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解放軍對瑤灣發起了攻擊。首先,解放軍集中炮火對瑤灣縣城外的敵軍工事進行了火力急襲,蔣軍陣地頓時化作一片火海。


    在炮火急襲停止後,解放軍步兵向縣城發起多路衝擊。快要接近縣城時,突然,對麵敵人陣地上一下子噴出千百條火蛇,衝鋒的戰士來不及提防,紛紛中彈倒下。原來,剛才的炮擊雖然摧毀了一些表麵工事,但因炮彈有限,仍有大量堅固工事未遭破壞。不一會,陣地前沿布滿了解放軍死傷人員,有的還沒有斷氣,身體不住地抽動。後麵的戰士無法再衝,慌忙就地臥倒,並集中機槍、步槍、衝鋒槍一起對準當麵敵人射擊。這時,救護人員趁機爬到傷員跟前,給他們包紮傷口,然後拽著傷員匍匐後退。


    雙方的火力對射仍在繼續,穿梭飛舞的火流發出耀眼的光芒,把陣地映照得如同白晝。


    金堰,陳墨山辦公室,被天花板吊燈柔和的燈光照得臉色蒼白的陳墨山坐在沙發上,腦袋靠著沙發背,閉著眼睛,翹著二郎腿,兩手輕輕拍打著沙發扶手,懶洋洋地對站在跟前的孫芸芸口述命令,“迴電周軍長,就說行營已經抽調援軍正在馳援瑤灣,要他務必堅守城池,等候援軍解圍。”


    孫芸芸記完內容後把文件夾和鋼筆遞給陳墨山,他接過鋼筆,潦草地在上麵簽了名字。孫芸芸走後,坐在旁邊沙發上的蔣安邦端著茶杯一邊品茶,一邊皺著眉頭,“陳長官,我剛才怎麽沒見您給哪個部隊下達增援瑤灣的命令呢?”


    陳墨山坐著沒動彈,臉上浮起一絲詭秘的微笑,“老弟真是太單純了,51軍原是張學良的東北軍,你大概還不知道老頭子對東北軍的一條內部政策吧?”


    內部政策?蔣安邦聽說過,西安事變之後,“老頭子”針對東北軍在西安事變中犯下“大不敬”之罪,就給東北軍搞了一條內部政策,即:“打死敵軍雪國恥,打死我軍雪家恥。”第一條的意思好理解,第二條嘛,就是說,東北軍的人要是被敵人打死了,正好雪西安事變的家恥。難怪陳墨山現在沒有派援軍解救51軍。


    蔣安邦是個所謂純正的國民黨人,他把茶杯往茶幾上一墩,憤憤地瞪大眼睛,“作為一個政治領袖,老頭子這樣小肚雞腸是很不道德的!”停頓一下,他又想起一件事,“51軍是雜牌,您可以不問他們死活,可馬育英和26軍後方兵站的一千多人現在也都在瑤灣,您對他們也能不理不采嗎?別忘了,馬育英可是老頭子的天子門生呀。”


    陳墨山依舊靠著沙發,閉著眼睛,兩手輕輕地拍打著扶手。“馬育英在大戰臨頭竟然還想著尋歡作樂,擅離職守,斷送了26軍和第一快速縱隊,實屬可惡!老頭子一個小時以前給我來了封密電,要我對馬育英嚴加查辦。哼!天子門生怎麽啦?天子門生就能一勞永逸了嗎?哎,他這會兒要是陣亡,也算他以身殉國,這樣大家也都省了麻煩。”


    瑤灣縣的激烈槍聲傳到兩百裏外的魯河縣,在解放軍領導幹部中引起很大的震蕩。


    經過三天激戰,我軍三師和六師分別奪取外圍據點齊家鎮和趙辛鎮,殲滅51軍各一部,在趙辛俘獲馬育英。但第二師在進攻縣城時,隻攻克部分前沿陣地,未攻進縣城。


    龍頭鎮司令部,石川和幾個參謀圍著八仙桌,緊張地瞅著桌上的地圖,聽穀雨分析戰


    況,“據了解,二師擅長打野戰卻不擅長攻堅。而三師、六師攻擊得手是因為他們事先根據礦工出身的戰士們的建議,突擊製作了大批適合破壞工事的炸藥包,並組織多個精幹的爆破組對敵人工事實施連續爆破。”


