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這些時日, 賈環冷眼瞧著,賈家的奴仆們質量雖下降了些, 領頭的管事娘子們倒還知道些畏懼, 也支應得動,難的是沒錢。


    公中的銀子, 人人都以為用不盡似的, 都想伸手揩點油, 從上到下無人不貪,況且賈赦、賈政、鳳姐兒這些人又是會花的,別的不說,賈赦的古董、賈政養的清客、賈母辦的酒席、王夫人佛堂裏的香,哪一樣不是每年成千上萬的銀子撒出去。如今家裏坐吃山空, 偏偏又是從祖上擺排場慣了的,隻供佛添燈油這一項銀子,一年出去上千不止。賈環在家這麽短短幾日,還見水月庵的姑子來走動呢。


    家裏王夫人是極信這些的, 常年吃齋,也不知是為了誰,賈母年老, 亦信神道。


    大家說起來,黛玉就悄悄道:“太太也是糊塗了,那一年遣散寶玉的丫頭, 有個叫芳官的, 你許是不記得了, 梨香院那班小戲子裏的,自從說娘娘不省親了,白養著她們沒用,就打發了來給我們使喚,淘氣是真的,我有時看了也生氣,結了眾怨,一並打發了。這個丫頭是個光身子,沒處去,竟叫那水月庵的姑子化了去了。”


    說著,忍不住捂嘴連咳幾聲。


    “水月庵可不是什麽好去處,你不知道,他們在水月庵裏……”賈環笑著,待要說,猛醒過來,不該跟未出閣的女孩兒說這些話的,遂掩去了後頭的話,隻問她,“我覺得,你的病,似是比從前更重了些似的。”


    黛玉將帕子塞迴袖中,臉上還有些潮紅,仍是道:“我倒覺得,這兩年眼淚似少了些似的,許是轉好了罷。沒什麽大病,我也不願多生這些事。自那年生出燕窩這一節來,雖然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個人不說,底下的人嘴裏不知有多少話,隻沒說到我臉上罷了。”


    “是誰在背後嚼舌頭?姐姐告訴我,我必懲治他們。反了天了!主家要做什麽事,還沒花他們一文半個呢,倒先說起怪話來!不狠狠殺殺這股歪風,就叫他們騎到主家頭上來了。這也是我家太寬的緣故,弄得他們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賈環連忙說,問黛玉,見黛玉不答,又問紫鵑。


    見紫鵑張口要說,黛玉連忙斥道:“不是說去三姑娘那裏取東西嗎?還磨蹭什麽。”又拉賈環坐下,歎道:“別為我費心了。你想想,我不幸父母雙亡,孤身托了你們家來,一草一紙都是你們家的。老太太和太太把我與你們家的小姐一樣對待,不論什麽東西,有寶玉的,就必有我的,我還有什麽不足?何苦再生事呢。”


    賈環的眼淚都下來了,泣道:“姐姐怎麽如此自輕!什麽費心、生事的,咱們是嫡親的表姊弟,我的父親和你的母親一母同胞,咱們流著一樣的血!雖然我和你不如寶玉那麽好,可我向著你、盼著你好的心絕不下於寶玉……”


    想想黛玉小時候,那是多麽嬌生慣養的一個小姐哪,素來不讓人的。現在卻說出這麽一篇話來,到底是受了多少罪哪!


    他擦了擦眼睛,又說:“姐姐在我心裏一直是最好的,真的,比誰都好……咱們不說虛話,姐姐又不是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日後一副嫁妝,不過左手倒右手的是事兒,有什麽可自悲的。”


    黛玉原本聽了他那些話,竟久違地覺得心裏一熱,暗想,果然還是環兒,我自來認他是我的知心人,果然沒有看錯人。心搖神馳之下,又聽到最後一句,低下頭,說道:“要說這世上我不怕誰笑話,也就是你了。咱們說句體己話,太太取中寶姐姐,寶玉是違抗不了太太的。”


    她語氣淡淡的,藏著無盡傷心。賈環傾身握住她的胳膊,認真道:“姐姐別憂,若寶玉果然如此,我願娶姐姐為妻。”


    黛玉被嚇了一跳,忙起來道:“胡唚什麽!我告訴舅舅去,看不打你。”


    其實話一出口,賈環自己也嚇了一跳。但黛玉已經反應過度,他反而作無賴狀攤了攤手,笑道:“不瞞姐姐,我有疾,不願親近女子,但父親斷然不允,若是姐姐,必是比別人強的。”


    “胡說,全是胡說!”黛玉又羞又怒,漲紅了臉,一雙含情目怒瞪著他,兩腮如赤,一徑把他往外推,將他推出門外,便緊閉了大門。


    被黛玉轟出門外,賈環也覺得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抬腳走了。


    上午和從前的舊友見麵敘了一迴話,馮子榮等幾個原就比他大幾歲,這兩年紛紛成了婚,有了孩子,其中衛若蘭今年也要迎娶史湘雲過門。成婚與否,對男人的影響確實很大,幾個成了婚的男人湊在一塊兒,吹噓自家媳婦如何柔順聽話,兒女如何伶俐活潑。未婚人士賈環與衛若蘭對視一眼,隻覺莫名其妙。


