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是高高在上的穆王,在這裏卻總是被當成色膽包天的采花賊,楊鳴曦自從無意中闖入這裏已經過了六日。他身手矯捷,這幾天內曾經數十次避開獵人們的偷襲,這次也不例外。


    阿各手中的棍子剛揮出去,麵前的男子就不見了蹤跡。他眨了眨眼,餘光還在四處飄動著觀察,就被人從背後拍了拍肩膀。


    “嘿!”阿各被嚇了一跳,氣急敗壞地跳轉身,憑著直覺手裏的長棍依然正指在男子麵前,卻被他用手輕輕撥開了。


    果然又是這個想要搶走姐姐的討厭鬼,隔了幾天沒見到還以為他終於消失了呢!


    “你!離開!”阿各才不怕他,扔了棍子就將他往外推。他有點後悔以前沒有好好學外麵的官話,腦子裏來去翻騰也隻這三個詞。


    “不行。”楊鳴曦穩紮馬步,站在原地不動如山,指了指裏頭的屋子,又指了指自己道:“姐姐,姐夫。”


    “什麽?”阿各聽不懂他的話,嘴巴裏也是嘰裏咕嚕冒出一長串:“阿姐說不認識你的,你快走。等阿爹迴來和我一起揍你。”


    楊鳴曦揚起眉頭,雖然一個字也聽不懂卻仍舊是氣定神閑的模樣。兩人爭執不下間,屋裏的女子聽到聲音已經走了出來。


    “阿姐!”阿各率先跑過去,抱住她的腰親昵地問:“阿姐阿姐,我的帽子好了嗎?”


    “快好啦,我還要在上麵繡個阿黑兔馬,下次跟俄裏阿爹去打獵你就可以帶上了。”走出來的女子身著鑲邊繡花的大襟上衣,頭上戴著一頂顏色鮮豔、周邊綴滿珠料和銀泡的帽子,下/身則是開擺拖地長裙。細腰上緊纏著黑底彩線的圍腰,胸前飽滿挺拔,走路間款款而動,玲瓏有致。


    她甫一出來楊鳴曦就直了眼,直到一雙黝黑的小手攬上蠻腰,他才猛然跳起來,一把扯開那不太識趣的小子,口中道:“小子,滾去玩你的泥巴吧!”


    阿各才剛滿七歲,被他強勁的力道扯開就在地上滾了個圈。女子見了心疼地蹲下去將他抱起,秀眉微皺:“公子未免太粗魯了,阿各是我弟弟,我們說話並不妨礙您吧?”


    她剛才與阿各說的是楊鳴曦聽不懂的話,隻覺得清脆叮咚如珠落玉盤。而此時說起他熟悉的官話,卻是語音綿軟,餘情脈脈。


    阿各便藏在她懷裏,雙手下翻眼瞼得意洋洋地朝他做了個鬼臉。


    “當然妨礙了,我是你的丈夫,你在我麵前與其他男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楊鳴曦心裏是極高興的,這種興奮的情緒甚至讓他將身上背負的一切都拋之腦後,在這個原始的小村子裏席地幕天也甘之如飴。


    然而這並不代表他能容忍別人覬覦、挑釁他。隻是他一急,語氣就沒有收斂住。看著麵前女子明顯不喜的神情,他莫名地瑟縮了一下。


    “公子你別亂說,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我不姓方,也不是定城人。我叫阿魯伊爾,沒有嫁過人。我的家在蒼溪,我會挑花繡衣種地打獵,卻不會作詩彈琴,跟你的娘子是完全不一樣的人。”阿魯伊爾對這個前幾日忽然冒出來的男人已經無可奈何了,隻能一遍遍地跟他解釋,或者等俄裏阿爹迴來再把他打一頓。


    “不會彈琴也沒關係,現在這樣也很好。”楊鳴曦剛剛說錯了話,也不敢接著教訓那個壞小子,低頭小聲喃喃地說。都怪他太誠實,剛見到她太高興,為了讓她想起自己把什麽事情都說了,現在她總用這樣的借口來推脫。


    “那……公子記得別再到我屋前來了。”阿魯伊爾沒辦法對付他,隻能這樣幹巴巴地警告過後拉著弟弟進了屋子關上門。


    楊鳴曦沒有動,還在迴味她剛剛說過的每一句話。


    雖然她甚至整個村子裏的人都不承認,但他就是知道屋裏的那個女人是他的娘子。他從十四歲就常常潛伏在她清修的院子裏,對她走路說話吃飯寫字繡花每一個小動作都了如指掌。他等到她二十歲才把她娶迴家,閉著眼都能想起她在王府裏忙碌的樣子。


    別說她現在的樣子與以前一點也沒有變化,就是換一張臉他也能認出來。


    可是她不記得,也不願意承認。


    他在那間用荊棘圍成院子的屋子前站了許久,直到上山打獵的人咋咋唿唿迴來,才不情不願地離開。


    二十幾人聚在一起實在太引人注目,出了福集客棧以後,杜季延與杜元仍舊領著人各自分開走。因為帶著三個女眷不太方便,桂初便以妹妹的身份跟著杜元走,隻餘下杏初與喬璦作伴。


