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來, 花謝花開, 轉眼又是仲秋時節, 黃花滿地, 丹桂飄香。


    陳洵進來時便見自家妹妹托腮坐在月洞窗前,望著院中的桂樹神遊天外, 不禁好笑,清了清嗓子,從袖中抽出一封信,在陳姝麵前揚了揚, 又迅速收了迴來。


    陳姝迴過神,看著信封上熟悉的字跡, 驀地雙眼一亮:“是衡哥哥的信!”


    伸手便要去拿, 誰知陳洵嘿嘿一笑,轉眼便把信塞進了袖中,挑眉笑道:“我給你當信差, 可有什麽好處沒有?”


    陳姝見狀,也不著急, 眼珠滴溜溜一轉, 笑嘻嘻的看著陳洵, 嫩白如玉的纖指點了點下巴,狡黠道:“二哥哥既然不肯給,那我索性也不要了, 不過昨兒那套書簽我就自個兒收著了, 想來哥哥不會小氣罷?”


    陳洵聞言麵上微微一紅, 沒好氣的瞪了自家妹妹一眼,也不再戲弄她,掏出信件遞給她,無奈道:“小祖宗,怕了你了,這就給你,好了罷?”


    那套書簽他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做好,預備送給自家未婚妻做生辰賀禮的。


    陳姝滿意的點點頭,接過信命白墨收好,囑咐道:“放到我梳妝台的小螺屜裏去,可仔細點別弄壞了。”


    陳洵見狀搖了搖頭,歎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這還沒過門呢,就向著夫婿


    了!”


    陳姝聞言麵上微微一紅,嗔了自家二哥一眼,道:“二哥哥也不必打趣我了,咱們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誰。我也好幾日沒見芩姐姐了,明兒便下帖子請她來賞花作詩,如何?”


    陳洵聞言欣喜不已,也不敢再捉弄她了,忙不迭地說好話。


    原來陳姝口中的芩姐姐乃是禮部侍郎之嫡長女薑芩,也是陳洵未過門的妻子。


    兩家早已在四年前定親,原擬在去年過門,不料薑家老太太忽然染疾去世,這婚期也隻得推遲了。


    陳洵與薑芩在幼時便見過,兩人情分頗好,與薑家的婚事也是他親自求來的,早早便盼著早些把未婚妻娶過門來,薑芩今年二月出了孝,兩家也重新商議了婚期,定在明年開春,隻是還有大半年呢,如今也隻能借妹妹的名頭偷偷見上一兩麵。


    陳洵這個兄長未成親,陳姝自然不能出閣,與季衡的婚事也隻得往後推了。


    話說昨日看完信後,陳姝心中歡喜非常,翻來覆去,一夜都不曾好生安睡,第二日險些誤了請安的時辰。


    匆忙梳洗妥當,待她趕到到上房的時候不止陳洵早已到了,連多日不見的陳泓也在,正含笑望著她。


    陳姝見大哥迴來了,心中十分喜悅,先給紫菀請了安,便向陳泓笑道:“許久未見大哥哥了,一路上可順利?”


    陳泓聞言笑道:“多謝妹妹記掛,一切都順利。”


    紫菀一看到女兒,臉色更加柔和了,招手叫女兒到身邊坐下,仔細端詳了半日,見她臉色有些蒼白,不禁蹙眉道:“臉色怎的這般差,是不是身子不適?還是又熬夜了?”


    這孩子也不知像了誰,淨喜歡搗騰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上次為了做一個木雕,每日都熬到子時才睡,差點弄出病來。


    “沒有沒有,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每日隻做半個時辰,不會累著的。”陳姝見母親要發怒了,生怕自己那些東西又要遭殃,見自家兩個哥哥在一旁悠閑地喝茶,急忙向他們使了個眼色。


    陳洵低著頭吃茶,隻做不見,陳泓看自家妹妹殺雞抹脖子的使眼色,笑了半日,終於放茶盅,笑道:“母親不必擔心,妹妹也大了,做事自有分寸。


    此次兒子從南邊帶了些上好的燕盞迴來,讓丫鬟們每日用銀吊子熬了,最是滋陰補氣的,正適合母親和妹妹吃。


    還有些江南時興的衣料首飾,正好給妹妹做衣裳,一會子便打發人送去嫏嬛閣。”


    陳姝一聽笑眯了眼,“還是大哥哥好!不像二哥,盡會欺負我!”


