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與對,治於亂……”蕭木低聲念叨著林檎剛剛說給自己的這兩組詞語。


    “不錯,做皇帝跟做平常人當然不可相提並論,隻要能讓天下大治,保證國家不演變成為亂世,就算是成功,而在這個大時代之下的,某一個人或者某一些人在某一兩件具體的事情上麵的對或錯,往往並不會影響大局,就好像明太祖朱元璋,雖然他晚年的時候故意殺了很多功臣,但二百多年過去了,曆史上對他進行評價的時候,無疑還是一代明君。”林檎進一步地解釋道。


    “你也說了朱元璋是明太祖,大明的人怎麽可能會說這位太祖的壞話,當然要他把評為一代明君了。”蕭木雖然這麽說著,但實際上他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在鑽牛角尖,跟林檎抬杠罷了。


    “好吧,那就換個例子,秦始皇、漢武帝同樣也是殺人如麻,錯殺的也是無數,秦一統六國的時候不知死了多少人,大名鼎鼎的作文千年素材的司馬遷也是被漢武帝施加的宮刑,但最後這兩位的曆史地位又是怎樣呢?無疑還是‘一代雄主’,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他們結束了‘亂’,帶來了‘治’?”


    林檎的話從某種意義上直接道出了政治的本質,對蕭木來說簡直振聾發聵,讓他好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最後才悠悠地說了一句,“明明你把問題的關鍵都已經告訴給我,但我還是沒有辦法釋懷,看來我真的不是一個當皇帝的料。”


    “哪有那麽多當皇帝的料?”林檎反問道,“別看我跟你說得頭頭是道,但實際上要是把我換到了你的位置上,我也同樣會跟你一樣壓抑。”


    “對吧?你也覺得這次的寧遠兵變讓人很壓抑吧?”很顯然,林檎這最後一句表達有同感的話比她之前那深刻的關於“對錯”、“治亂”的深刻思想更加能引起蕭木的共鳴,“袁崇煥最後處斬了一批這次兵變的領頭者,他的這個做法同樣也沒有錯,但轉過頭來一想,被他處斬了的那些兵變的領頭者的初衷,也不過是想要要迴他們的餉銀,又有什麽錯呢?”


    “所以說做皇帝也是一個苦差事,你沒有辦法讓每個人全都得利,尤其是在這樣一個亂世前夕的時間,能延緩亂世的到來,對你來說就已經很困難了。”林檎也是歎了口氣說道,“你想一想最後滅亡了大明天下的李自成大順軍隊,他們的初衷不也是為了在災荒之年,能夠吃上一口飯嗎?那他們又有什麽錯呢?”


    “是啊,他們又有什麽錯呢?”蕭木又是自言自語起來,“而原本曆史上的崇禎行使他皇帝的權力,派兵討伐這些因為吃不上飯而聚眾早飯的農民起義軍,又有什麽錯呢?”


    最後蕭木又想到了一個更加令人沉重的事實,“最後的最後,無論是沒有什麽錯的農民起義軍,還是同樣沒有什麽錯的大明崇禎朝廷,雙方都在做著正確的事情,但最後卻全都覆滅了,最後取而代之的,則是關外的清兵。”


    “所以,這次的寧遠兵變,沒有辦法單純地用對錯來衡量,因為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因此你隻能退而求其次,換另外一個標準來考察,也就是‘治於亂’,很明顯,發動兵變是取亂,而袁崇煥殺掉了一批兵變的領頭者,是他治軍必須要做的事情,化解了一次由兵變進一步引發一係列問題的可能。”林檎說道,“按照這個‘治於亂’的標準來評定的話,所有的問題便就全都清晰了然了,至於原本的‘對與錯’的問題,恐怕隻能留給道德上完美無缺的上帝、或者佛祖他們來考慮了,作為人類來講,即便是作為皇帝,單純地用‘對錯’來判定事情,無疑是很奢侈,也是很不現實的事。”


    “你我是穿越者,在後世的時候過慣了這種奢侈和不現實的生活。”蕭木開口說道——很顯然他口中的“奢侈生活”並不代表著後世現代社會的生活條件有多麽的優越,物質水平有多麽高,而是一種抽象的概念,就是剛剛林檎所說的,用“對錯”來判定事情,蕭木繼續說道,“就像我們現代的社會,至少在理論上,公司員工拿不到工資之後進行罷工,或者直接把公司告上法院,政府並不會從‘治和亂’的角度出發,幫助公司去鎮壓抗議的員工,反而還會對於這種違反勞動者權益的不法公司進行懲處,至少在這個問題上,我們的現代社會更加能夠用‘對或錯’來評定事情。”


    “所以說?”


    “所以說,作為從後世穿越而來的穿越者,想要接受現在這大明王朝的‘治於亂’的評定標準,無疑還是很有難度,充滿了挑戰的。”蕭木最後解釋道。


    “你大可以把這個來當作你作為大明皇帝的終極目標,隻有社會發展到了一定的發達程度,才能讓人更多地從‘對錯’的角度去考慮問題,而不是被迫、無奈地用‘治還是亂’的眼光去審視這個世界。”林檎攤了一下手,她的言外之意也十分明顯——那就是未來現代社會的那一套在大明這個環境之中行不通,蕭木隻能把那作為一個幻想的目標去看待。


    “就從這次的寧遠兵變的問題上看來,如果你一時仍然無法接受‘治於亂’的評定標準的話,那麽你就隻能再退而求其次,采用另外一種方法去說服你自己。”林檎繼續說道,為蕭木又提供了一種臨時的方案。


    “什麽方法,怎麽說服我自己?”蕭木問道。


    “那就是把那些被袁崇煥殺掉的兵變領頭者,理解成為平日裏就桀驁不馴,習慣仗勢欺人,甚至還很可能是趁著兵變,到處燒殺搶掠,渾水摸魚的人。”林檎答道,“我敢肯定,這樣的人在兵變這種混亂的局勢之下,肯定是不可能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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