    經過一晚斟酌,他們選擇去的方向就是千良。杜季延不曾與姚萬清多打交道,卻與他口中的史大人有過幾麵之緣。


    史大人名進,與姚萬清同是四等侍衛,然而走的路子卻不同。他長得活脫脫就是個白臉書生,身體似乎也不太好,每次見到不是捂著嘴在咳就是按著心口痛苦的模樣。


    偏生他娶的夫人乃是左上領將軍之女,自小彪悍容不得他整日文縐縐捧著書搖頭晃腦,強行塞了個武職。後來也不知是否仍有泰山大人鼎力相助,年紀輕輕就連升幾次了。


    杜季延能見到他卻是因為兩家的府院隻隔著一條巷子,他幾次路過都見到史家夫人兇巴巴地在教訓他,而史進總是笑眯眯毫不動怒的樣子。這次前來西南州實在算不上什麽好差事,也不知道他怎麽就湊到了陛下麵前。


    千良在寧城以東,郡城所在約有一百多裏,以馬車的速度大約一日半就可到達。他們選擇在清早出發,隻需在外休息一晚,第二日可以早些到達。


    然而事情往往並不如人們預想的順利。


    這一路早晚都要研讀西南州的地形,杜季延早就把方位熟記心中。因此出發前他也沒有著人去打聽,悄無聲息沿著自己選定的路前行。


    山路上隻有他們一行人,喬璦起來後精神不錯,便一直卷起簾子。剛出寧城時兩旁景致不錯,道路也幹淨通暢沒有雜物。然而走了一個時辰以後,慢慢就看到路邊的山隻露出光禿禿黑沉沉的泥土。


    “要不要去看看是怎麽迴事?”自從啟程喬璦的心就一直提著,自然是知道即將去到的地方情況不太好。然而遠看著整片山林極目所望都是大火燒過的痕跡,壓得人心裏沉甸甸的。


    “應該是天火。”杜季延一直打馬跟在她旁邊,在她目不轉睛盯著對麵時也早就注意到了山裏的狀況。而且他看得更清楚些,山底下還可見一簇簇長勢不錯的灌木被燒黃了邊,天火應該是從半山腰蔓延下來的。


    天火這種事人力難以控製,甚至常常是因為大旱而導致的,算不得什麽破綻。喬璦當然也明白,但是心情無端就壓抑起來。連這樣高大延綿的山林都被摧毀殆盡,依山而居的人要靠什麽存活下去?


    “你有沒有聽說過,千良住著許多與我們習性不同的異族?”杜季延知道她心最是善感,故意與她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不過他整日隻顧著舞刀弄槍,實在沒什麽雅致的興趣,絞盡腦汁想起的還是與他們這一趟目的相關的東西。


    “知道。他們男子打獵,女子繡花,以山水花木鳥獸為姓,喜好銀飾。”喬璦念出自己從書上看到過的介紹,微微一頓道:“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同。”


    “不,最大的問題是他們說的話與我們不同。”杜季延原本是為了讓她開懷,但說到這裏心底也添上一絲凝重。如果真的如他所想,災難之下百姓本就情緒激烈,又長久被困於一隅,他們還不知要花多大力氣才能安撫下來。若是彼此語言不通,更是事倍功半。


    其實早在西南設州時,朝廷就要求所有異族須通正音,即定城所通用的官話。不通正音者,不能參與科考。但這條規定多年下來似乎也沒有什麽用處,這些異族根本沒什麽人會千裏迢迢到京城去。


    這條山路極長,他們一直在山腳下走,也沒有碰到過岔路。直到在路上解決了午飯,又到夕陽西斜,終於見到了姚萬清口中所說的哨卡。


    “什麽人?”腰間盤著長刀的士兵遠遠衝著打頭的侍衛大喝一聲,刀尖向前慢慢走了過來。


    侍衛見狀伸出雙手攤開,笑道:“大哥,行個方便,我們要到前麵的村子裏去。”


    “前麵的村子?哪個?”守著的士兵足有二三十人,過來盤查的卻隻有兩個。其他都懶懶散散坐在路邊,神情萎靡,偶爾掀起眼皮子往這邊看一眼。


    “徐溪。”杜季延隨口說了一個地名,不著痕跡打量著這兩個人。個子都不算高,腳步輕浮,麵黃肌瘦,他們完全可以幹掉這一批人。


    但這樣做除了打草驚蛇並沒有什麽用處。


    “徐溪?”盤問的人來迴看了他們兩眼,這時才注意到他們衣著光鮮,馬匹精壯,後麵還拉著馬車。頓時眼神一閃,連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


    “對,大哥行個方便吧!”杜季延的眼神煞氣太重,被身旁的侍衛壯著膽子推了推,從懷裏摸出一兩碎銀塞過去。這點銀子在京城裏行不了什麽方便,但在這麽個偏遠的地方應該夠使了。


    沒想到那兩人也並不看他手裏的銀子,隻盯著後麵的馬車直直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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