    陳泓聞言,挑了挑眉,笑道:“你二哥又怎麽欺負你了?告訴大哥,一會兒幫


    你教訓他。”


    陳洵聞言,苦著臉直在一旁喊冤。


    紫菀看著他們兄妹三人玩鬧,不禁搖頭失笑。


    陳泓之妻周氏也知道他們兄妹素來是頑慣了,隻在一旁抿嘴微笑。


    她自嫁入陳家,竟比在閨閣做姑娘時還自在,婆母慈愛寬厚,夫君身邊也沒有別的人添堵,小姑與小叔也是極好相處的,這般好的日子,不知多少人眼紅,這是她當初想都不敢想的。


    說笑了一會兒,紫菀方說起正事,對陳泓道:“你這次去姑蘇,可見著你外祖父母了,你外祖母她老人家身子可怎麽樣了?”


    她口中的外祖母乃是其義母李氏,前幾個月李氏忽然病倒,臥床不起,紫菀得信後急得不行,忙命兒子趕去姑蘇探望。


    前些日子雖收到來信說已經痊愈,然李氏年事已高,紫菀心中到底有些不放心。


    陳泓忙道:“母親不必擔心,外祖母已無大礙了,二老身子康健得很。


    前些日子大舅舅一家也迴來了,她老人家高興得不行,如今每日都同小孫子小孫女們一道頑,外祖父則每日觀花修竹,與老友們品茗對弈,日子過的甚是自在。”


    紫菀聞言,這才鬆了口氣。


    陳泓喝了口茶,忽想起一事來,忙道:“前兒聽到消息,孫家姨父被貶去了潮州,母親可知曉?”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陳洵疑惑道:“好好的怎麽就被貶了。”


    陳泓搖了搖頭,道:“隻聽說是什麽內闈不休,寵妾滅妻什麽的,具體是不是真的也不大清楚。”


    紫菀聞言,相起孫連海的為人,不禁歎了口氣,她雖與趙瑛不睦,到底已經是多年前的舊事了,也沒什麽深仇大恨,同是趙家女兒,若那孫連海真敢如此行事,那明顯是沒把趙家放在眼裏。


    想了想,蹙眉道:“你得了空去仔細打聽一下,看究竟是什麽緣故。”


    陳泓看了眼母親的臉色,心中已經明了,點點道:“兒子知道了,母親放心。”


    陳姝見母親麵色仍舊有些不好,忙岔開話題,笑道:“大哥哥帶土儀頗為新鮮,林姨母定會喜歡,一會子我打發人送些過去,您幫著過目一下如何?”


    紫菀知道女兒的心思,也沒有戳破,笑著搖了搖頭,隨她去了。


    這廂,季府的氣氛卻有些緊張。


    紫鵑方從裏間出來,忽聽外麵丫頭迴話道:“老爺迴來了。”


    聽聞季栩迴來了,紫鵑忙從榻邊起身,垂手站著。


    片刻後,便見季栩快步進來,麵色雖然無異,下頜卻緊繃著,腳步也頗幾分匆忙。


    紫鵑福身請安,季栩也沒留意,在榻邊坐下,仔細看了看黛玉的臉色,見她


    安穩闔目而睡,麵頰紅潤,並無病態,心中方鬆了口氣,道:“究竟是怎麽迴事,好端端的太太怎的昏過去了?可請了太醫沒有?”


    紫鵑忙道:“太醫已經瞧過了,說是沒有大礙。”


    季栩聞言,眉頭一皺,正欲說話,卻見黛玉已經醒了,心中一喜,忙抓住她的手,柔聲問道:“可好些了嗎?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黛玉卻不答話,隻睜著眼睛,怔怔出神。


    季栩見狀心下一沉,便欲命人再去傳太醫,黛玉迴過神來,忙止住了,搖頭道:“我不過是做了個噩夢,有些迴不過神來,並無大礙,這天都黑了,不必傳太醫了。”


    季栩見她麵色慢慢紅潤起來,精神也好了許多,方放下心來,舒了口氣道:“做了什麽噩夢,怎的嚇得這般?不過是夢罷了,哪裏就當真了,再者不都說夢都是反的嗎?”