    說到這裏,穀雨停頓了一下,隨後抬起頭,聽著屋外不時傳來遠方隆隆的炮聲,語氣堅定的說,“為此,我打算親自到瑤灣前線指導二師工作,再從三師和六師各抽調一些擅長爆破的骨幹到二師傳授經驗。一定要盡快拿下瑤灣”


    龍頭鎮外的大道上,一隊解放軍騾馬炮兵正在朝瑤灣方向開進。馬蹄聲、山炮車輪聲與西北風裹帶的遠方爆炸聲、飛機馬達聲混雜一起,迴蕩在半空中。吧嗒、咕嚕、嗚嗚、轟轟、嗡嗡。


    瑤灣守軍再一次給陳墨山發電求救,說“職部已堅守三天三夜,再無救援,恐遭不測。”


    “什麽?什麽?周力梧已經在瑤灣堅守了三天三夜?”陳墨山聽完雷平的匯報,刷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兩手撐著桌麵,兩眼瞪得老大。“奇跡,真是奇跡!”他隨即離開座位,背著手,低頭來迴走了幾步,眼珠子也跟著轉來轉去。過了一會,他停下腳步,衝著雷平說:“馬上查查哪些部隊離瑤灣最近,立即給他們發電報,要他們火速增援瑤灣,不得有誤!還有,命令魯兵團和唐兵團,迅速向當麵****發起進攻,給****增加壓力。”


    雷平對旁邊的孫芸芸說了幾個部隊番號,她很快麻利地寫好命令,然後把文件夾和鋼筆遞給陳墨山,陳墨山接過筆,鄭重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站在旁邊的蔣安邦對陳墨山態度的突然變化感到費解,等雷平和孫芸芸出去後,他眨了眨眼睛,“陳長官,您這是唱的哪出戲?您前幾天不是說打死我軍雪家恥嗎?”


    “這就叫政治。”陳墨山迴到座位,滿麵笑容地說,“51軍人數比26軍少,裝備和戰鬥力也比26軍差,所以當****進攻瑤灣時,我以為會像26軍一樣很快被吃掉,也就懶得搭理他們。可沒想到,他們倚靠城防工事竟然守了三天三夜。這就促使我重新看待瑤灣戰鬥。現在假如我軍增援部隊趕到瑤灣城下,不論是把攻城的****消滅還是趕跑,我們都將獲得瑤灣大捷。”


    蔣安邦笑了,“噢,這就迴到了打死敵軍雪國恥上麵了?”


    “不是為了那個事,”陳墨山擺擺手,苦笑了一下。原來,去年九月《觀察》周刊發表文章說,國民黨單靠武力消滅不了****,內戰可能有三種結果,政治協商、南北朝、十月革命。為此,多位社會名流分別在新年前後幾次找過陳墨山,建議國民黨與****講和。深知剿共風險的他未當場表態,但也覺得,為避免十月革命的後果,可以考慮前兩種選擇。


    “目前的形勢逼迫我們必須得跟共產黨恢複和平談判,但是麻煩的是,我們自己怎麽能打一個勝仗,好讓共產黨看到,我吃不掉你,你同樣也吃不掉我。就在我為這個勝仗頭疼的時候,現在機會來了。你說,我能不救周力梧嗎?”


    “噢,原來是這麽迴事?”蔣安邦恍然大悟。


    陳墨山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抬手揉揉太陽穴,“我要給老頭子拍個電報,勸他看清形勢,改弦更張,請美國人出麵,謀求與****恢複和談。老弟,我口述,你來寫吧?”


    “是,”蔣安邦愉快地答應一聲,隨即從桌子上拿起文件夾和鋼筆。


    陳墨山的命令很快傳達下去,瑤灣附近的蔣軍一改此前的隔岸觀火,開始向該地移動。


    瑤灣戰鬥也引起了美國在華機構的高度關注,雷納德每天都看瑤灣戰報,並與巴爾高特等人頻繁磋商。這天晚上,在雷納德辦公室,一個三十出頭、鷹鉤鼻、穿灰色嗶嘰西服的美國官員坐在壁爐跟前的沙發上,瞅著坐在旁邊的雷納德,不住地眨著藍眼睛,“先生,我一直沒明白,我們美國對華政策的指導原則是什麽?瑤灣的戰鬥跟這一政策有關嗎?”


    雷納德翹著二郎腿,右手輕輕地拍打著沙發扶手,神情很隨意,“這個政策就是,讓中國成為親美國家。用中國人的話說,我們美國是如來佛,中國,就是在如來佛手掌心上翻筋鬥的孫悟空。明白了嗎?親愛的吉米。而國民黨在瑤灣的勝利將會確保這一政策。”


    吉米從茶幾上端起咖啡,“那麽我們幫助******打擊共產黨,是因為國民黨親美,而不是為了反對共產主義?”


