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已老眼昏花,不堪大用,特請辭去內閣首輔之位,望陛下恩準。”來宗道抬頭看了一眼皇上,發現皇上的臉色鐵青,十分得不好看。但現在的形勢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來宗道隻好鼓足了勇氣,把請辭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說完之後便又將頭深深地低了下去,等候著皇上的決斷。


    其他的官員們此時也停止了議論和挽留,全都安靜地等待著皇上將會給來宗道一個怎樣的答複。


    場麵雖然十分安靜,但每個人的心裏都活絡了起來,有的在為來宗道的決定感到不解,替她感到惋惜;有的在思量皇上的反應,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更多的則是在盤算著來宗道這次請辭的政治影響,分析著皇上會不會最終同意來宗道的請辭——誰都知道肯定不會這邊來宗道剛一請辭那邊皇上就立刻批準的,哪怕就是一個皇上最最不待見的或者幹脆就在皇上授意之下才提出辭官的官員,皇上怎麽也會裝模作樣地挽留一番,畢竟古代的讀書人都喜歡玩那種“三揖三讓”的戲碼,也隻有這樣才能充分彰皇上重視人才、顯君臣相得的王者氣度。


    更何況從最近的情況來看,皇上對於來宗道這個內閣首輔還是十分信任的,甚至把幾乎所有的政事全都交給了以來宗道為首的內閣處理。這也正是群臣對於來宗道突然請辭的行為感到震驚的原因所在,畢竟來宗道當前聖眷正濃,幾乎已經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正是可以大展拳腳一展抱負的時候,怎麽都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選擇辭官。所以,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毫不懷疑地相信,皇上肯定立刻、馬上、下一秒就會對來宗道加以挽留,毫不猶豫地否定掉他要辭官的想法。


    雖然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樣一個明擺著的事實,但這絲毫阻擋不住他們心裏的驚濤駭浪:來宗道顯然是一個老成持重之人,既然提出了辭官的請求,那就說明這件事情他已經深思熟慮過,說不定在好久之前來宗道就已經有了這個想法了。而且就算皇上不會立刻同意來宗道辭官的請求,來宗道還是可以繼續上述乞修,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若是來宗道真的鐵定了心想要辭官,三番五次地上疏之後,皇上就是想要挽留恐怕也挽留不住的吧。


    而且這樣的可能性在群臣的心裏還是很高的,畢竟來宗道既然提出了辭官,那就肯定是做好了不幹的準備,將來肯定還會連續不斷地乞修。不然的話,要是來宗道被皇上挽留一次就放棄了辭官的念頭,繼續迴去大模大樣地接著做他的內閣首輔,肯定會遭受世人恥笑。而且若是來宗道辭官的意誌沒有那麽堅定,也就不會在今天當著這麽多大臣的麵,當眾提出辭官的請求了。


    再退一步講,就算來宗道跟皇上三揖三讓之後,他的反複請辭乞修全都被皇上駁迴了,他來宗道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跟提出辭官之前相比肯定也不可同日而語,最最可能的情況就是來宗道辭官的行為在皇上的心裏留下了芥蒂,君臣之間雖然表麵上繼續維持了以往的和睦,但內心當中還是會有互相猜忌的情況發生。說不定皇上也會開始尋找物色新的內閣首輔的人選,以防備來宗道什麽時候真的會辭官不幹了,等到皇上找到了比來宗道更加合適的人選,到了那個時候,恐怕就給輪到皇上暗示或者逼迫來宗道主動提出辭官養老了。


    況且還有一點在場的大臣們也同樣沒有忽略,那就是來宗道這個內閣首輔本來就是過渡性質的,按照原本大家所熟知的政治規律來看的話,此時此刻來宗道本來早就應該早已不是什麽內閣大學士,而是在老家含飴弄孫才對,不光是來宗道,其他的內閣成員比如楊景辰等,也都怎麽看都不像是能做得長久的樣子。就連來宗道本人在當時也同樣是這樣認為的,也隨時等候著皇上示意自己辭官的暗示,但卻遲遲沒有等到。


    反倒是自從上次“出巡”歸來之後,皇上一改原來的施政方針,對來宗道和其他的閣老們都表現出了極大的信任,而且放心地把所有的政事就交給了他來處理,著實打了京城當中所有官員們一個措手不及——本來這些官員們早就已經開始相互串聯,相互防備,爭先恐後地競爭著那有限的幾個內閣大學士的位子。但隨著皇上對來宗道等人表現出十分信任的態度之後,他們之前的努力也全都化為了泡影,也漸漸地收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內閣大學士的位子一個蘿卜一個坑,既然皇上沒有想要換人的意思,那他們不管怎麽努力也全都是白忙活罷了。


