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想了一年多,盼了一年多的唿喚爹娘聲,楊大牛父親手裏的鏟子咣當一聲掉到地上,已經渾濁的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跪在屋門口的身影,嘴唇動了幾下,最終隻是擠出來輕輕的一聲:“牛兒?”


    興許是被鏟子掉落的聲音給驚醒,又或者是被這一聲“牛兒”給驚醒,楊大牛的老娘也不自覺的停下了手中的紡車,抬頭看向了門口的方向。


    “哎呀”,驚叫一聲後,楊大牛的老娘趕忙站起身來,也顧不得被撞倒的椅子了,匆匆忙忙走到楊大牛的身前,望著楊大牛問道:“牛兒?牛兒?”


    楊大牛一邊用力的點頭,一邊嗯了一聲,答道:“娘,是牛兒迴來了,牛兒不孝,這麽久才迴來看您老人家。”


    楊大牛的老娘也嗯了一聲應下,強忍著想要嚎啕大哭的衝動,伸手拽起楊大牛,一雙幹枯的手在楊大牛的臉上來迴撫摸著,問道:“牛兒,你咋迴來了?不是說得等到年底的時候你才能迴來?你不會是偷偷跑迴來的吧?”


    剛剛還差點落淚的楊大牛,頓時被老娘給問的哭笑不得。


    伸手替老娘抹去眼角的眼淚,楊大牛才笑著說道:“娘,您想哪兒去了,那軍隊裏管的那麽嚴,兒子怎麽可能偷偷跑迴來啊。實話告訴你們吧,是俺們團還有兩個月就要開拔,俺們團指揮使特意批準我迴家看看。”


    楊大牛的老娘還沒有反應過來,楊大牛的老爹卻忽然冷哼了一聲,沉聲道:“大軍即將開拔,又怎麽可能讓你們迴家一趟?難道你們當官的就不怕你們當了逃兵?”


    問完之後,楊大牛的老爹就掏出旱煙鍋子吧嗒了兩口,靜靜的等著兒子給自己一個交代。


    楊大牛的老娘也死死的抓住楊大牛的胳膊,顫聲問道:“牛兒,你莫不是當了逃兵跑迴來的吧?”


    楊大牛望著臉色陰沉的老爹,還有滿臉擔憂的老娘,哭笑不得的說道:“我真沒當逃兵!是俺們團指揮使特意批準我迴來看看您二老的,不過,兒子的假期隻有兩天,今天晚上在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兒就得歸隊。”


    得到了楊大牛的解釋,楊大年老爹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哼了一聲後一邊往屋外走去,一邊說道:“不是逃兵跑迴來的就好,想你也沒那個膽子。”


    楊大牛一愣,問道:“爹,您老幹啥去?”


    吧嗒著旱煙鍋子的楊大牛的老爹頓住腳步,冷哼一聲道:“老子饞了,去殺個雞吃。”


    楊大牛眼眶一熱,伸手攔住老爹,說道:“爹,您老歇著吧,待會兒我去。”


    楊大牛知道自家老爹的脾氣,反正從自己記事起開始就這樣兒,哪迴弄點兒好吃的都說是他自己饞了,實際哪迴的好吃的都被自己給吃了,自家老爹從來都舍不得吃。


    楊大牛的老爹卻又哼了一聲,說道:“老子還沒老的連隻雞都殺不了,你滾一邊去,陪你娘好好說會兒話。”


    隻是楊大牛的老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一向老實的楊大牛這迴並沒有完全說實話。


    是團指揮使特別準許他迴來看望父母不錯,假期隻有兩天也一點兒不假,但是楊大牛還有一句話沒有告訴他老爹老娘。


    這次迴家探親的機會,是他們連隊的老兵們讓給他的,因為這是他自當兵以來第一次迴家探望父母,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就像那些老兵說的,戰場上兵危戰險,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迴來,像楊大牛這樣的新兵蛋子要是連連都沒迴過一趟,死在戰場上多少都有些虧的慌。


    楊大牛倒是不覺得虧。


    就像是監軍說的,打仗,不光是替大明朝廷打的,也不光是替皇帝打的,更多的還是替自己,替自家的父母妻兒打的。


    這是當兵入伍第一天就學會的道理。


    隻要想想以前過的什麽日子,再想想現在過的什麽日子,想想自家在農會的幫助下蓋了房子,想想家裏的父親母親,楊大牛就覺得哪怕戰死沙場,也絕對沒有什麽虧不虧的說法。


    誰要是覺得為了自家父母戰死還能虧了,那才是昧了良心!


    想到這裏,楊大牛便嘿嘿笑了一聲,然後扶著自家老娘坐迴到床邊,自己則是開始收拾屋子。


    在軍隊裏養成的習慣,讓楊大牛恨不得把爐子旁邊的那些煤塊都整整齊齊的擺好,恨不得把桌子擦的能照出人影。


    看著怎麽攔也攔不住,來來迴迴忙活的兒子,楊大牛的老娘坐在床邊,明明眼角還噙著淚水,但是臉上卻滿是止不住的笑意。


    笑著笑著,楊大牛的老娘又忍不住念叨了起來:“上個月過年的時候,鄉裏跟縣裏的官老爺到咱家來了,給咱家二十斤麵,十斤米,還有兩隻雞,兩條魚,外加五百文錢。”


    “哦,對了,去年的時候,鄉裏跟縣裏的官老爺們也來過一趟,也是給了這許多東西。”


    “恁爹說家裏的糧食夠吃,也有你寄迴來的餉銀,用不著這些東西,可是官老爺們非得讓我跟恁爹把東西收下,說是你在軍營裏當兵,地方官府就得把我跟你爹照顧好。”


    “官老爺們還說,要是家裏有什麽事兒,就讓我們去衙門找他們。”


    “對了,恁爹那個笨熊,到現在都沒弄明白04208到底是個啥,那個郵局的也說不明白,隻說信上寫這個再加你的名,你就肯定能收到信,這到底是個啥?”