    雷納德也從茶幾上端起一杯咖啡,笑了,“吉米,你說得對,這跟意識形態毫不相幹。”


    吉米捏著湯匙輕輕地攪拌著咖啡,“既然我們擔心共黨這個紅色猴子會帶著中國脫離我們的手掌,那我們美軍為什麽不直接參戰呢?是擔心這會引起斯大林的武裝幹涉嗎?”


    雷納德也一邊攪拌咖啡一邊笑著說:“斯大林連朝鮮的三八線都不敢跨過,怎麽可能會為一個連俄語都不會說的******而不惜與我們美國交戰呢?我們並不擔心這一點。我國政府曾經專門研究過出兵的問題,結論是這麽做非常麻煩。”


    非常麻煩?吉米想起來了,顧問團的一個軍官曾經告訴他,美軍直接參戰首先會犧牲美國軍人高貴的生命,而且犧牲多少都無法估計。還有,中國是個大國,美軍出動多少才能結束這場戰爭,同樣是個未知數。大規模出兵並不能確保美軍必勝,因為****軍隊有非常豐富的遊擊戰經驗,再生能力像野草一樣極強,當年日本人使出渾身解數反複掃蕩、蠶食、清鄉都沒能摧毀****武裝,相反還越殺越旺,越掃越大。美軍參戰同樣也會遭遇這個麻煩。而且大規模出兵還將帶來另一種災難性後果,這將使不信仰共產主義但是卻很愛國的中國人認為,美國在侵略他的祖國,******將變成另一個汪精衛,這會促使大多數中國人包括大多數國民黨的官員和士兵倒向共產黨。


    正在喝咖啡的吉米把杯子停在半空,“先生,看來您相信那幾個中國人對中國內戰前途的分析了,或者說您也認為國民黨不能戰勝****,相反****卻有可能戰勝國民黨?”


    “是的,”雷納德喝了一口咖啡,臉上露出微笑,“出於這種考慮,我接受了國民黨方麵的請求,今天約見了****駐南京代表,建議雙方恢複談判,並希望****方麵允許國民黨代表直接到延安會晤****領袖******先生。坦率地說,我比******先生還希望兩黨能夠達成一項新的和平協議。這樣,中國可能會出現第一種和第二種前途,這雖然將使我們美國在華利益受到一些損害,但是對美國來說,這仍然是可取的。因為當我們不能幫助親美的******把整個中國投入到我們美國的手掌心的時候,我們就必須退而求其次,至少確保一部分中國放在美國的手掌心上。”說著,他把杯子放在手掌心上,向吉米使了個眼色。


    吉米抿了一口咖啡,眼裏閃出一道清亮的藍光,“先生,如果我們在中國共產黨裏培植一個親美勢力集團,那我們就不必擔心****控製中國以後會損害我們在華利益了嗎?”


    雷納德眼裏也閃了一道黯淡的藍光,“噢?親愛的吉米,你太富於想象力了!是的,我們應該進行這種嚐試。不過,你的這個設想在現在,在******當政時期是實現不了的。至於將來能不能實現,那是將來的事,讓將來去迴答吧。”說著,他喝了一大口咖啡,臉上露出一絲似乎對咖啡苦味道很敏感的笑容,“我們還是著眼現實,為了我們美國的利益,看看我們有什麽辦法能夠阻止******控製中國?”


    國共兩黨在瑤灣激戰的同時,在魯河縣也爆發了激戰。


    十幾架塗著青天白日標記的飛機竄到第一師陣地上空投下一排排炸彈,爆炸引起的烈火黑煙還沒有消散,從遠處飛來的一排炮彈緊接著落地爆炸,引起更大麵積的烈火黑煙。轟擊剛一結束,一大群蔣軍士兵端著槍,成散兵線隊形向第一師陣地猛撲過來。快接近前沿時,嚴陣以待的解放軍立即開火。一條條火蛇突然竄出,衝在前麵的士兵躲閃不及,中彈倒下,後麵的慌忙臥倒,後退,胡亂開槍。


    馮滔守在一挺日式九二重機槍跟前,一邊看著機槍手射擊,一邊大聲對兩旁的戰士們喊道:“同誌們,堅決守住陣地,為兄弟部隊攻克瑤灣爭取時間!”