    但方才來宗道的請辭行為徹底把他們心裏原本已經快要熄滅的小火苗又成功地點燃了,在場的官員們的政治嗅覺全都異常敏銳,立刻就從中嗅到了將來可能會有加官進爵、位列台閣的機會。原本大明官場的發展方向雖然在皇上“出巡”之後的幹擾之下偏離了原有的軌道,但隨著來宗道剛剛提出了辭官歸田,大明的官場形勢將極有可能再次走上正軌,迴到原本就應該走的路上來。


    蕭木“出巡”歸來的這一小段時間當中官場的“非正常”狀態,則似乎像是曆史的逗號,盡管引起了一點點小小的波瀾,但最後恐怕還是被原本曆史的洪流所淹沒。


    所以,幾乎所有心中還算又那麽一點野心的官員心裏都在思量著將來官場的走向。從來宗道開始,他最終的歸屬就是大明官場最最準確的風向標——隻要他最後真的辭官歸田,那麽肯定會引發大明官場的一場地震,其餘那些原本早就應該卷鋪蓋走人的閣老們的位子肯定全都保不住,很大可能性是他們也會相繼上述乞修,其他的官員們自然也會從中推波助瀾,幫助他們盡早實現暢享天倫之樂的願望。倘若其他的閣老當中還有一兩個不知好歹,賴著位子不走的人,那麽毫無疑問他們將會成為朝堂當中其他所有官員攻訐的對象,畢竟內閣大學士的位子是有限的,你們要是不主動讓出來,其他人就隻好親自動手去搶了。


    不過在場的人也不見得全都是那種有野心的,還是有那麽一些沒有什麽進取之心的官員,他們關注的又是另外一個不同的角度:


    就比如說徐光啟,對於爭奪閣老之位就沒有什麽興趣,他一向所關心的就是他生平所倡導的那些關於怎麽提高農作物產量,怎麽造槍鑄炮,如何計算天體運行規律的方法。然而就是這樣並不喜好爭權奪利的徐光啟在原本的曆史上卻當上了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官居內閣次輔;而那些費盡心思,相互串聯以求入閣而不得的人,則是大有人在,就比方說錢謙益,在原本的曆史上,終崇禎一朝都沒能成功入閣,反而連原本的官職都沒得做,隻能迴家賦閑,這實在不能不讓人感慨造化弄人。


    所以,在徐光啟的眼中,來宗道請求辭官歸田的行為是在給皇上施加壓力,是一種變相表達皇上阻止小太監們拜孔夫子行為的不滿,想要讓皇上收迴成命的一種方法。


    這種方法自然也不是來宗道獨創的,曆史上很多的大臣都用過這種以退為進的方法來勸諫皇上,給皇上施加壓力。這其中最著名的就數北宋的王安石了,在王安石實行變法的過程當中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有許許多多的官員對於王安石的新法並不讚成,而是激烈地反對,這一度讓啟用王安石決定要進行變法的宋神宗心中也十分猶豫,對於繼續推行新法還是迴複舊製也是瞻前顧後。就在宋神宗的態度曖昧,新法的實施受到阻擾的時候,王安石也同樣提出過辭官歸隱,最後自然還是受到了宋神宗的挽留,新法得以繼續推行。


    所以,在徐光啟眼裏,來宗道的做法也是效仿王安石而為,目的則是為了規勸皇上,不要阻撓新一批的蒙童拜至聖先師。


    如何判斷徐光啟的猜測是否是對的呢(雖然實際上並不是對的)?這也十分簡單,那就是:皇上對來宗道的辭官請求自然會十分驚詫,肯定會關心其原因,問一些“愛卿何故要辭官歸田”的話,然後來宗道不再繼續堅持辭官,而是借機說一些諸如“大明堂堂天朝,禮儀之邦卻禮儀不在”這樣的話來引起皇上的興趣,然後對皇上的行為加以規勸。如果事情是按照這樣的路線發展,那麽就可以證明徐光啟的猜測正確。


    盡管分析了這麽多,但對於經曆了那麽多風風雨雨還能在官場當中屹立不倒,反而位列重臣的這些三品以上官員們來說,這也不過就是幾個念頭的事情。所以,不管到底誰的猜測正確,歸根結底還是要看皇上的答複以及來宗道的反應,所以大臣們全都幾乎屏住了唿吸,等待著皇上的迴應。


    來宗道本人也是如此,雖然心裏知道皇上肯定不會立刻就同意自己的辭官請求,但心裏還是十分緊張,忐忑地等待著皇上將要說出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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