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


    陳慕澤深吸了口氣,好似在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


    然而他依舊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關,眉眼間也跟著浮現出了幾分壓抑的痛色來,“我並沒有防備丞嶼,他又來過我們的據點好幾迴,所以據點的巡邏時間以及漏洞他全記下了。”


    “正因為如此——”


    “我們好不容易建設起來的據點被燒毀,一部分同伴也被抓入了幽靈星盜團的基地之中,甚至現如今隻能龜縮在這深山老林中。”


    他自責而又愧疚。


    放在膝蓋上的五指用力地攥緊,指節的地方隱隱泛白,向來溫和的聲音聽起來也帶著幾分哽咽,“是我太過於無用,所以到現在為止也依舊沒能想出辦法救他們出來。”


    “當初……”


    “枝書他明明可以逃走的,但是為了掩護我們從幽靈星盜團的包圍中撤退…他主動提出斷後,所以才會被丞嶼他們抓住……”


    他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


    似乎是覺得自己這個首領當得實在是失責,因此難堪地垂下了腦袋,並不敢抬頭去看眼前的路馳歡,怕從對方的目光裏看見失望之色。


    他那雙向來帶著溫柔笑意的眼睛裏含著一點若隱若現的水光,眼尾的地方也略有點泛紅。


    索拉聽見這話並不認同。


    她不滿地搖了搖頭,“首領,這怎麽能全怪在你的頭上呢,要怪就隻能怪那個丞嶼偽裝得實在是太好,要知道在他帶著星盜圍攻咱們之前,據點上上下下可都在誇他呢。”


    “再說了。”


    “如果不是首領你拚死帶著我們衝出星盜們的包圍圈,然後又找到了這一處隱蔽的山穀,咱們這些人哪裏還能穩穩當當地坐在這裏。”


    說著。


    她又是扭頭對著路馳歡說道,“小隊長你是不知道。”


    “首領當時簡直是豁出去了性命才帶我們逃出來,等我們好不容易安頓下來以後才發現……”


    “他身上好幾道傷口,明明痛得厲害可偏偏咬牙不吭聲,那流出來的血都已經把衣服給浸濕了,我一摸一手的血,當時把我嚇得半死,生怕他的命要交待在這裏了。”


    路馳歡蹙了蹙眉頭。


    聽索拉的語氣就知道,當時的情況肯定無比的兇險。


    他動了動唇。


    剛準備開口說點什麽,卻是見陳慕澤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幾聲,眉眼間帶著幾分疲倦之色,然而卻依舊強撐著迴答道,“咳咳…


    “其實也沒有索拉說的那麽嚴重…而且我現在…咳……”


    這句話尚且還沒有說完。


    他好似就牽扯到了自己的傷口,然後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


    那後背弓了起來,然後止不住地顫抖,原本蒼白的麵容也漲得通紅,整個人看起來就好似隻無力從潔白的繭子之中掙脫而出的蝴蝶般。


    路馳歡停止了對話。


    他先是將從陳慕澤身上滑落下來的外套撿了起來,然後重新披到了對方的身上,緊接著又是從自己的儲物環裏拿出了小型治療儀。


    以及各種修複藥劑來。


    “你先別說話了。”


    他無奈地輕拍了幾下陳慕澤的後背,然後將藥劑的蓋子摳開以後遞到了對麵的麵前,“先吃藥,然後再用治療儀把身體治療一遍。”


    “不要因為其他人的錯誤而懲罰自己,這件事情從始至終都隻是有心人故意設置好的陰謀與圈套而已,你再怎麽躲也是躲不掉的。”


    “即便沒有丞嶼……”


    “也會有其他人。”


    “如果陳大哥你心裏實在是內疚,不如趁現在趕緊養好身體,然後配合我把其他人全都救出來,錯誤是需要主動去彌補的。”


    “自怨自艾除了讓你的身體變得更差,沒有任何的作用。”


    陳慕澤捂著唇苦笑了下。


    雖說心中依舊壓抑。


    但是路馳歡這幾句安慰、倒真讓他心口終日盤踞在心口上的烏雲頃刻之間散去了一小部分,繼而穿透了幾絲明媚的陽光而來。


    他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了幾分氣力,現下接過藥劑一飲而下。


    路星說得對。


    以他現在這具病懨懨的身體,即便是想要救出同伴們也隻是有心無力,所以倒不如趕緊把藥喝了治好傷,如此一來才能做下麵的事情。


    “明明路星你的年紀比我小,但…你比我更可靠。”


