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雲徹底迴過味兒來了,甚至想通了此前一直沒有想通的許多問題。


    比如說,像自己和昭披耶卻克裏這樣兒的外藩國主前來大明朝覲麵聖,正常情況下享受親王級別的待遇,像入住驛館之類的自不必說,這一路上起碼也該有鴻臚寺和地方上的官員迎來送往。


    現在可倒好,自己跟昭披耶卻克裏來了,然而也僅僅隻是來了,沒有鴻臚寺和地方上的官員迎來送往不說,甚至連入住驛館都得自己掏錢。


    真要是嚴格算起來,這絕對是大明方麵的問題,哪怕自己轉身迴緬甸,就此絕了朝貢,其他人也說不出什麽來。


    但是,孟雲敢轉身迴緬甸嗎?


    且不說孟雲已經想到了永曆帝,就算沒有想到,光是想想朱二旦陳兵安南,孟雲就沒有轉迴緬甸的想法。


    死皮賴臉的留在大明,就算大明要幹掉緬甸,自己這個緬甸國王多半也能混個歸命侯之類的,要是自己留在緬甸……


    想到這裏,孟雲也隻能深吸一口氣,暗自盤算著該怎麽應對接下來的局麵。


    而跟孟雲想比,一路上不知道連呸了多少聲才迴到自己所在院子的昭披耶卻克裏,卻是連夜召集了一眾心腹,吩咐道:“馬上派人迴暹羅一趟,讓阮福映的親戚朋友什麽的全部滾蛋,徹底跟他們劃清楚界限。”


    “還有,把暹羅的魚鱗黃冊都準備好,讓人快馬送來。”


    想了想,昭披耶卻克裏又補充了一句:“從現在開始,所有人,無論何時何地,關於寡人的稱唿都須加注意,往來所有書信、公文都必須使用中國字,並且稱唿寡人的中國名字:鄭華,昭披耶卻克裏這幾個字以及拉瑪鐵菩提的名稱,從今之後萬萬不許再用。”


    然而當鄭華的話音落下後,一眾隨行的暹羅大臣們卻都懵逼了。


    來到大明境內,改用中國名字,這事兒多少可以理解,就算是要跟阮福映劃清界限,這些暹羅大臣們也不是不能理解。


    問題是讓人準備好魚鱗黃冊再快馬送來是什麽操作?


    魚鱗黃冊是一個統稱,指的是魚鱗冊跟黃冊。


    魚鱗冊,又稱魚鱗圖冊、魚鱗圖、魚鱗圖籍、魚鱗簿、丈量冊,是中國古代的一種土地登記簿冊,將房屋、山林、池塘、田地按照次序排列連接地繪製,表明相應的名稱,是民間田地之總冊。由於田圖狀似魚鱗,因以為名。


    黃冊則是指的賦役黃冊,是暹羅從大明學去的,用以核實戶口、征調賦役而製成的戶口版籍,黃冊以戶為單位,詳細登載鄉貫、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資產,並按從事職業,劃定戶籍,主要分為民、軍、匠三大類,共造四份,上送戶部,布政司、府、縣各存一份,因送戶部的冊子表麵用黃紙,所以叫“黃冊”或“戶口黃冊”,又因為官府要依據黃冊向百姓征收賦役,因此又叫“賦役黃冊”。


    這麽說吧,魚鱗冊再加上黃冊,基本上就是一個國家的田地和丁口信息,如果暹羅國主鄭華把這東西送給明朝皇帝,基本上就意味著暹羅主動請求內附。


    一眾心腹以及大臣們大眼瞪小眼的懵逼了半晌之後,依刹羅頌吞(拉瑪二世)才試探著問道:“父親,為什麽要準備魚鱗黃冊?難道咱們暹羅真要請求內附?”


    鄭華瞥了依刹羅頌吞一眼,嗯了一聲道:“此前你有個中國名字鄭佛,打從今天開始,你改名叫鄭欽。”


    依刹羅頌吞繼續懵逼——我問的是你老人家是不是打算讓暹羅請求內附,您老人家卻又給我改名字?


    鄭華眼看著依刹羅頌吞那副懵逼的模樣,便慢慢解釋了起來:“鄭佛這個名字,原本是跟清國往來時所用,如今你再用鄭佛這兩個字,怕是會激怒明國皇帝。”


    “還有,剛才你問我是不是要請求內附,那我告訴你,是,但是這事兒不一定能成。”


    “如果能成,暹羅國自此以後不複存在,我們鄭家,包括在場的所有官員貴族,興許能保得住三代富貴,如果不成,暹羅國自此以後也將不複存在,我們所有人,都難得善終。”


    被鄭華這麽一說,包括剛剛被改名為鄭欽的依刹羅頌吞在內,一眾暹羅達官貴人們頓時更加懵逼了。


    鄭欽忍不住著問道:“父親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些?且不說咱們暹羅如今有沒有必要請求內附,就算是有必要,又何來內附不成便要滅國的說法?還有咱們這些人,又何來難以善終之說?”


    鄭華瞧了瞧滿臉懵逼的鄭欽,還有一眾大大小小的暹羅貴族,心裏除了絕望之外,就隻剩下絕望——寡人為什麽會有這麽蠢的兒子?為什麽寡人的手下會有這麽一群看不清形勢的蠢貨?


    沉默了半晌後,鄭華才望著鄭欽問道:“大明的秦王殿下征討安南,為什麽要動用整個前軍都督府所屬的三個軍的兵力,外加一整支南海艦隊?”


