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的抗壓能力並不弱,換成任何一個人有這樣不足為外人道的經曆,又沒有瘋,也必然是一個不會太過為難自己的人。


    他糾結了幾天,發現自己的糾結對事情本身並不會產生任何影響後,也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也許在一個合適的時機,他仍會想到它,但是現在,顯然它已被他收拾了起來。


    出嫁已久的賈家姑娘賈敏的死亡,其後續給賈家帶來了不小的影響——她是外嫁女,多年沒有迴來過一次,但血緣這東西實在割不斷,就是她二百年沒有露過一麵,對賈家人來說,她也依然是賈母貼心的小女兒,賈赦賈政兄弟嫡親的妹子,賈家後輩必須尊敬的長輩。


    賈敏昔日在家時,和賈政這個二哥十分要好,兄妹兩個一樣的喜書愛文,性情典雅,孝順明禮,和賈赦全不相同,又是一母同胞,難免比旁人更親密些。


    她的逝去,於賈政是極大的恨憾。賈赦和這個小妹妹不那麽親近,卻也十分難過。因為賈敏的亡故,賈府上下的情緒一直繃得很,內外一片愁雲慘淡。


    這些日子,賈家罷絕交際,就連賈赦和賈政也在家窩著。賈環倒不覺得不便,隻苦了兩個人,頭一個是寶玉,賈政清閑下來,不免把精力轉移到他身上,每日把他叫到書房詢問功課,再一個是賈璉,賈赦和賈政不同,對兒子十分嚴厲,平日裏自己也尋歡作樂的也罷了,如今正經幾天,賈璉就覺束手束腳,十分之不自在。


    寶玉垂頭喪氣。他自幼聰敏,二三歲上,就得胞姐元春口授筆教,認得了千餘字在心裏,隻是不定性,孩童心性,對那些正經學問興趣缺缺,且賈政越催逼他,越不愛——話說迴來,就是讓賈環從心而發,他也不喜歡那些枯燥的聖人經典,儒家大義。


    老子管教兒子天經地義,就是賈母和王夫人都不好說什麽的,寶玉也知道向二人撒嬌兒無用,隻得每日苦捱,每每去書房便像上刑場一樣,非得鼓起勇氣不可。


    他房裏一般的也有個掌事大丫頭,便如霽月在賈環房裏一般。此女姓花,原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因她細心周到,被賈母指派去照顧寶玉。這丫頭深諳為人婢仆之理,伺候賈母時,心裏眼裏隻有一個賈母,及至伺候寶玉時,心裏眼裏又隻有一個寶玉。她因見寶玉近日愁眉不展,暗暗思量道:“雖說是富貴出身,終究男兒家該有個前程,讀書向學,原是一等一的要緊事,他如何反無知無識,仍是一派孩童心性?”又有一等可慮的,卻是他私下也不肯深想的。因此私心切切,隻盼著能規勸寶玉。


    這日傍晚,寶玉從外書房裏迴來,無精打采一臉倦色,脫了衣裳直喊累:“叫人與老太太說一聲兒,我不能去請安了。”襲人忙上來接了衣裳,一疊聲的叫小丫頭去傳話,又問寶玉:“可用過飯了沒有?”寶玉搖頭。襲人小意道:“有預備的鮮筍子湯,還有雞絲粥、鴨子肉粥。”寶玉懶懶道:“就吃雞絲粥吧。”襲人忙用白瓷圓碗盛了粥,又備下四樣兒小菜,打發寶玉吃飯。


    寶玉埋頭吃飯,隻吃了半碗就不動了。襲人勸了他兩句,他又吃了幾口,仍是把碗一推不動了。襲人見勸不動,隻得收拾了碗盞,給他端上一碗楓露茶來。一時賈母又打發人來說話,叫寶玉好好休息,不要累狠了,此外也無別話。


    寶玉眼巴巴的等來這麽一句話,心裏別提有多失望了,送走了人迴來,就忍不住發脾氣道:“這茶怎麽沏的?怎麽這樣燙!”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就把杯子摜在地下。


    襲人嚇了一跳,小心地覷了覷他的臉色,見他的臉上仍有餘怒未消之意,賠笑道:“二爺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就摔了個杯子。”


    寶玉發狠的猛一跺腳,轉身跑迴內室躺在床上,身子裏轉,賭氣不說話兒了。


    襲人低頭,先拿著簸萁把碎瓷片子掃了,出門叫小丫頭們倒了,才迴來坐在寶玉床邊,輕輕推他道:“怎麽了,就是你心裏有氣,好歹也寬了衣裳再睡,現在這樣,成什麽樣子。”


    寶玉翻了個身看她:“我就是不明白了,環兒,老爺,他們怎麽就,就那麽熱衷於虛名利祿,”他說不下去了,露出語塞的表情。


    襲人性子柔順,是寶玉素所愛之之處,聽了他這樣一席話,她也沒直言快語,反而露出思索的神色,婉轉道:“二爺不嫌棄,我也說說我的想頭。以我的淺見,世人都如此,倒不單老爺與環哥兒。”見寶玉神情鬆動,又笑道:“這也是我自家的一點粗笨想頭,二爺能聽則聽,若是不能聽,也隻當我沒說過。”