    他吞咽下了藥劑以後。


    又是主動解開衣服上的扣子,露出腰腹處的傷口、來讓路馳歡用治療儀處理,那雙溫和的眼眸慢慢地彎了彎,倒是恢複了一點活力。


    “你一迴來。”


    “我就感覺自己的心似乎也跟著安定了下來,早知道當初就讓你來當起義軍的這個首領了,說不定你可以將它發展得更好……”


    路馳歡頭也不抬地拒絕了。


    “不要。”


    “起義軍是你自己一點點地發展起來的,它現在有如此規模也多虧了你付出的心血,我覺得它基本上可以算作是你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


    “你現在不想養孩子了,就打算直接丟給我。”


    他故意開玩笑。


    那烏玉似的眼睛輕眨了幾下,帶著幾分靈動以及促狹,“難不成…你是想讓我當它的後爹?”


    這話一說出口。


    陳慕澤頓時嗆了幾下。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椅子扶手,耳根以及脖頸則是泛起了一抹淡紅,現下緊張而又無措地盯著路馳歡,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畢竟。


    從來沒有人同他開過這種玩笑。


    片刻以後他動了動自己的唇,然後才是從喉嚨裏擠出了句幹巴巴的話,“…你別打趣我了。”


    不然。


    他很容易當真的。


    路馳歡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見陳慕澤身上的傷口已然是治療得差不多,就直起身、把治療儀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陳大哥。”


    “你怎麽那麽靦腆啊。”


    “隻不過是打趣一下你而已,臉就紅成了現在這副樣子,我要是再做點過分的事情的話……”


    “你豈不是要熟了?”


    陳慕澤幾乎是無法維持臉上那張溫和的麵具,他的腦子亂糟糟的,基本上都是在想路星口中所說的、更過分的事情是什麽。


    這麽一想。


    他整個人又是如同蒸熟的螃蟹般,渾身上下冒著熱氣兒。


    要是路星當真想做什麽……


    他、他絕對不會反抗。


    然而路馳歡並不打算真的做點什麽,他又不是周執那個變態。


    剛才說那幾句話隻是見陳慕澤情緒又有低落的征兆,所以故意調侃幾句活躍氣氛而已。


    現下他拍了拍陳慕澤的肩膀,“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重新爬起來,陳大哥你不要因為一時的失敗,從而否定了你從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而且——”


    “不瞞你說我還有拯救世界的使命在身上,身上的責任以及頭銜一重接著一重的疊加,所以基本上已經騰不出手來幫你管理起義軍了。”


    索拉原本正在旁邊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桌上的藥劑,聽見這話以後好奇地看向路馳歡。


    “頭銜?”


    路馳歡用開玩笑地語氣迴答道,“對啊,比如說帝國皇帝陛下的未婚夫、機械城金烏的主人,再比如說幽靈星盜團的新任首領……”


    一聽這話。


    索拉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雖然說、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但是小隊長你也太敢想了吧,這些可都是和我們有著天塹之別的大人物,平日裏連衣角都摸不到。”


    “你想歸想。”


    “可千萬不要在外麵對別人說啊,否則要讓他們當中的誰聽見了,指不定就把小隊長你抓起來了。”


    路馳歡歪了歪腦袋。


    然後失笑般地迴答道,“天塹之別這個形容是不是太誇張了,他們雖說是大人物,但是與我們相比倒也沒有太大的不同。”


    “而且誰說連衣角也摸不到了,說不定他們會偽裝其他人的身份混到我們的身邊來。”


    “你可能不止摸過對方的衣角,還和對方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過飯,甚至聊過八卦。”


    索拉麵露懷疑之色。


    她托著自己的下巴嘟嘟囔囔地說了句,“不太可能吧,這些大人物當真有那麽閑麽。”


    路馳歡忍不住在心裏想,帝國的皇帝陛下還當真是有那麽閑,先前不就化名成泊蒼進入了他們的小隊裏,與他們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麽。


