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這個時候薛王氏和薛寶釵有正經事兒要談,故此倒也沒有發現楊枝的情況有些不對。


    “哥哥說過些日子請這麽幾家相熟的少爺來吃飯,答謝出殯的禮儀,張爺爺已經安排下了外頭的人準備,哥哥卻又要女兒來瞧一瞧這菜單子,務必要求素淨雅致,不用大魚大肉來敷衍著,女兒那裏懂這些,還是要請媽過目的。”


    “我的兒,你也是知道這請客吃飯的難處的,”薛王氏歎道,“昔日你老子在的時候,若是尋常的客人也就罷了,可那些要緊的客人,若是要招待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要先打聽著他們忌口什麽,什麽不吃,喜歡吃什麽,這都是有講究的,昔日蘇州知府路過此地,聽說他不吃牛羊肉,凡是四隻腳的都不吃,咱們金陵風俗,無羊不成宴,說不得要一一改了過來,所幸咱們家的鴨子好,用惠泉水和太雕做了八寶鴨子,再把時鮮的刀魚鰣魚拿上來,這才算沒失了禮數。”


    “賓至如歸,這一句話,說的簡單,做的難,我這年紀大了,想不出什麽時鮮的法子,你們年輕人腦袋靈光,還是要你來想的,我在邊上想一想有什麽漏處就好了。”


    “既然是要招待他們,也不能用太俗的東西,家裏頭的點心,素來是不差的,也不用特意叮囑,隻是要他們再小心做出來就是,桑葚雖然過了時節,不過咱們家的桑葚糕也是極好,想必別家是沒有的。”


    薛寶釵看了看那單子,“如今的時節,鰣魚已經刺兒很多了,也不甚太好,聽說那鬆江巡檢的少爺,會拿一簍子的四鰓梅花鱸魚來,這倒是好,可不是咱們家自己預備的,借花獻佛算不得什麽,所幸張爺爺說,前些日子從暹羅國,運迴來了暹羅柏香豬幾頭,又有象鼻蚌數管,咱們家在外頭的莊子裏,不拘拿些雞鴨來,做菜就是了。”


    “這些東西可夠了?”薛王氏問道,“別太小氣了。”


    “那裏不夠,”薛寶釵笑道,“這些東西都是海外的,如今怕是除了王家,其餘的家裏有這麽新鮮的海外吃食,就可就不能夠了,另外哥哥還預備了一道新菜,說是要給大家露一手的。瞧著這樣子,倒是有了些返璞歸真大巧不工的意思在裏頭。”


    “這麽說起來,”薛王氏來了興趣,“你哥哥又鼓搗出什麽好東西了?”


    “哥哥說到時候咱們幾個和二房四房太太一起,在內院也開一桌,趁著這東風樂嗬樂嗬,容女兒賣一個關子,到時候就知道了。”


    如此過了幾日,薛蟠得了京中迴複的準信,越發的淡定從容起來,隻是命李青不計一切代價,要把金陵所有的這幾味藥材都收集起來,預備著大量的製作避瘟丹,一時間倒是把薛家的玄緞鋪子給忘記了,這一日他剛剛迴到內院,又指揮楊枝,一下子說燈暗了,看書看不清,一下子又說渴了,要喝六安茶,一下子又說要吃熱熱的蘆薈羹,鬧得楊枝人仰馬翻,楊枝嘴裏嘟囔著,手腳卻是不停,被薛蟠使喚的如風一般沒停下腳。


    剛剛送上了蘆薈羹,守院子的婆子就來報,說是梅姨娘來了,薛蟠連忙放下書本,站了起來,把梅姨娘迎了進來,因為上次被薛守俘走一事,梅姨娘如今出門都存了一份小心,凡是出門都帶著兜帽,又傳披風,今日的披風是月牙白色,披風角上繡著幾朵淡黃色的臘梅花,十分清新淡雅,薛蟠是不知道禮數的,梅姨娘也是專業技術性人才,對於禮數不甚了解,所以兩個人就如同家常說話一般,自然而然的坐了下來,薛蟠命楊枝去倒茶,楊枝心裏默默的白了一眼,倒了茶上來,也就坐在隔間裏頭,假意借著燈光在做針線活,這一廂麽豎著耳朵在偷聽著。


    “大爺前些日子吩咐我做的東西我已經得了,”梅姨娘把一匹玄緞拿了出來,“請大爺瞧一瞧,我也就隻能是如此做了,再能也是不夠了。”


    薛蟠把那個玄緞接了過來,放在圓桌上,打開一瞧,玄緞之中,以純黑色猶如黑貓一般油光發亮的皮毛一般最為珍貴,大越朝崇尚水德,除卻大婚這種大典用紅色外,其餘的時候都是用玄色和明黃色兼用,玄色之外,就是石青色和雨過天青色比較名貴,這一匹就是雨過天青色,柴榮對柴窯修建的工匠提要求,說:“雨過天青雲破出,這般顏色做將來”。這玄緞就是如此的顏色,猶如天邊剛下過雨,倒是都是雅致的青色,雨過天青最適合作為山水畫的底稿了。


    打開一看,就見到這昔日薛寶釵所題的“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秦觀的《滿庭芳》之句,天邊微雲,路邊野草,都用了複繡之法,翻動玄緞之間,野草似乎被微風輕輕吹動,雲朵在天青色之上閃耀,隱隱有陽光照射下來,詩畫相配,十分了得。


    這一副刺繡後,又有無數圖案,其中有一副白素貞許仙一起遊湖之圖,這一邊看去,那天氣極好,西湖風平浪靜,雨傘也是合著的,再朝著一邊看去,陰雲密布,許仙就把雨傘給撐開了,西湖波瀾隱隱,就要起波浪了。


    薛蟠十分佩服,“梅姨娘的手藝,可真是要比慧繡還要強百倍!”


    薛蟠說的“慧繡”,乃是金陵省姑蘇昔日的一位女子,名喚慧娘。因他亦是書香宦門之家,他原精於書畫,不過偶然繡一兩件針線作耍,並非市賣之物。凡這屏上所繡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從雅,本來非一味濃豔匠工可比。每一枝花側皆用古人題此花之舊句,或詩詞歌賦不一,皆用黑絨繡出草字來,且字跡勾踢、轉折、輕重、連斷皆與筆草無異,亦不比市繡字跡板強可恨。他不仗此技獲利,所以天下雖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貴之家,無此物者甚多,當今便稱為“慧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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