    “還有,你到底當個的啥兵?在哪兒當兵啊?娘知道你們可能就離咱們家不遠,可是娘不知道你到底在哪兒,想去看看你都找不到地方。”


    聽到自家老娘這一串問題,楊大牛也隻能哭笑不得的答道:“娘,您別問這些了,你隻要知道在信封上04208就能把信寄給兒子就行了,剩下的都得保密,犯了規矩,是要受罰的。”


    楊大牛的老娘趕忙點點頭,說道:“那娘以後不問啦。”


    隻是過了一會兒,楊大牛他老娘又忍不住說道:“說起來,那個郵局也是厲害,就寫個04208,他們就能把信送到你手裏去,還不收錢,可真好。”


    “……”


    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後,楊大牛的老娘又試探著說道:“牛兒啊,娘給你說了門親事,待會兒等傍黑,那姑娘下了工,娘把那姑娘喊家裏來,你見見?”


    楊大牛一邊搓著手裏的抹布,一邊哭笑不得的說道:“娘啊,您老人家可別瞎折騰了,您老人家也不看看咱家啥條件,人家姑娘家裏能願意?再說了,就算人家願意了,也不可能這時候就上咱家來吧?”


    楊大牛的老娘嗬嗬笑著說道:“這個你不用擔心。”


    “娘跟你說啊,那秀娘也是咱青縣的,家裏父母都去的早,秀娘自己一個人領著隻有八歲的弟弟,跟咱們前後腳逃難到了山東,也是個苦命的。”


    “後來啊,秀娘被官府安排進紡坊作工,他弟弟也在社學裏讀書。”


    “娘托人去打聽,秀娘一聽說你是當兵的,當時就同意了,說是等你迴來了就能成親。”


    “娘也看過秀娘,不僅生的俊俏,還是個會持家過日子的,時不時的還總來咱們家看望為娘,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娘跟你說,等你們成了親,你可不能委屈了人家,要不然,娘可饒不了你!”


    聽著自家老娘不住口的誇獎那個叫做秀娘的女子,楊大牛擦著桌子的手卻微微一頓,繼而搖了搖頭,說道:“娘,這事兒還是等兒子迴來了再說吧。”


    楊大牛的老娘還想再說什麽,聽著楊大牛的老爹在院子裏麵喊了一聲“大牛,你來一下。”


    楊大牛走進院子,蹲在老爹的身邊問道:“爹,什麽事兒?”


    楊大牛的老爹正在給雞拔毛的手忽然一頓,然後就抬起頭來,望著楊大牛問道:“大牛,你老實跟爹說,是不是你要上戰場去打仗了?”


    楊大牛微微一愣,嗯了一聲後說道:“是。”


    楊大牛老爹的手再次頓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給雞拔毛:“要打張的消息早就傳遍了。隻是你娘平日裏不咋出門,知道的消息也少一些。”


    說到這裏,楊大牛的老爹幹脆把收拾了一半兒的雞推到楊大牛旁邊,又從旁邊幹淨的水盆裏洗了洗手然後掏出旱煙鍋子吧嗒了起來。


    “從你說大軍即將開拔的時候,爹就知道肯定是快要打仗了,所以,爹才擔心你是不是當了逃兵。”


    楊大牛一邊低著頭給雞拔毛。一邊嗯了一聲道。:“我這不是怕你們擔心嗎?”


    楊大牛的老爹微眯著眼睛,緊著吧嗒了兩口旱煙鍋子後忽然伸手摸了摸楊大牛的腦袋,說道:“去吧,爹不是那種老糊塗,不會攔著你。”


    “家裏的事兒,不用你操心,爹和你娘,你也不用掛念著。”


    “爹就盼著你能好好打仗。”


    “早點兒打了勝仗迴來,你就依著你娘,早點兒跟秀娘成親,要是……”


    說到這裏,楊大牛的老爹磕了磕旱煙鍋子,又猛抽了兩口,然後才沉聲說道:“要是你迴不來了,爹和你娘就,就去那個什麽烈士陵園去看你。”


    “對了,先瞞著你娘,省得她擔心。”


    ……


    跟那些隻知道當兵吃糧的軍隊不一樣,朱勁鬆手下的軍隊是由千千萬萬個楊大牛組成的——


    當每個士卒都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戰,當每個士卒心裏都有一個共同的信仰的時候,這支軍隊就擁有了靈魂,拖不垮,打不爛,足以讓任何與之為敵的人都感到頭疼。


    錢聾老狗曾經很頭疼,已經涼透了的朱仲極和朱仲楓他們也很頭疼。


    現在輪到朱仲渠以及那二十多路諸侯們頭疼了。


    論裝備,朱仲渠手下軍隊的裝備並不比朱勁鬆手下軍隊的裝備差。


    論人數,朱仲渠一方擁有百萬聯軍,而朱勁鬆手底下卻隻有二十四萬軍隊。


    但是讓朱仲渠和一眾諸侯們頭疼的是,自己這邊不過是剛剛完成了集結,就聽到了朱勁鬆那邊的軍隊已經集結完畢的消息,剛過了沒幾天,就得到了陝西、湖北、安徽等地受到進攻的消息。


    朱仲渠覺得朱勁鬆一定是瘋了。


    麵對己方百萬大軍的威脅,朱勁鬆不光主動分兵,甚至還主動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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