    隻可惜。


    這件事情除了他以外——


    沒有人知道。


    陳慕澤原本也以為路星隻是在打趣而已,隻不過當他抬頭窺見對方那雙烏黑眼眸中的明亮光芒以後,心跳卻是莫名漏了一拍。


    他揉了下自己的心口。


    腦海之中泛起了一抹古怪的直覺,好似剛才路星所說的那幾句話並不是謊言,反而是借著開玩笑的機會而將真話故意說出口般。


    應該……


    不可能吧。


    他的直覺也不可能次次都準,總有出錯的時候。


    原本陳慕澤還打算再仔細思索下,然而那藥劑之中的成分興許是帶了點助眠的作用,因此他的眼皮不自覺地往上垂了垂。


    濃鬱的困意纏繞了上來。


    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整個人的意識都有點不大清醒了。


    路馳歡注意到以後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然後放軟了聲音說道,“你要是困的話不如上床休息下,去救枝書他們尚且也不急於這一時。”


    畢竟。


    他們尚且還沒有從那幾個星盜的口中拷問出有用的信息來,就這麽去的話有點冒險。


    陳慕澤揉了揉眉心。


    他這一迴沒有拒絕,反而是順從地抓住路馳歡的手心,然後順著對方手上的力道站了起來。


    他被攙扶著躺到了床上。


    那修長的手臂壓著被子的一角,睡姿可謂是格外的規矩。


    “對了。”


    就在路馳歡打算離開房間的時候,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又抓住了路馳歡白皙的手腕。


    明明已經是困得要睜不開眼睛,但他依舊是努力從喉嚨裏發出了微弱而又含糊地聲音,“如果要去做什麽的話,一定要叫醒我。”


    “不能一個人以身犯險。”


    “還有先前不是故意不迴你信息的,隻是我的通訊器在逃跑的時候給摔碎了……”


    路馳歡無奈。


    “知道了。”


    他反手抓住陳慕澤的手輕輕晃動了幾下,然後又是把他的手重新塞入了被子裏,“都困成這樣了…怎麽還這麽操心呢,你趕緊睡吧。”


    “別擔心。”


    得到路馳歡肯定的答複以後,陳慕澤鬆了口氣。


    這才慢慢地沉入了夢鄉。


    路馳歡和索拉則是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他小心翼翼地把門帶上以後,便是向著身旁的索拉做了個手勢,“走吧,叫上你信任得過的人手,我們去把那幾個星盜審訊下。”


    索拉自然不會拒絕。


    星盜將他們逼到了現如今這步田地,她恨不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因此短短幾分鍾的時間裏,她已然是迅速點齊了人手。


    不僅如此。


    她甚至還挑了幾個下手比較狠的手下,就為了讓那些星盜待會兒在審訊的時候多吃點苦頭。


    事實上。


    那幾個星盜不是什麽硬骨頭。


    索拉從星網上看來的、並且特意收藏在收藏夾裏的刑訊手段才僅僅隻用兩個而已,那幾個星盜就已經是痛得哭爹喊娘,這之後涕泗橫流地將他們知道的全部說了出來。


    據說。


    他們聽從所謂的帕圖大人的命令,將抓來的其他起義軍成員們全部都關在了幽靈星盜團基地的監獄之中,並且之後打算嚴刑拷打。


    然後從對方的口中問出剩餘其他人的藏匿之處。


    但是自打首領帶領精銳部隊去處理蟲洞以後,副首領不知道為何針對了帕圖好幾迴。


    甚至。


    各處都加緊了戒嚴。


    帕圖因此自顧不暇,他一門心思地處理起自己的事情,有一段時間沒管起義軍的其他人。


    而這些星盜們則是擔心拷打起義軍的事情一旦被副首領知曉,之後肯定會吃不了兜著走,因而這件事情也就慢慢擱置了下來。


    以至於起義軍的成員們除了餓瘦了一點以外,基本上還算是平安。


    “你是說——”


    路馳歡屈起手指輕叩了幾下自己的手臂,那雙烏黑的眼眸暗沉了下來,聲音略顯緊繃。


    “你是說。”


    “我…首領現如今並不在幽靈星盜團內?”


    那星盜聽見路馳歡的聲音以後條件反射地顫抖了幾下,隻覺得傷口處鑽心的疼痛。


    他小心翼翼地迴答道,“是,前不久星盜團附近出現了個不停擴張的蟲洞,而蟲族似乎利用蟲洞打開了兩邊的通道,進而想要入侵宇宙當中的其他小星球。”


    “首領帶著精銳部隊離開、就是為了處理這件事情。”


    路馳歡的心一沉。


    他哥……


    現在不在星盜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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