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讓我少些走動,”梅姨娘幽幽說道,“讓我織廠也少些去。”


    話語之中隱隱有哀怨之意,薛蟠笑道,“太太也是怕你在外頭又和上次一般,被賊人搶了去,吃了虧就不好了,不過如今家裏人多,伺候著出門,想必沒人再敢如此了。”


    這是薛蟠的自信,如今的薛家和去年的薛家,已經是完全大不同了,無人敢和薛守一樣,再來恣意妄為,“人說女子無才就是德,我倒是不覺得如此,梅姨娘呆在家裏頭閑來無聊,不如自己個多做些喜歡做的事兒,你樂意去織廠,去就是了,沒人會攔住你的,太太那裏我會去說,她老人家也是擔心你。”


    梅姨娘眼中露出了一些期冀的神色來,“大爺你覺得我可以繼續去織廠。”


    “瞧你說的,”薛蟠擺擺手,“你原本就是這裏頭的行家,若是不做這個,倒是大材小用了,家裏頭沒有別的事兒,你徑直去了就是,不過可不能藏私,你如此出眾的技術,多少也要教幾個徒弟出來,不然凡是重要的東西,都勞累你來辦,那可是要累壞了。”


    “絕不敢藏私,”梅姨娘連忙說道,“隻要是我會,絕不會就自己藏著,我們家裏頭從來都是跟著薛家幹活當差的,如今我又是薛家的人了,”她的話語低了下來,“從來隻會忠心侍奉的。”


    “說這個做什麽?”薛蟠笑道,“如今家裏頭沒什麽大事兒,過些日子咱們再入京瞧一瞧,樂一樂,也見見世麵,你把織廠的事兒安排好了,咱們一起去?”


    “咱們一起去?”


    “是,家裏頭的人一起去。”


    梅姨娘咬了咬下嘴唇,這些日子也不知道為何,她瘦了許多,越發的看著柔弱可憐,“這人離開了故土,可是還自在?”


    “怎麽?”薛蟠奇道,“你不願意去嗎?”


    梅姨娘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倒也不是不願意去,隻是心亂的很。”


    薛蟠心裏默默一歎,卻沒有多說什麽,“既然如此,那你先好生想一想,哪裏去都成。”


    薛蟠轉身離開,梅姨娘低著頭轉過身子複又看起了水麵下的鯉魚來,如此站了一會,不知道怎麽,天邊烏雲漸起,迷漫半空,狂風大作,吹入園中,水麵上漣漪真真,花草樹木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葉子落入了水中,鯉魚們四處亂竄,丫頭抬起頭看了看天色,“這天氣,瞧著就要下雨了,姨娘咱們趕緊迴去吧。”


    兩個人剛到了房內,外麵驚雷陣陣,風雨大作,大雨嘩嘩嘩的就下來了,得月樓外種了許多的玉簪子花,這時候大雨擊打之下,花瓣潔白陣陣掉落在水中,滿地狼藉,丫頭給梅姨娘去倒茶,一迴來,又見到梅姨娘坐在了織床前,拿起了針線做活,丫鬟勸道:“身子才好利索,不適宜太累了,有什麽活兒,日後再做吧。”


    “不打緊,”梅姨娘看了看身邊的字帖,俯下身子又在布上刺了幾針,“這是大爺的東西,用了之後可是要還迴去的。”


    “既然是大爺的東西,那就是自己家裏頭的,什麽時候還都一樣。”


    那字帖是宋徽宗的穠芳詩貼,瘦金體運筆靈動快捷,筆跡瘦勁,至瘦而不失其肉,其大字尤可見風姿綽約處。現如今織造府在薛蟠的構思下,也出現了許多十分時髦先進的玩意,比如這用玄緞刺繡出來的穠芳詩貼掛屏,絲綢質感細膩,又帶著溫和的柔光,放在起居之所,倒是比紙張更宜人可親些,更別說,這穠芳詩貼,天下就此一本,其餘的無非是複寫的,哪裏比得上是梅姨娘這麽樣仔仔細細的繡出來的。


    凡唐伯虎的《春樹秋霜》、八大山人的《魚石》、鄭板橋的《竹石》這些精致繡出來的玄緞,價值千金是簡簡單單就賣的出去的,送到宮中去,也都說這東西好,時常拿來賞賜重臣。今個這字帖,是薛蟠囑咐,要預備著送人的,故此梅姨娘也特別仔細,“那也不能耽誤大爺的事兒,要趕緊著辦好才行。”


    外頭大雨傾盆,不一會窗外就茫茫然白花花一片,看不清楚視線了,下雨天室內潮悶,丫頭蘭草從盒子裏撿了一塊白檀香出來,放入了香爐之中,香煙嫋嫋升起,窗外大雨如注,梅姨娘卻是充耳不聞,隻是低頭刺繡,丫頭蘭草在邊上伺候絲線,不一會外頭有婆子打著傘進來了,“梅姨娘可在家?”


    “在呢,”外頭看門的婆子笑道,“下雨天不在家裏頭,還能去哪裏。”


    蘭草隔著房門雨簾瞧著不真,於是繞著抄手遊廊,到了門口一看,原來是薛蟠院子裏頭的李嬤嬤,“李嬤嬤今個怎麽有空來了?”蘭草請她入內,“趕緊到我哪裏去,我給您倒茶喝。”


    “大爺吩咐,帶了燕窩給梅姨娘用。”


    蘭草請李嬤嬤進了院子,又把此事告訴梅姨娘,梅姨娘放下繡花針站了起來,李嬤嬤福了福,“梅姨娘好,大爺說姨娘的身子不怎麽好,平日裏頭除卻吃藥,日常的調理也是要的,這是宮裏頭用的金絲血燕,外頭難見,叫小丫頭好生用銀挑子仔細慢火熬了,加高湯或者是雪花白片湯牛奶兌一兌用些,最養人不過了。”


    “大爺真是有心了,”梅姨娘點點頭,“我這裏什麽都不缺,他還這樣特特的送給我。”


    李嬤嬤把一包燕窩遞給了蘭草,又對著梅姨娘說道,“若是沒有事兒,我就先迴了,大爺還等著我迴話呢。”


    蘭草連忙道:“嬤嬤這麽急做什麽?大爺哪裏好多人伺候著呢,不差你一位,您呀,就跟著丫頭我去好生喝一杯茶才好呢。”


    梅姨娘說道,“這下雨天的,勞煩嬤嬤這麽大老遠的過來,實在是辛苦,自然要歇息一番再走才是正道理。”


    蘭草請李嬤嬤下去喝茶,梅姨娘複又坐了下來拿起針線,預備再繡那“芳”字的一撇,隻是不知道為何,心煩意亂,原本極為平靜的心情,無故被泛出了一陣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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