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垂眸不說話,宋連荷則是神清氣爽。


    “我還有事要忙,翎王殿下請自便。”說著就帶人離開。


    周君臨想要伸出手,最終也隻能頹然落下。


    說來也是諷刺,他之前對於宋連荷可從不會愧疚,畢竟,愛慕他的女子那麽多,就像那個禦史大夫之女,他連她姓甚名誰都不在意,還是最近她跟著宋連荷打理“行醫館”後,他才知道她叫曹鶯。


    可為何近來,這種愧疚心情越發泛濫,隻要看到宋連荷就忍不住想要彌補虧欠。


    甚至……


    甚至會生出些不該有的想法。


    他曾不止一次地假設,倘若當初,他接受了這份心意,那今日又會是怎樣一個結果呢?


    “王爺,該進去了。”穀哈小聲提醒。


    周君臨不發一言,轉身入府。


    宋郗蘭適才起身,渾渾噩噩的不甚清醒,除了夢見滿月,還有那個惱人的聲音,一直在說什麽“你才是女主”“她隻是配角”“你要搶迴屬於你的一切”……吵得她不勝其煩。


    “王妃,王爺迴來了。”


    下人來報,與此同時,周君臨已然進了屋。


    看到素白著臉的王妃,腦海裏晃過的竟是剛才宋連荷同樣幹淨白皙的一張臉,不同的是,前者死氣沉沉,後者朝氣滿滿。


    這人一旦有了比較,就會失去平常心,諸事就有了高下低劣之分。


    哪怕他明知宋郗蘭還在為昨夜的事與他慪氣,他也沒平日裏哄她的心情了。


    同樣的,宋郗蘭胸口也憋著一口氣,坐在那裏連起身相迎都懶。


    她在外成全了他的體麵,將她的陪嫁丫鬟亂棍打死,他呢?就不知該哄哄她,讓她寬寬心?


    周君臨坐在對麵,茶還是穀哈給倒的。


    他端起茶,忽而又心煩意亂地擱下。


    “今早鄂夫人在府門前敲鑼打鼓地請你出來主持公道,你為何避而不見?”


    宋郗蘭低笑一聲,道:“我連自己丫鬟的公道都沒法主持,我又如何管得了別人?”


    周君臨眉頭一緊,態度也生硬了,“王妃這是還在生本王的氣?”


    宋郗蘭心中一凜,咬了咬唇,垂眸:“臣妾不敢。”


    “不敢嗎?”周君臨目光頗淡,緩緩道:“不論你如何氣本王,可你是翎王妃,你的所作所為都代表了翎王府!鄂夫人當眾喊冤,即便隻是為了成全各自的臉麵,你也應親自接過她遞來的匾額!而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任由鄂太守妻兒跪在府門前!”


    宋郗蘭也知自己是意氣用事了,麵對周君臨的指責,她的臉色漸漸有幾分蒼白,心虛地看向他,聲音不覺放軟,“夫君,我知道錯了~可夫君也知道,滿月與我從小一塊長大,就像我的半個妹妹,她死得那麽淒慘……夢裏都在向我哭訴……”


    看她悄然抹淚,周君臨也心軟了,“本王沒有要責備你的意思,隻不過想你明白,你如今的身份不比在將軍府,做事要周全。雖說你母親的出身……”他頓一下,終是沒有說出令她太過難堪的話,隻是道:“就算不曾有人教過你,你也該知曉其中道理的。這一點,你妹妹就做得很好,她在關鍵時刻走出來,接下那塊匾額,不論有沒有為鄂太守正名,她都為自己、為皇叔博了好名聲。”


    宋郗蘭默默聽著,手中絲帕都快要攪碎一般。


    咬了咬牙,她輕聲道:“夫君教訓的是,郗蘭知錯了。”


    見她姿態放得如此之低,周君臨也有些心生不忍,隔著桌子握住她的手,本想安慰幾句,穀哈這時進來附在他耳邊低語。


    “她去那種地方?”


    周君臨臉色一沉,鬆開她的手,起身便往外走。


    宋郗蘭望著自己的手,再去看他離開的方向,眼神漸生恨意。


    穀哈低語時,她依稀聽到了“宋連荷”幾字。


    ——


    來到周君臨口中的“那種地方”,宋連荷沒有馬上進門,而是先讓達溪去買了幾碗冰酪。


    離宗關氣候幹熱,吃碗冰酪,簡直神仙享受。


    冰在古代夏季那是矜貴東西,有書雲“長安冰雪,至夏日則價等金璧”。鄂錦堂是太守之子,算是這離宗關的二世祖,也是吃不起的。每年盛夏,不過也才買來一碗兩碗解解饞。


    所以今日看到這稀罕物,把鄂錦堂給開心壞了,捧著碗就一股腦都送到嘴巴裏了。


    吃完後,又眼巴巴地看著宋連荷等人的。


    宋連荷:“……達溪,再去買幾碗。”


    “王妃!很貴的!!”


    這銀子花得達溪肉疼。


    “沒事,有人會給咱們報賬。”


    “唉,你就慣著他吧!”


    “對了,再打包兩碗。”


    達溪無奈,帶著鄂錦堂又去買了幾碗迴來。


    宋連荷直接就把手裏的東西交給玄魅,“給周滄晏的。”


    玄魅低頭看手中的冰酪,又看看宋連荷,眼神始終無奈。


    她是護衛,不是鴻雁


    不過,她還是依言轉身離開。


    白日裏華胥坊沒什麽人,偶爾會有在這兒談生意宴請友人的,也不過三三兩兩。


    宋連荷帶著鄂錦堂和達溪剛要走進去,就被一個小乞丐撞了滿懷。


    鄂錦堂見姑婆被撞倒,頓時氣得就把小乞丐拎了起來。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小乞丐快要嚇哭了,看年紀也不過十五六歲,生得十分嬌小,小細胳膊小細腿的,鄂錦堂隻要手上稍一用力就能給捏斷了。


    “算了吧。”


    宋連荷起身後去拍拍鄂錦堂繃緊的手臂,見她發話了,後者才放手。


    “哎喲!”小乞丐直接掉到地上,摔個四腳朝天。


    宋連荷瞪了鄂錦堂一眼,然後又去看小乞丐,“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小乞丐想要爬起來,誰知“啊”的一聲,人又立即蹲下去,捂著腳踝疼得冷汗都下來了。


    “給我看看!”


    宋連荷去看,才發現那裏早就腫了。


    她皺了皺眉。


    小乞丐卻在這時怯生生開口:“這是舊傷,跟你們沒關係。”


    聽小乞丐這麽說,宋連荷有些驚訝。


    她豈會看不出這是舊傷?


    隻是沒想到小乞丐會自曝,沒有借機訛她一筆。


    不是她把人性想得太壞,隻是了解人性在逆境中滋生的陰暗麵。


    她想了下,起身示意鄂錦堂把小乞丐背上,“待會得找家醫館。”


    鄂錦堂頭腦簡單,見小乞丐摔倒了就認定是自己的錯,背在身上時也沒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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