    話音剛落,一股淒厲的怪叫聲從遠處飛來,緊接著,一發炮彈落到附近爆炸,“轟”,爆炸氣浪掀起的泥土四下飛揚,濺了馮滔和幾個戰士一身,正在吼叫的機槍頓時不響了……


    與此同時,在幾百裏外的北線東嶽山區,也爆發了激烈的阻擊戰。頭戴鋼盔的魯文才站在山腳下的一塊大石頭後麵,舉著望遠鏡瞅著前方。大批蔣軍士兵正彎著腰向對麵山頭上衝鋒,山頭上已經是一片火海,但上麵的解放軍還是不停地往下開火,投手榴彈,甚至還搬石頭往下砸。蔣軍士兵不時有人被打倒,但其他人仍拚命往上衝。


    魯文才的隨員也都戴著鋼盔站在他旁邊,有幾發炮彈落到附近爆炸,有幾個人嚇了一跳。白露看著眼前黑煙翻滾,有點擔心。她穿著黃呢子大衣,肩章上扛著兩道杠,細長的脖子上係了一條紅絲巾。“司令官,****的炮彈會打到這裏,這裏太危險了,您還是到後麵去吧。”


    “怕什麽?這裏又沒有****主力。”魯文才依舊舉著望遠鏡。


    話音剛落,後麵突然響起一連串激烈的槍聲,魯文才的幾個隨員頓時嚇得臉色刷白。魯文才卻滿不在乎的擺擺手,“這是共黨遊擊隊在我們後麵搗亂呢。”他隨後對一個小個子的少校笑笑說,“你去負責收拾這些土八路吧,雖說不能消滅他們,但是隻要不叫他們騷擾我軍運輸線就行。”


    那個少校轉身離去後,站在他身後的三個美國軍官,少校皮特,上尉羅伯特、威廉見狀讚許地點點頭,尖下巴的皮特還操著生硬的中國話說:“魯將軍並不像您的某些同事描述得那麽懦弱,相反,用中國人的話說,您很有英雄氣概。”


    瑤灣戰鬥越打越大了,蔣軍64軍、20軍、11軍已趕到瑤灣附近,和解放軍阻擊部隊發生了戰鬥。一時間,從魯河平原到東嶽山區,到處都是火蛇穿梭,黑煙飛舞。


    龍頭鎮司令部,前院堂屋,蘇參謀站在八仙桌前,指著地圖,帶著沉重的語氣對圍坐在桌子跟前的石川和另外幾個參謀說:“我們現在是三處阻擊敵人,執行阻擊任務的部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可他們知道自己在為主力奪取瑤灣贏得時間,所以仍然士氣高昂。遺憾的是,我們至今還沒有攻破瑤灣,真有點對不起打阻擊的同誌。”


    停頓了片刻,他試探性地問:“司令員,既然我們現在攻克堅固據點還存在一定的困難,可否考慮撤出瑤灣?這樣既可以減少久攻不克造成的傷亡,又可減輕阻擊部隊的壓力。留得青山在,還愁沒柴燒嗎?”


    石川皺起眉頭思索起來,沒有馬上說話。


    這時,門開了,羅正平拿著一份電報走進來,“司令員,中央來電,詢問瑤灣戰況,問我們能否於近期解決戰鬥?”


    石川接過電報看過後轉給蘇參謀,蘇參謀看著電報瞪大了眼睛,“中央是從戰略角度看待瑤灣戰鬥,難道說,瑤灣戰鬥對國共兩黨關係有什麽戰略影響嗎?”


    羅正平點點頭,“前天,國民黨請美國人出麵約見我黨駐南京代表,表示願意重開和談。在挑起內戰半年多之後,國民黨竟然一反常態地打出和平的招牌,這裏麵一定有文章。”羅正平背著手,低下頭,“老蔣可能是感覺到消滅共產黨其實是力不從心了,隻好後退一步,企圖通過恢複和談爭取政治協商或者南北朝的局麵,從而避免被我們消滅的危險。另外,也不排除老蔣想利用和談停戰的機會整頓軍隊,然後再卷土重來的可能性。”


    蘇參謀眨巴一下眼睛,笑了,“談判是兩相情願的事,為了迫使我黨坐到談判桌上,國民黨現在特別需要打一個勝仗。陳墨山這麽賣力地解救瑤灣,其用意也正在於此。”


    羅正平點點頭,隨後他抬起頭,望著大家,神色有些凝重,“但是,如果我軍在瑤灣遭受重大傷亡,搞得元氣大傷,那黨中央就不得不考慮講和了!所以中央在來電裏並沒有要求必須攻克瑤灣,隻是要求避免元氣大傷。”


