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一出來,就有兩個小廝湊上來,乖覺地打千兒問好兒:“三爺好,小的們請安了。”賈環笑道:“你們這一向也好。”便命他們一個接過卷子捧著,一個點起燈籠,一徑迴房去了。


    到了房裏,小蝶過來接了東西,又抓了一把錢給兩個眼巴巴的小廝,道:“這是我們三爺賞給你們買果子吃的。”賈環也迴頭道:“有勞你們了。”二小廝方歡天喜地的去了。


    蕊書過來服侍,並迴道:“霽月她媽今兒早上死了。太太知道了開恩做主,叫她迴去送她媽一程。”賈環聽了,沉默了一陣兒,說:“我知道了。你開了箱子,封五兩銀子給她,盡快叫個人送了她家去。”蕊書道:“太太已按例賞了燒埋銀子下去。”賈環蹙眉道:“我知道。太太賞的是太太的,我送的是我的。你隻辦去就是了。”


    一語未了,聽得門外有人揚聲道:“正是這個道理,他有主意,你別教壞了他。”小蝶打起簾子,先問了聲“三姑娘好”,原來是探春帶著個丫鬟來了。賈環忙道:“三姐姐怎麽來了?”又打發蕊書去倒茶她吃。


    探春道:“你別忙,”盯著蕊書看了一眼,看得她垂了頭,又道,“我的話,你可聽見了?”蕊書低聲道:“婢子記得了。”


    賈環見狀,有意緩解氣氛,推她道:“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去倒茶來給姐姐呢,還要我請你不成?”蕊書忙去了,耳中猶聽得探春向賈環抱怨道:“我當你是我兄弟,才和你這麽說,這些丫頭們,你也別太縱著了,真慣的她們養成一副小姐脾氣,那不是助著她們,反是害了她們呢!”心裏委屈,那眼淚不知不覺就下來了。伸手一試,頰邊冰涼,方知滾下淚來了。


    小蝶湊過來,小聲嘲笑道:“姐姐還是好生當差,少弄這些矯情模樣兒罷。你又不是林姑娘,就是哭出一缸眼淚來,也惹不來爺心疼。”她霍然扭頭,冷冷的看著她。小蝶叫她這麽一看,心裏登時又發怯了,掩飾地嗬嗬笑了兩聲,一扭腰去了。


    呆站了半晌,怎麽也想不通三姑娘怎麽會突然排揎自己,無精打采的沏了茶,就聽小丫頭小聲道:“蕊書姐姐,你要不要洗臉?”方驚覺自己的臉上還帶著淚痕,頓時有些羞惱。那小丫頭卻很有眼色,一句提醒完,並不等她答話,即往水盆裏擰了大毛巾來讓她擦臉。


    她淨了臉,不敢再上妝,隻理了理頭發,即端了茶盤子出去,捧了茶碗遞與探春,恭敬地道:“姑娘請用茶。”


    探春和賈環姐弟坐在桌旁說話兒呢,侍書就接了過去,順著眼風兒與她一個眼色。探春嘴裏說著話,抽空兒分了半個眼神給她,見她臉上洗去了妝粉,心知是哭過了,隻是不施脂粉,顯得尤為楚楚可憐,心裏更不喜歡起來。


    賈環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顧自拿起茶喝了一口,續道:“……沒有那麽快的,怎麽也要收拾預備兩日。等日子就是了。”


    探春收迴注意力,道:“雖然這樣,你也該抽個空兒去璉二哥哥那裏走一趟,好生拜托他一迴。他卻不過情麵,許就更用心呢?就是沒什麽好處,兄弟間親熱些也是好的。”


    她這一席話雖然不夠光輝,細較起來,還有些鑽營市儈的味道,但一片私心,卻全然是為了賈環好,隻是未免有些看不起他之嫌。自己說完了,也有幾分緊張,生怕賈環讀書把腦殼讀得壞了,頑固不化起來。


    賈環又是想笑,又笑不出來,又突然有些被她觸動的感覺,見她麵上平靜,手裏卻不自覺地抓著衣帶,遂含笑應下:“是。”


    探春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先吩咐丫頭們:“你們下去罷,讓我們自自在在的說會兒話兒。”


    幾個丫頭沒有二話,都欠身下去了。按蕊書從前一貫的脾氣,賈環的話她都敢駁迴,這會兒自家主子還沒發話,她是不動的,隻是將將才受了探春一頓排揎,略遲疑了一下子,見賈環無甚表示,隻得也隨著下去了。


    丫頭們打了簾子出去了,探春還不放心,起身推開窗戶,又將門敞開,方迴來坐下,正色向賈環道:“這些個丫頭們雖是下人出身,貓兒狗兒一樣的身份,人心卻從來都是一理,壞起事來,比貓狗更要壞得多,你可要把住了,別叫這些蹄子們拿了你的主意!”


