別之詩,沒想到今日來這裏,居然又能得見這樣好的!”


    眾人的眼睛都是通紅,李紈想起了和賈珠的生離死別,加入榮國府,雖然大戶人家規矩極多,但丈夫對著自己十分敬重,兩人一起談論詩畫,實在是亦夫妻亦朋友,實在是默契之極,隻是天不永年,才沒幾年就到了離別的時候。


    眾人都有分別之苦,無常之恨,薛蟠這一首歌唱罷,眾人都是唏噓不已,隻是湘雲說了這麽一句話,也就低頭不言了,門外花木深深,有幾個人正在圍著聽,為首的就是薛蟠新近十分喜歡的丫頭晴雯,她貓著腰躲在了幾盆盆栽後頭,還有鶴兒雀兒等人一起,眾丫頭隻覺得是曲調輕柔,薛蟠唱的很是婉轉,可裏頭的意思卻不甚明了,鴻兒拉了拉晴雯的袖子,“晴雯姐姐,大爺這是唱的什麽呢?怪好聽的,隻是聽不懂。”


    “是聽不懂,可不知道怎麽地,”燕兒說道,“這心裏頭突然就酸酸的了。”


    晴雯自然也是聽不懂,不過她也如燕兒所說,心裏頭聽著薛蟠這樣唱曲,也覺得酸酸的,“我那裏聽得懂,我半個字也不認識的,還怎麽告訴你們,”晴雯轉過頭來低聲罵著三個丫頭,“帶你們出來,仔細聽著就是了,那裏還這麽多廢話?若是被大爺瞧見了,一概都攆迴家裏去,沒的看這樣有意思的事兒了。”


    鶴兒等人頓時不敢說話,隻是隔著圓門站在盆栽後頭偷偷的看著敞軒裏頭的事兒,晴雯不說話心裏頭倒是一直在轉著心思,“沒想到大爺唱曲兒這麽好聽,我以前可從未聽過,大爺這些日子還在家,若是我說一說,請他唱幾句,想必也是肯的,大不了我再給他做幾身衣裳是了,哦對了,大爺喜歡讓我守夜,還說怕我冷,讓我一起和他睡,可我到底是丫鬟,那裏能這樣亂睡呢,隻怕是大爺會不高興的,恩,若是想要大爺唱曲,自然還要記著自己的本分,下次大爺要摸我的手,也不能讓他摸了!”


    薛蟠一曲唱罷,也不理會眾人,隻是迴到了位置上,喝了一口茶,身後的楊枝早就聽呆了,一時間忘了給薛蟠續水,薛蟠看了看眾人,隻見到眾人似乎有些震驚又有些傷感,於是笑道,“我不願意麽,說我怠慢各位,我好生唱了這麽一曲,可你們倒是好,又一句話都不說,到底是好還是壞,你們多少也要說一聲不是,起碼也要捧個人場不是嗎?”


    迎春歎道,“薛大哥哥的曲兒哪裏有不好的?我一時間聽著就已經入神了,想著,”她看了薛蟠一眼,低下頭來,飛霞滿臉,“今日我等雖然未在長亭外,但的確是來送行了,沒想到,”她說到這裏,就不再說下去了,心裏頭隻是想,薛大哥哥居然還真的把我們都放在眼裏頭了。


    “這詞語近乎白話,簡單易懂,卻又是如此的,如此的,”李紈想了想,斟酌了一番詞語,“動人心弦,這臨別之意,告辭之情,在薛大兄弟這一曲裏頭已經盡數道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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