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平與正氣堂的聯係,絕非普通。


    這一路行來,他接連借助數個正氣堂在城外設下的據點,方才沒有讓後方追兵跟上。


    與刑五匯合後,有這位老捕快在,遮掩行蹤更是了得。


    雨,


    漸漸變的急促。


    但懂得天象的人都明白,這是降雨將歇前的最後掙紮,類似於人們常言的迴光返照。


    不久之後,天色就會轉晴。


    刑五更加清楚,以他現在的情況,若是不能在轉晴前擺脫後方追兵,怕是難逃一劫。


    他對於死亡,已經無所畏懼。


    但他還有妻兒。


    幼子尚小,難以割舍。


    “嘩啦啦……”


    雨落成幕,遮天蔽日,就如一層薄紗,遮住了視線。


    刑夫人麵色發白,雙手抱著孩子,身軀蜷縮著,與女兒一起腳踏泥濘,頂著雨前行。


    刑五、郭平則在後麵,處理著痕跡。


    “娘。”


    刑若手提寶劍,一臉謹慎看向四周,提防著時刻可能出現的襲擊,同時音帶擔憂道:


    “您的身體沒事吧?”


    “沒事。”刑夫人緩緩搖頭:


    “多虧你買來的兩條黃魚,暫時穩住傷勢,不然的話我們娘倆都要成了你們的拖累。”


    對她來說,黃魚功效有限,但卻可以救急。


    就如荒漠裏饑渴的旅人,即使隻有幾滴水,也足夠重振精神。


    “娘,你說什麽哪?”刑若一臉不悅:


    “我們不會有事的,所謂好人有好報,你看這一路雖然遇到了好幾次危險,不都逢兇化吉。”


    “這是上天在庇佑我們!”


    刑夫人麵露苦笑,抬頭看向滿是烏雲的天際,心中就像那天一樣滿布陰霾。


    這老天,隻會給人帶來絕望,可是不會幫助好人的,正義門的凋零,早就說明了一切。


    “刑爺。”


    後麵的郭平一邊處理著幾人留下的痕跡,一邊開口: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打算?”刑五表情木然:


    “若能逃走,就隱姓埋名,找個好地方,好好享受生活。”


    “以我的實力,就算修為倒退,也足夠護持一家老幼。”


    “隱姓埋名?”郭平皺眉,道:


    “您辛辛苦苦學了一身武藝,難道不是想為百姓、為朝廷造福祉,就這麽舍棄,心裏難道甘願?”


    “福祉?”刑五冷笑:


    “這世道,強者為尊、適者生存,幫助弱小未必是在發善心,看不下他人受苦就是在折磨自己。”


    他音帶恨恨,眼望遠方,似乎想通了什麽,表情漸漸變的平靜。


    “在墟界,所有人都會死,以前都會消亡,王朝會消亡,世界會崩塌,族群消失不見,這一切都已注定。”


    “好好活著,比什麽都好!”


    對普通人來說,活著已是千辛萬苦,他們一家四口有著不弱的實力,已經超過太多人。


    常人,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刑爺。”郭平搖頭:


    “我不這麽想,正因為這個世道太過黑暗,所以才需要有人當做燭火,照亮其他人。”


    “正氣堂就是一些誌同道合之人,看不慣世間疾苦所創,刑爺不妨加入其中,也好一展心中報複。”


    “如此……”


    他聲音一提,昂然道:


    “就算有遭一日身死,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趟。”


    “正氣堂?”刑五冷哼:


    “一群偏執的瘋子罷了,自以為行俠仗義,卻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隻會讓世道更亂。”


    “為何這般說?”郭平皺眉,麵泛不悅:


    “我認識的幾位朋友,都是正義之士。”


    “正義……”


    這兩個字,讓刑五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良久才輕歎一聲道:


    “你還年輕,不明白何為正義?”


    “軍方征兵確實霸道,做事也多有無情,但如果沒有他們在外,洪澤域怕是早已不存。”


    “各方勢力搜刮的極狠,但若無這些資源供應,朝廷、玄天盟就不會有白銀高手坐鎮。”


    “沒有他們,大林王朝就難以在洪澤域立足!”


    “哼!”郭平冷哼:


    “按你這麽說,他們欺行霸市、搜刮民脂民膏,難道還有理了不成?”