    參謀們倒吸一口涼氣,一起把目光轉向石川身上。石川這會兒嘴唇緊閉,眉頭緊鎖。他旁邊的鬧鍾快速轉動著秒針,發出有節奏的“滴滴答答”的輕微響聲。


    過了好大一會,石川抬起頭來,望著大家,站起來,語氣堅定地說:“請轉告中央,我軍將在三日內攻克瑤灣,而且不會有傷亡太大的情況。”


    蘇參謀這時犯愁了,“老蔣既已放出和談煙幕,實際上是把球踢給了我們,我黨要是拒絕和談,國民黨會不會借機在全國人民麵前攻擊我們窮兵黷武、破壞和平呢?”


    羅正平爽朗地笑了,“我們現在不提打倒國民黨的口號,就是不給國民黨攻擊我們好戰的口實。放心吧,黨中央不會直接拒絕,但會提出恢複和談的先決條件。”


    瑤灣城外,夕陽西沉,天空一片血紅,很多地方還在冒著黑煙。雖然暫時沒有激烈戰鬥,但零星的槍聲一直響個不停。從解放軍陣地到後麵村莊的路上,不時有戰士和民工抬著擔架走過,躺在擔架上的傷員臉色蒼白,嘴唇緊閉,頭上、身上纏著不少繃帶,有些繃帶還滲出暗紅色血跡。


    在一間農家小屋裏,幾個幹部圍坐著一張小方桌,桌上馬燈照亮了他們緊張的臉盤。穀雨指著桌上地圖,平靜的語調裏夾雜著一絲焦慮,“經過這幾天連續爆破,我軍已經炸毀了瑤灣城外大部分工事,這就為總攻創造了有利條件。總攻本來打算在明天晚上,由於情況緊急,我們決定在今晚炸掉城外殘餘工事以後,就發起總攻。為確保攻城順利,石司令員今天又給我們緊急調來兩個由解放戰士(被俘後經教育參加解放軍的原國民黨士兵)組成的炮兵連。現在,我攻擊部隊已增至十六個團。今天晚上,無論如何都要拿下瑤灣!”


    黑夜,密集的火流布滿了天空。在我方火力掩護下,一個個爆破手抱著炸藥包躍出工事,向敵堡匍匐前進。雖然不時有人被敵人槍彈擊中犧牲,其他人仍然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他們巧妙地選擇敵堡火力的死角,成功地避開敵人火力,平安地爬到一個個碉堡跟前,把炸藥包靠上碉堡牆體,最後拉開了導火索。在導火索哧哧冒煙的時候,爆破手已滾到一邊了。“轟轟”,震撼的爆炸聲一個接著一個地響起,烈火濃煙也一連串一大片地迸發著,一個又一個的碉堡相繼被炸散了、炸飛了。最後,瑤灣城堅固的北門也響起一聲爆炸,伴隨濃煙烈火的升起,一個大洞露出來了。


    “衝啊!”戰士們紛紛躍出工事,像漲潮的海水一樣直向瑤灣城奔湧。這時,夜空出現了一條條又粗又長的火蛇,並帶著尖厲的叫聲。火蛇很快落到城裏,引起一陣劇烈的爆炸,並升起烈火濃煙。


    解放軍突入瑤灣縣城的消息讓陳墨山大為震驚,他通過無線電台一麵安撫守軍千萬頂住,一麵又嚴令援軍務必馳援。後來,他坐不住了,幹脆直接跑到行營作戰室督戰。


    作戰室裏,二十出頭、瓜子臉的少尉女報務員左麗麗沮喪地摘下耳機,轉頭對站在跟前的陳墨山說:“51軍的電台信號已經、已經中斷了!”


    “什麽?”陳墨山感到自己此刻像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打了一下似的,身子趔趄了一下,嚴光喜和孫芸芸慌忙扶住他,才沒有摔倒。此時陳墨山仍然渾身不住地打顫,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現在並不是在痛心一支雜牌軍的覆滅,而是在痛心自己精心設計的壓共產黨妥協讓步的計劃這麽快就泡湯了。他隱約感覺到,今後“戡亂剿匪”愈發艱難。


    第一師前沿陣地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彈坑,有些彈坑還在升著縷縷青煙。有一棵楊樹在夜裏炮擊時遭到了不幸,整棵樹被掀倒在地上,樹幹從中間被炸斷,樹枝散落一地。雖然現在是白天,但陣地上此時並無戰鬥,除了不時響起幾聲冷槍,整個陣地上一片寧靜。


    馮滔坐在防炮洞裏,把筆記本放在膝蓋上,拿出鋼筆又寫起情書來了。


    楓:我又開始想你了。自從收到你的口信以後,我激動得幾夜睡不著覺。原來你一直還想著我,我能不激動嗎?