    一麵說一麵拿起靠背扶她坐著,又從茶幾上暖盒中把溫著的參湯端過來,小心翼翼喂給她喝了。


    紫鵑見狀,忙使了個顏色,帶著丫頭婆子們退下了。


    黛玉喝了兩口參湯,想起夢中種種,一時沒了胃口,麵色一頓,搖了搖頭,道:“沒什麽,醒來後便不記得了。”


    季栩與她夫妻多年,哪裏不知道她說的是假話,不過也沒在意,隻輕輕撫了撫她的秀發,溫聲道:“既是噩夢,那便不要去想了,算來咱們也許久未去拜見嶽父嶽母了,正巧我明兒休沐,咱們便去給二老請安罷。”


    黛玉聞言,心中一暖,伏在他肩上,再不去想夢中種種,輕聲道:“不錯,那些都隻是噩夢而已。”


    永嘉十五年,城西威遠將軍府。


    威遠將軍長孫趙修升任京官,冷清多年的將軍府終於有了幾分人氣。


    “咱們庫裏還有些什麽藥材?”趙俢突然道。


    “今日方清點了一下庫房,一些常用的藥材俱都存著,上等的燕窩倒還尋得出


    幾斤來,也山參也還有幾兩,其他藥材也零零碎碎的還有些。老爺問這個作甚?”


    劉氏正為丈夫寬衣,聞言不禁手上一頓,奇怪道。


    趙俢微微皺眉道:“聽說陳姑父舊傷犯了,咱們明日過去拜見,自然得好生


    準備一下,還有,其他的便罷了,這次母親沒來,老二家的那邊你記得多看著她點兒,別到時候衝撞了姑媽。”


    劉氏應了,安慰道:“老爺放心,我明兒會好好看著她的,況且那都是上一輩


    的恩怨了,姑媽畢竟是長輩,她又不是個傻的,想來也不敢做什麽出格的事。”


    趙俢搖了搖頭,想起那不省心的表妹,眉頭皺得越發深了,歎氣道:“你不知道她的性子,打小便被孫家姑媽和老太太慣壞了,任性得很!”


    趙修說罷,心內也有些慶幸,幸而當初老太太逼著自己與表妹孫氏定親時母親沒同意,否則根本無法想象如今會是什麽樣的日子。


    劉氏嫁入趙家已有幾年,對當初之事也略知一二。


    當年未出閣時,孫家姑媽與陳姑媽頗為不睦,不過也不稀奇,畢竟不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姊妹,一個是原配長女,一個卻是繼室所出,況史氏與趙瑛是什麽性子劉氏也心知肚明,情分好才怪了。


    “當年之事,我還未出世,也不清楚其中的糾葛。


    雖然姑母與咱們家多年未曾見麵,但畢竟是我的至親長輩,且幼時大表兄於我照顧良多,情分非比尋常。


    此次咱們進京,於情於理都得過去拜訪一番。


    我已經命人遞了帖子過去了,明日你親自挑些補身子的好藥材,咱們去定遠侯府拜訪一下。”趙俢吩咐道。


    “好的,老爺放心,妾身會安排妥當的。”


    劉氏雖心下好奇,但也知道有些事不好多問,這些事說不定是趙家一些不大光彩的陳年舊事,又涉及府中的老太太,縱使自己是趙家媳婦,也不能追根究底,便聰明的沒有多問。


    隻暗自盤算明日去陳府拜訪該準備些什麽禮物。


    想了想,便道:“不知那府中可有孩童?若有的話咱們還需準備些表禮。”


    趙修正在喝茶,聞言忙道: “幸而夫人提醒了我,否則可要失禮了。大表兄已於前日迴京述職了。


    除了表兄表嫂之外,幾個孩子也一同迴京了。


    聽說還有一個跟咱們芷兒年紀仿佛的女娃兒,是表兄的嫡幼女。


    自幼聰慧過人,長得十分好,闔家上下皆十分寵愛,在孫輩中是頭一份的。準備的表禮你務必精心些,不可太減薄了。


    我記得上迴得的那匣子南海珍珠還在庫房裏,不如把這添上吧。


    還有,明日記得把芷兒也帶上,一起去拜見長輩,也與她表妹做做伴。”