    刑五默然。


    他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做,不知道在這世道到底什麽是對、什麽是錯,才會感到絕望。


    “正氣堂……”


    良久,他才悠悠開口:


    “他們偏執於正義,講究隻要達成目的,中途用些手段也是無妨,這點我實難接受。”


    若是這麽說的話,軍方強行征兵,也是善意。


    畢竟。


    唯有足夠兵員,才能確保族群得以延續,不會被獸潮所傾覆,是不是也是可以理解。


    “有時候。”郭平開口:


    “使些手段,也無可厚非。”


    這話,他自己也有些難以接受,搖了搖頭,垂首忙碌。


    他身上有正氣堂交給他的任務,設法說服邢五加入。


    本以為對方已經走投無路,應該沒有問題,不曾想邢五竟然有了退隱之意。


    他口才不佳,沒辦法說服對方,卻也不急。


    等到了駐地,那裏有人能說會道,定然可以留下邢家幾人。


    雨,


    灑落地麵。


    刑五的動作突然停下,迴首朝著某處看去,眼神中帶著股凝重:


    “你所說的地方,是不是在那邊?”


    “沒錯!”


    郭平點頭,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麵泛欣喜:


    “快到了,咱們過去吧。”


    “等一下。”刑五手一伸,攔住他的動作:


    “血腥氣!”


    “血腥氣?”郭平麵色一凝,下意識按住腰間刀柄:


    “有埋伏?”


    這種天氣,鮮血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衝刷幹淨,血腥氣也維持不了多久,說明動手時間不遠。


    “似乎……不是。”


    刑五輕輕搖頭,踏步前行:


    “過去看看。”


    …………


    五人小心翼翼分開草叢,朝著裏麵看去,入眼的場景,讓人下意識收縮雙眼,心頭狂跳不止。


    血!


    屍體!


    斷裂的兵刃!


    鮮血與流水混合,在溝壑中蜿蜒流淌,滿是泥濘的地麵上,一時間難以分清哪些是水、哪些是血。


    一具具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斷臂、斷腿、內髒、頭顱……,無序、淩亂的倒在泥濘中。


    有無頭屍體倒栽水溝,有靚麗女子頭顱翻滾、雙眼圓睜,更有難以辨識的殘肢碎肉,散落四方。


    斷裂的刀槍劍戟,斜插地麵。


    這一切,與場中的某個人影一起,匯成一副慘烈、淒涼的畫麵


    更有濃鬱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洪前輩?”


    “小七!”


    “張瑤……”


    一個個熟悉的人影,如今盡成屍體,甚至屍首分離,滿是泥濘的頭顱眼帶絕望,眼前的場景也讓郭平渾身顫抖。


    驚恐!


    憤怒!


    一股無名火自心頭升起,席卷全身,也讓他緊握拳頭,雙眼泛起血絲,死死盯著場中唯一一個完好無損的人影。


    那人身披蓑衣,斜坐在一塊石頭上,一斧一盾倚石而放。


    急雨衝刷著他的身體,沒有草帽遮擋的長發濕漉漉貼著蓑衣、麵頰,獨立場中的他,神情有些蕭索。


    此人身形高大、魁梧,五官好似刀削斧鑿,算不得俊朗,卻給人一種堅不可移的感覺。


    他單腿抬起,一腿前伸,姿態放鬆,似在歇息。


    眼中的疲憊,顫抖的雙手,似乎都在說明,造成眼前的這一幕,對他來說並不輕鬆。


    “是你!”


    刑若突然開口,伸手一指:


    “前幾天河上的那個漁夫!”


    刑夫人眼眸微動,她當時意識模糊,卻也知道正是因為對方手中的兩條黃魚,自己才挺了過來。


    “周甲!”


    反倒是作為衙門總捕頭的刑五,一眼認出對方:


    “天虎幫西城賭坊主管,奔雷斧周甲!”


    “就是他!”郭平鋼牙緊咬:


    “早些年我的一位朋友就是他身邊車夫,可惜不幸遇難,想不到,此人好狠的手段!”


    “刑五。”


    周甲起身,側首看來:


    “想不到,竟然在這裏碰到刑爺,倒是有緣。”


    他語聲平淡,獨立一幹屍身之中,表情一片淡然,麵對一位黑鐵強者,也是不卑不亢。


    “是你做的?”


    刑五掃眼全場,眼中顯出不忍:


    “何至於此!”


    “沒辦法。”周甲搖頭:


    “他們要殺我,周某唯有先發製人。”


    “哎!”


    刑五輕歎,緩緩抬起手中長劍。


    “相公。”刑夫人突然開口:


    “他救了我一命。”


    “嗯?”刑五表情微變,再次看向周甲,神情已經有些複雜。


    他與妻子在一起生活多年,可謂心意相通,自然明白刑夫人不是想讓他饒過對方一命。


    而是擔心他自己。


    此前連番大戰,刑五早已身受重傷,甚至已經損及壽數,就算逃走也沒有幾年好活。


    麵前這人能殺那麽多人,絕非泛泛之輩。


    不妨找個借口,就此罷手。


    “夫人放心。”


    刑五開口:


    “我會留他一命,不過也要讓他知道,何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肆意妄為他日必遭橫禍。”


    說著,劍身輕顫,昂揚不屈的劍鳴響徹虛空,甚至就連周遭急雨唿嘯之聲也被壓了下去。


    他並不擔心自己。


    周甲的名頭他也聽說過,年紀不大,已經十品,紫雷刀法化為斧法,據聞造詣頗高,曾得雷霸天讚賞。


    但……


    十品就是十品!