    問完之後,也沒等鄭欽迴答,鄭華便自問自答的說道:“上次征討盤踞在澳門的葡萄牙人,表麵上是動用了一個軍的兵力,但是實際上的情況是怎麽迴事兒,相信你們也都知道。”


    “根據情報來看,秦王征葡萄牙所動用的兵力實際上隻有千人不到的規模,上午開打,下午就徹底解決了那些葡萄牙人。”


    “當然,你們也可以說是因為葡萄牙人兵力太少的原因,可是你們想一想,剿滅兩千多人的葡萄牙軍隊,再加上他們的戰艦,要是換成咱們暹羅,得出動多少兵力?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秦王殿下此次親征安南,明明隻要一個軍就能解決問題,那剩下的那兩個軍是幹什麽的?”


    “事實上,現在也僅僅隻是明國的第六軍以及南海艦隊在進攻,剩下的兩支軍隊都沒有出動,說白了,他們就是盯著咱們暹羅和緬甸的。”


    “我之所以讓你們準備魚鱗黃冊,其實就是死中求活,打算趁著秦王殿下還沒有進軍暹羅之前就請求內附。”


    “至於緬甸……”


    說到這裏,鄭華忍不住嗬的笑了一聲,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嘲諷道:“不用管他們的死活了,如果說咱們暹羅現在的局勢是九死一生,那麽緬甸的局麵就是十死無生,除非他們能讓明國的皇帝陛下忘記逼死坡的存在。”


    暹羅的一眾大佬們也不知道鄭華到底在幸災樂禍個什麽勁兒——人家緬甸的局麵是十死無生,可咱們暹羅的局麵也是九死一生,就這麽一線生機,您老人家至於高興成這個熊樣兒?


    鄭華還真就能高興成這個熊樣兒。


    畢竟,自己倒黴的時候能看到其他人比自己更倒黴,這心裏多少也能好受一些不是?


    隻是鄭欽依舊有些不願意內附。


    如果隻是成為大明的外藩,自己以後就是暹羅的國主,雖說要隔三差五的給明國皇帝進貢一些東西,很多方麵都要受到大明的管製,但是關起門來,自己照樣是麵南稱尊的一國之主。


    如果徹底內附,自己以後就隻是大明一個上不得台麵的閑散王爺,且不說再也沒有了實權在手,說不定哪天還會領到三丈白綾或者牽機藥之類的東西。


    兩相比較,哪個更香?


    暗自盤算一番後,鄭欽又試探著問道:“如果咱們像阮福映一樣,讓所有的暹羅人都反抗明軍的進攻……父親,難道你忘了宣宗棄土之事?”


    鄭華嗬的冷笑一聲,說道:“那你看看人家阮福映和他手下的那些人是怎麽幹的?阮福映的妻兒老小,除了阮福景之外,剩下的跟安南那些達貴官人的妻兒老小,可不都在咱們暹羅?”


    “如果咱們也學阮福映他們一樣,那你讓我把妻兒老小送到哪兒去?再說了,阮福映煽動安南百姓反抗大明的軍隊,他成功了嗎?”


    被鄭華這麽一問,包括鄭欽在內的一眾暹羅大佬們又陷入了沉默。


    阮福映成功了沒有?


    要說他沒成功吧,可是大量的安南猴子都被他煽動起來,時不時的就會襲擊大明的軍隊。


    要說他成功了吧……拿著長矛大刀甚至於鋤頭之類的農具當兵器,跑去襲擊全副武裝的大明軍隊,那後果還用多說?


    畢竟暹羅跟安南緊挨著,安南那邊的情況,這些暹羅的大佬們也不是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道。


    大明軍隊所謂的秋毫無犯,基本上就是針對那些能夠證明自己跟明國有關係的安南人——無論是前明時期流落到安南的,又或者是韃清時期跑到安南的,大礙有軍隊確實能做到秋毫無犯。


    然而那些襲擊大明軍隊的安南猴子……基本上就是全部抓走,然後對空無一人的村子秋毫無犯。


    .沉默了一會兒,鄭欽才躬身應道:“我這就讓人迴去準備魚鱗黃冊。”


    ……


    等到各懷鬼胎的緬甸國主孟雲和暹羅國主鄭華等人到達濟南府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聖皇”五年的年尾,眼看著就要迎來朱勁鬆登基稱帝的第六個年頭。


    然而直到孟雲和鄭華等人來到濟南,大明朝廷這邊卻依舊沒有什麽動靜,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有兩個外藩要來朝覲一般。


    無奈之下,孟雲和鄭華也隻能各自派出使節去鴻臚寺衙門遞交國書,希望朱勁鬆這個大明皇帝能在百忙之中接受他們的覲見。


    這迴終於有人理會孟雲和鄭華了。


    畢竟已經找到了鴻臚寺——曆朝曆代的鴻臚寺都巴不得自己能忙一些,畢竟越忙才越能證明萬國來朝,才越有資格說一聲盛世,像韃清那麽不要臉,一個勁兒的吹捧自己是萬國來朝、糠庸錢盛世的,畢竟還是少數。


    再加上孟雲和鄭華都派人遞交了正式的國書,再不理會,多少也有點兒說不過去。


    關鍵是鴻臚寺願意理會他們沒有用——鴻臚寺把國書轉遞給朱勁鬆之後,朱勁鬆這個大明皇帝卻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讓他們等著。”


    然後?


    然後就慢慢的等著唄,等什麽時候朱勁鬆這個大明皇帝的心情好一點兒了,等什麽時候大明朝堂上的公務少一點兒了,自然也就會安排他們覲見了。


    畢竟,上趕著的不是好買賣,對於這種畏威而不懷德的貨色,就得用熬鷹的法子熬一熬他們,要不然,他們還真不知道誰是兒子誰是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埋葬大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煌貴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煌貴胄並收藏埋葬大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