    她說得疾言厲色,賈環心中沒有不快,隻有些不解。他們姐弟從前雖然不親近,探春的脾氣他還是知道的,今夜實在有些反常了。聯想到她一反常態的明著敲打自己的丫頭,敲打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屋子裏丫頭們裏的第二號人物,生得最好的蕊書,不由有了幾分明悟。瞧著探春夾雜著幾分怒意幾分著急的臉色,他試探著問:“三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沒有,哪有什麽事。”探春一口否定。態度太過堅決,反而讓人覺得不可信。見她是這樣的反應,賈環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語氣裏摒除了那一絲不確定,篤定地說:“你知道了,”細一思索,“寶玉和襲人的事兒,是不是?”


    雖然問著“是不是”,但他的口氣卻似已經確定了事實,根本不需要探春迴答。


    探春也沒有迴答,她猛的站起身來,因驚訝而圓睜了眼睛,所幸還記得壓低了聲音,低聲叫道:“你是怎麽知道的!不對——你也知道!”


    這樣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賈環笑道:“三姐姐,你坐。”說著執起壺另給她倒了一杯茶,娓娓道:“我怎麽不能知道了呢?唔,都二三年的事兒了吧。三姐姐,你不用這麽吃驚——麝月還是我們霽月的姐姐呢!襲人行事再密,天長日久,總會露出些痕跡來,又怎麽瞞得過同一個屋裏的人的眼睛?”


    探春點點頭,算是認同了他的說法:“這倒也是。隻是他兩個的膽子也夠大的,竟不怕東窗事發?寶玉倒沒什麽,襲人免不了受些罪。”又說賈環:“你的嘴也是夠緊的,若不是今日湊巧兒,我還不知道你這麽明白呢。”


    她說話間,已是恢複如常。賈環笑說:“襲人自然知道好歹,所以把事兒做得密密的,你想想,算上你我在內,家裏上下,知道這事兒的有幾個?老太太太太竟是全然不知!至於嘴緊,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樣的事兒,你叫我和誰說嘴去?況且和我又不相幹,縱然說了出去,也不過是壞了一個寶玉,再壞了一個襲人,寶玉有什麽得罪我的?襲人有什麽得罪我的?他們既然兩相情願,又不是寶玉□□,我也懶待去充道學。”


    探春笑道:“你這樣明白,那很好。我也放心了。隻要你別和寶玉學,別和丫頭們鬼混,好多著呢。”又坐了一坐,敘了幾句淡話,吃了一杯茶,就要走。


    賈環忙道:“姐姐再坐一坐兒。姐姐的話說完了,我還有話要和姐姐說呢。”於是探春複又坐下,狐疑道:“什麽話,說罷。”


    賈環認真地看著她,鴉黑的頭發,白淨的臉兒,朱唇柳眉,不是世人公認的“福相”,下巴略尖,一雙眼睛生得尤其好,波光一轉,就有了不輸於寶釵、黛玉的飛揚□□。


    這一張臉,五官清晰,堪描堪畫,和自己有五分像,和趙姨娘有七分像,和賈政隻有三分像,屬於他這一世的親姐姐。


    不管過去有過多少齟齬,有過多少分歧,有過次多少惡語相向,到底是他的親姐姐啊……


    不知是不是在他的眼神裏感覺到了什麽,探春的目光也柔和了下來,卸下防備和麵具,流露出了在她這裏難得一見的溫情款款。她又說了一遍:“有什麽事兒,說吧。”


    “我和老爺說了,倘若今次取中了,便不再去應舉人試,直接去國子監讀書。這樣不用辛苦科舉,隻要幾年後能通過國子監的考試,就能直接授官了。”賈環先吐露了一個消息。


    探春神色微動,似有訝意,當然,任是誰驟然聽到,也要驚訝的。賈環的話音一落,她趕忙問道:“老爺答應了?”


    賈環笑道:“自然是答應了。”見探春張了張嘴,又道:“我知道姐姐要說什麽。我自問於讀書上有些天分,青年得中固不敢望,三十五歲前中個進士想來不難。隻是我為什麽要浪費這許多的年光?我家是簪纓舊族,我的起點理所當然比別人高。”他頓了一頓,聲音低了一點,沉了一點,續道,“而且我是庶出……老爺在日當然千好萬好,可老爺將近暮年,一旦‘有朝一日’,寶玉是什麽也不用管的,我又豈能和他一樣?到時候少不了幾兩銀子打發了出去,生死由我。”


    探春叫他說得心頭發冷,眸中怔怔的瞧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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