    燭火微昏,她溫柔淺笑,少女臉側的絨毛細細,分外動人。寶玉看著她,不知不覺就消了心火。聽她這樣說,便笑道:“你就說來我聽。”


    襲人笑道:“既然老爺要二爺上進,二爺聽就是了。想來這天底下的父母,沒有不疼愛兒女的。老爺對二爺,實是一片苦心。”


    寶玉聽了,不由氣悶,把她的手一撂,翻身閉眼,竟不動作了。


    襲人怔怔半晌,氣得眼裏淌下淚來。伸手一抹,指尖淚跡宛然。又坐了一會兒,自覺沒趣兒,默默出去了。


    次日一早起來,地上卻鋪了一層細雪,樹木枝頭掛著銀果,窗紙上也撲了星星點點的霜兒,推開窗子,一股涼意撲麵而來,讓人精神隨之一振。寶玉神清氣爽,早忘了昨晚生氣的事,笑對襲人道:“可真難得,我長了這麽大,第一次見著這個季節下雪。”


    “你才多大呢,見過多少事。”襲人掩口,把他拉離窗邊,道:“我的小爺,可仔細著涼。”


    寶玉坐在凳子上,就著丫頭們的手試了試水溫,道:“再兌些熱水。”又拿青鹽擦了牙,漱了漱口,聽賈母打發來的小丫頭上來說“老爺傳話,叫哥兒們竟不必急著去,仔細下雪天不提防滑了腳,用了飯再去不遲。”寶玉先一喜,後又垂頭喪氣,垂手應了。


    一時漱洗已畢,賈母那邊又打發人來叫他去吃飯。寶玉忙裝束畢了過去。賈母一見他,即摟入懷中疼個不住:“我的乖乖,你可受累了,若是熬不住,隻管說出來,有我給你做主呢!”寶玉一頭膩在她懷中,撒嬌個不住。


    祖孫二人吃完飯,就聽來了個十七八歲的丫頭道“老爺叫寶玉呢”。寶玉大驚,忙道:“老祖宗救我。”賈母安撫的拍拍他的背,板起臉來道:“就說我的話,寶玉病了!不能去。”


    那丫頭不慌不忙地笑道:“老祖宗,老爺不隻叫寶玉,連四位姑娘都一並叫了,不過是找家裏小輩們聚一聚。旁人不到猶可,寶玉怎麽好缺席呢?”說著,還細瞅了一瞅寶玉。


    這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賈母聽了,頓時改容道:“既是這樣,也不好不叫他去。隻是人好好的送去了,也要妥妥當當的給我送迴來。”


    那丫頭笑應道:“老祖宗放心,我們自然曉得。”寶玉心中本是千般不願,眼看著臉色都變了,聽見說三位姊妹也去,頓時有些歡喜起來。見賈母答應了,便隨著出門了。


    他駐足等了不一時,果見迎春姊妹三個相繼出來。迎春穿了一件大紅妝花的鬥篷,半張臉都被掩住,探春披著風帽,妝扮成十分俏麗的模樣,惜春的腰間掛了麒麟玉佩,領口鑲了一圈兔毛,襯得粉嘟嘟的小臉格外招人喜歡。


    兄弟姊妹幾個會合,一路說說笑笑的向賈政書房行去。到了書房外,隻見繞書房一圈遊廊被掃得幹幹淨淨,小廝揭起簾子,一股果香夾雜在暖風中撲在臉上。


    迎春打頭,幾人魚貫而入,先依次向賈政請了安。賈環早就到了,正坐在賈政下首吃茶,見兄姐們進來,便站起來讓開,叫迎春坐到下首第一個。寶玉便挨著迎春坐下,眾人各各安置下來,須臾即畢。


    賈環倒是知道賈政的意思。這會兒不比後世,長輩們忙的腳不沾地,連開家長會都要提前安排,大家的生活節奏都很慢,也就有很多需要眾人集體參與的活動來打發漫長時光。


    一向傳統保守的封建大家長賈政組織的這次活動,就性質而言,頗有後世新興的親子活動的意思。何況還不是和幼生期的子女進行,而是和這麽一群已經懂事的孩子。


    賈政略略講了些詩詞——他講的不是如何作詩填詞,而是一些曆代文學大家的觀點,評價中肯,各有褒貶,連寶玉也漸漸聽住了。


    又試眾人的詩才,也不限韻,也不限題,隻以冬日有的一應景物為限,又限定了時辰。


    待眾人的詩作交上來,賈政仔細看去,迎春寶玉探春以雪為題,惜春以節日為題,賈環最出人意料,他選了水仙花為題。五人的詩作中,探春寫的頗具新意,寶玉的雖有堆砌之嫌,卻掩不住靈氣溢散,賈環筆力最健,所作四平八穩,迎春惜春姊妹的平平。


    賈政心中滿意,點評了一番,便許他們散了。寶玉高興得一路蹦躥,幾乎跌跤,忙叫小丫頭們扶住了。


    賈環低頭一笑,和迎春姊妹分手,自會房去了。迎春姊妹各各歸房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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