    我現在一切都好。今天淩晨,我軍攻克瑤灣,隨後我們對麵的74軍停止了進攻。不光74軍,其他的蔣軍部隊現在也都停止了對當麵我軍陣地的進攻。瑤灣大捷不僅粉碎了國民黨妄圖迅速打敗我黨的迷夢,也預示著我們倆重逢團聚的日子為期不遠了。


    楓,你現在在哪裏呢。我真想這就見到你呀。記得我們分別時你還不到二十歲。轉眼四年都過去了,如今的你是不是出落得更漂亮了啊?我的戰友郭林說你沒準就在我們對麵的74軍。真的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我們的相思曲可就太浪漫了。


    寫到這裏,他眼前出現了一幅場景:穿著灰色凡爾丁西裝的他和他的那一位,穿著月白紗連衣裙和白皮高跟鞋,紮著兩根小辮的女孩子手挽手,漫步樹蔭花叢,鳥鳴、蝶舞、草綠、花香、水聲、魚嬉,都在為他倆捧場……想到將來,馮滔臉上洋溢起甜蜜的微笑。


    就在馮滔寫情書的時候,唐金山秘密來到74軍前沿陣地。


    此時他站在觀察所裏,握著美式望遠鏡,透過瞭望孔默默地瞅著對麵。站在他旁邊的徐勵這會兒趕緊舉起照相機對著唐金山,按動快門,喀嚓一響,鎂光燈閃了一下。


    唐金山把望遠鏡丟給張立江,轉身看著徐勵和劉雁、陳書香,“三位小姐,假如由你們指揮瑤灣會戰,這個仗該怎麽打呢?”


    三個女人互相瞅瞅,一時沒有吭聲。過了一會,徐勵先開了口。“唐司令高抬我們了。我們都是女流之輩,頭發長,見識短呀。”


    唐金山顯然不滿意徐勵的迴答,撇了撇嘴。


    劉雁眨巴著眼珠子,“這次會戰,我感覺我們好些指揮官像是在耍滑頭,出工不出力。”


    唐金山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陳書香哼了一下鼻子,“對於那些出工不出力,貽誤戰機的黨國敗類,應該殺無赦!”


    唐金山沒有表態,低下了頭。因為陳小姐說的敗類和他平級,有的資曆比他還老,他無權處置。況且人數還比較多,法不責眾,就連陳長官和老頭子都很頭疼。


    在離瑤灣戰場三百多裏之外的一個小山村裏,金嗓子小曹坐在由農家小屋臨時改成的播音室裏,用顫抖的手捏著新聞稿,張著比擴音機上指示燈還亮的大眼睛,對著話筒興奮地說著圓潤甜美的國語:


    “黃淮海人民廣播電台,現在播送新聞,本台消息,我軍近期連續取得多次重大勝利。首先是在瑤灣縣太子廟一帶一舉殲滅號稱蔣軍精銳的敵26軍和第一快速縱隊,共約三萬餘人。隨後,又對瑤灣縣城發起攻擊,昨日淩晨,勝利地攻克瑤灣縣城。至此,曆時兩個星期的瑤灣戰役,以擁有兩個軍、一個快速縱隊的國民黨南線第一兵團全軍覆沒宣告結束。


    “此次戰役,我軍一共殲敵五萬三千多人,俘虜南線第一兵團司令官兼26軍軍長馬育英中將、51軍軍長周力梧中將,繳獲蔣軍坦克26輛、火炮217門、汽車474輛以及大批武器彈藥。此次瑤灣戰役的勝利,標誌著我軍戰鬥力水平實現了整體上的大跨越。這表明我軍不僅能運動戰,還能打攻堅戰。不僅能打敵人步兵,還能打擊敵人摩托化部隊和機械化部隊。不僅能打敵人的軍以下部隊,還能打擊敵人的軍以上戰役兵團。瑤灣戰役的勝利,徹底粉碎了******集團半年內消滅共產黨的叫囂,對整個解放區的愛國自衛戰爭和中國革命的總體進程都將產生積極的戰略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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