    而且手上也無黑鐵玄兵,實力最多與雷囚此類相仿,他就算身上有傷,鎮壓也非難事。


    雷囚幾人聯手圍殺他,都被輕易化解,麵對一個普通十品,又有何可擔心的?


    “有意思!”


    周甲審視刑五,啞然失笑:


    “閣下身為天虎幫下令追殺之人,周某沒有先行發難也就罷了,你還想著朝我動手?”


    “也好!”


    他點了點頭,踏步前行:


    “就讓我來領教閣下高招。”


    與身形瘦弱、氣息萎靡的刑五相比,渾身筋肉高鼓的周甲就如一尊猛獸,體型相差懸殊。


    手一招。


    雙刃斧憑空飛起,落在他的掌中。


    “轟!”


    腳步再次踏出,他眼中的疲憊瞬間消失不見,絲絲雷光自斧刃浮現,席卷全身。


    一股怒雷咆哮之意,轟然湧向全場。


    方圓數丈,唿嘯落下的急雨像是受到了什麽阻攔一般,朝著四下傾斜,避開下方人影。


    “唿……”


    疾風狂卷。


    刑夫人、刑若姐弟,郭平身軀不穩,連連後退,眼中也露出驚恐。


    “怎麽會?”


    就連刑五,也目露驚駭,下意識一緊手中長劍,激發劍意,與那洶湧澎湃的氣息抗衡。


    這等威勢,隻是十品?


    與凡階不同,黑鐵高手的精氣神超脫肉體凡胎,意念之強,甚至能強行引動天地之力。


    威勢如何,一定程度上也意味著實力的強弱。


    而周甲……


    明明隻是一介凡人,威勢之盛,竟能憑空激發雷霆,就連他自己也不得不受到影響。


    “刑五。”


    目視對方,周甲慢聲開口,音帶感慨:


    “可惜,你身上有傷。”


    在紫雷斧法威勢逼迫下,刑五身上的氣息盡顯無疑,時強時弱、隨風搖擺,一看即知身上有傷,且傷勢不輕。


    話雖如此,他也並未就此留手。


    單手緊握斧柄,雷霆之意再次暴漲。


    “守拙!”


    刑五雙目一凝,激發秘法,體內激蕩的源力瞬間一凝,一種如山之勢悄然自身上浮現。


    兩人隔空對視,斧劍遙遙相指,無形交鋒。


    雖未動手,兇險處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劍風在場中唿嘯,劃過地麵,留下深深印痕,也逼得刑夫人等人後退數丈才勉強停住。


    絲絲電光,在滿是泥濘的地麵跳躍、閃爍,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劈裏啪啦聲不停。


    視線交錯,水幕為之激蕩。


    好似兩個圓形氣場相互碰撞、摩擦,雨水順著氣場傾瀉,也讓人能看出其中的變化。


    刑五麵色凝重,心頭越發驚訝。


    即使他已經穩住身上的傷勢,竟也不能壓製對方,反到對方越來越強的氣勢漸漸處於上風。


    此人……


    底蘊之深,簡直恐怖。


    怕自己唯有實力完好無損的時候,方能有把握拿下。


    “轟!”


    陡然,一股恐怖之力湧現。


    刑五心頭一跳,感知一片漆黑,好似身處兇獸牢籠,一種難以言語的恐懼感浮上心頭。


    無需動念,肉身的本能已然激發。


    螢火!


    焚身!


    劍光大盛,撕裂雨幕,朝著前方急斬而去。


    暴力!


    周甲身軀輕震,口中低吼,吼聲震蕩空氣,卻無聲響傳來,唯有掌中雙刃斧爆斬而出。


    一劍、一斧,正麵相撞。


    “轟……”


    劇烈的轟鳴,直接震飛十餘丈方圓之內的一切。


    泥土翻飛、屍體橫移,急雨好似無窮利箭,朝著四麵八方飆射。


    就連刑夫人等人,也被高高震飛,雙耳嗡嗡作響,身體失去控製,接連重重摔倒在地。


    時間,似乎就此靜滯。


    不知過了多久。


    “噠!”


    迷迷糊糊中,刑若感覺有腳步聲響起。


    視線中,一個身披蓑衣的身影背起斧盾,緩緩消失在雨幕。


    刑五立於場中,身軀搖搖晃晃,麵色一片慘白,直至對方遠離,才猛吐一口鮮血,踉蹌跪倒在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陰大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蒙麵怪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蒙麵怪客並收藏北陰大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