    劉氏答應了一聲,自去料理不提。


    次日一早,趙家幾人收拾妥當,便攜著拜禮往定遠侯府而去。


    劉氏與孫氏妯娌二人帶著趙芷同坐一輛馬車,臨下車前,劉氏到底有些不放心,把定遠侯府的事又與孫氏細說了一遍,叮囑道:“陳姑媽到底是侯夫人,雖是咱們姑母,也不可太過失禮,一言一行須得謹慎些,可別衝撞了。”


    孫氏聞言自然應是,心中卻有些看不上劉氏小心翼翼的作態,侯夫人又如何?難道要自己上趕著討好她不成?


    劉氏不知孫氏心中所想,隻以為她聽進去了,便不再言語。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便到了侯府,陳泓陳洵早已等著了,紫菀亦打發了小兒媳薑氏帶著管事媳婦在二門上相侯。


    趙修兄弟倆則隨陳洵去了外書房拜見陳珩。


    這廂三人廝見一番,薑氏便帶著劉氏二人進了上房。


    劉氏與孫氏從未見過這位姑媽,心中不免暗自猜測,然而等真正見了本人,兩人卻是半日迴不過神來,連請安都忘了。


    眼前女子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年紀,身穿一件妃色繡纏枝蓮紋的對襟褙子,下係象牙色細褶裙,微笑著端坐在上首,嫻雅而不失雍容,肌膚白皙嬌嫩,宛若二八少女。


    若不是親眼所見,簡直無法相信眼前之人竟已過四十歲了。


    薑氏見妯娌二人隻顧發愣,不禁暗自好笑,便輕咳了一聲。


    二人方迴過神來,忙上前請安見禮。


    紫菀忙命人扶起,笑道:“快起來,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禮。”


    說話間早有丫頭呈了表禮上來,不過是尺頭、戒指、項圈並金銀錁等物。


    劉氏與孫氏忙謝過,命丫頭小心收好,隨後亦呈上了表禮。


    紫菀見趙芷生的粉妝玉琢,圓圓臉蛋兒,極為討喜,不禁頗為喜愛,攜了她的手到跟前仔細打量了半晌,對劉氏笑道:“這就是芷兒罷,生的倒與我們家緗丫頭有幾分像,可惜你大嫂子帶著湘兒迴娘家拜壽去了,不然倒可以見一見。”


    孫氏自進門一直不敢吭聲,此時聞言忙陪笑道:“姨母你太過獎了,這孩子縮手縮腳的,沒見過什麽世麵,哪裏能跟侄女兒相比。”


    紫菀聞言,眸光一閃,隻做沒聽清。


    劉氏眉頭一皺,瞥了孫氏一眼,到底沒有說什麽。


    眾人說笑了一番,不覺已是過午,期間趙修兄弟倆亦進來請了安,因是外男,不便久留,不過敘了會兒話便退出去了。


    劉氏怕孫氏再出什麽驚人之語,也不敢多呆,用罷午膳,便找了個由頭告辭了。


    轉眼又是春日,天氣晴好,春光明媚,薑氏便約了嫂子孫氏在園中賞景。


    到了桃林中,兩人正說著話,孫氏卻忽然腳步一頓。


    薑氏心中疑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不禁一怔,隻見前方桃林中,自家公公與婆婆正攜手在桃林中漫步。


    在薑氏的印象中,公公一直是個頗為冷肅端方之人,威儀甚重,不苟言笑,沒想到私下裏對婆婆竟如此溫柔。


    忽見公公蹲下身去給婆婆清理裙擺上沾著的草屑,薑氏的臉莫名有些紅了。


    周氏嫁入府中多年,雖知道公婆情分好,卻也沒見過這般情景,一時也有些莞爾。


    見弟媳還未迴過神來,便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襟,使了個眼色。


    薑氏會意,妯娌倆放輕腳步,對丫頭們擺手示意,慢慢退了下去。


    走出桃林之前,薑氏不由自主的迴了下頭,此時一陣清風吹來,無數桃花瓣飄灑而下,漫天花雨中,那雙攜手漫步的儷影漸漸朦朧,猶似一副水墨丹青,永遠印在她的腦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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