    不過這種初為人父的心情,賈環倒也能體諒。他的摯友薑俊,去歲剛得了嫡長子,欣喜若狂,一連四五封信,都是誇獎孩子如何如何聰明非凡,孩子才會說話,就連他十幾年後舉業的情形都腦補出來了,儼然一個傻爹。


    中午謝絕了酒宴的邀請,迴家吃了飯,就有過去的丫頭們來拜見。賈環念及昔日情分,就見了一迴。當年身姿輕盈、笑語嫣然的少女們嫁作人婦,頭上盤起了髻,甚至還生了孩子,不得不讓人感歎物是人非。


    賈環和她們沒什麽話好說,丫頭們請了安,略坐了坐,就都迴去了。


    人走了沒一會兒,院內來了個婆子,傳鳳姐的意思,向賈環要錢。鳳姐兒也是顧不得了,如今她當家,家裏能打的主意都打遍了,連老太太那裏都偷出幾箱子東西來,現放著賈環這麽個財主,哪能忍得住不打主意呢。


    屋內靜極,賈環一言不發,那婆子也低眉順眼的站著,並不多說。反正撬出錢來,也到不了她的腰包,何苦得罪三爺呢。況且三爺也不是軟蛋,二奶奶一句話就能叫他聽的。


    說實話,雖然一直在極力發展副業,賈環還真算不上很有錢,萬兒八千的,緊一緊能拿出來,再多可就沒有了。本來,都是姓賈的,賈環也不是守財奴,捏著銀子不放,家裏真是銀錢吃緊,他拿些出來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但,賈家真的沒錢嗎?絕對不是。起碼,賈母、王夫人、鳳姐兒,這三個人各有一份家私,每一個都抵得上如今快要跑耗子的庫房,邢夫人沒那麽多,幾萬也是有的。公中的銀子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主子管事們給吞沒了,造成賈府財政緊張,這時候又跑過來問他要錢?他又不是冤大頭。


    因此,賈環冷笑一聲,說道:“我哪裏有什麽錢,二嫂子做夢呢。公中缺錢,找大老爺,找老爺,找璉二哥,我一個小叔子能幹什麽呢。”他還有一句話沒說,這個榮國府,以後是賈璉和王熙鳳夫婦的,他們才是賈家的長子長媳,至不濟還有寶玉,他一個二房的庶子,拿自己的錢去填公中的窟窿,喂那些吸血的水蛭,是吃飽了撐的還是腦袋被驢踢了?


    那婆子見他麵寒如冰,不怒自威,後頭許的空頭支票也不敢說了,忙迴去複命。


    此時鳳姐兒正生著病,下紅淅淅瀝瀝不止,如是半年,大夫建議靜養,她自己也怕得了女兒癆,隻得暫放下手頭事務,於房中靜養。隻是依她的脾氣,哪裏放得下呢,每日隻叫平兒給她通報家裏的事。平兒勸了兩迴,勸不住,隻得由她去了。婆子迴來稟告,平兒猶豫了一下,還是迴身告訴了鳳姐兒。鳳姐兒氣得捶床大罵,卻也奈何不了賈環什麽。


    賈環倒不在意鳳姐兒的反應,徒興遞了帖子來,邀他過府一敘。徒興也成了親,妻子是順義王妃親選的淑女,上月才為他生下兒子。他也蓄了短髭,唇上一撇,分外儒雅。


    他是代二皇子問責的。二皇子的本意,是叫賈環紮根在平安州,作為一著閑子出現,為二皇子謀求利益。但在天水縣的兩年,賈環除了組織百姓耕作,就是拚命練兵,一點兒也沒有起到二皇子希望他起的作用。


    而在賈環看來,二皇子算什麽,紅口白牙一張,沒有一點兒看得見的好處,光憑一張畫餅,就要他賣命。他以為他誰?人格魅力max的龍傲天嗎?而且賈環的憂患意識可是很強的,他得罪了人,可不要防備著人家報複嗎?為了放止有人心眼小如針尖,他手頭總要有點兒力量。訓練縣兵,大撒銀子,一開始為的可不是打什麽沒影的流民,而是為了確保萬一有人想要他死,他可以搶先下手。


    兩人爭執了幾句,鬧得不歡而散。


    園子裏,賈環已去得遠了,徒興仍站在原地發怔。他哥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難得平和地勸道:“見也見過了,就放下吧。天底下什麽樣的好人沒有,不差這一個。”


    良久,他低低的“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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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個月,到了迎春出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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