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一個內丹硬生生被笙歌用意誌力撕裂成兩半,一半塞進梅仁瑜那具被他藏在海底大岩洞石棺裏的身體,另一半則支撐著他強行把梅仁瑜的三魂六魄重新導迴體內。


    石棺可保肉身不腐不壞,本來是給要進入沉眠的龍子用的。笙歌的半身極其討厭人類,要讓他知道笙歌還保存著梅仁瑜的身體,他一定會把梅仁瑜的身體找出來碎屍萬段。當初笙歌決定抽出梅仁瑜的三魂六魄讓她做個小水鬼也有考量到自己半身討厭人類的地方,用石棺來藏起梅仁瑜的身體則是因為他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要是覺得膩了,就把這小水鬼放了,讓她迴岸上去。


    迴頭再想自己當初的想法,笙歌隻能苦笑——那個時候的自己確實是太過兒戲,既沒把一個人的生命放在心上,也不覺得自己做得有錯。當時如果他能將阿瑜帶出水麵,對阿瑜施行從她那兒學來的急救手段,說不定阿瑜根本就不會死。


    可,這世上哪裏有這種“如果”呢?不幸中的萬幸是阿瑜當時剛斷氣沒多久就被自己塞進了石棺裏,是以自己有自信一定能讓阿瑜複活。隻是——


    阿瑜作為人死過一次這件事情不可能被抹消,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實實在在的逆天改命。


    天命之所以不可違逆就是因為違逆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的。龍子們向來順天道、隨天命就是因為見過太多逆天而行造成的悲劇。笙歌明知撕裂自己的內丹會讓水氣瘋狂散逸,自己原本少說還有幾百年的壽命會以幾十倍到幾百倍的速度減少,分攤到自己和梅仁瑜兩個不同的物種身上,梅仁瑜即使複活了最多也隻能再活上幾年。


    耳朵能聽到半身和他的追兵越靠越近,沒有別的方法能讓梅仁瑜馬上複活的笙歌一狠心便用水氣卷起梅仁瑜送了出去,並命令魚群帶著梅仁瑜離開。


    成千上萬的小魚組成的魚群改變了原本環繞海底宮殿的遊弋軌道,一鼓作氣衝破了鮫人們的封鎖線。渾身像是要被燒成灰燼的笙歌則是攔在自己怒不可遏的半身麵前,含著笑對他說:『放過她。』


    笙歌的求情如同火上澆油,原本隻有五分的殺意瞬間成了十分,笙歌的半身正準備揮手讓鮫人們追上前方的魚群,就被笙歌死死地抓住了胳膊。


    『箏音——』


    破裂的內丹還在瘋狂散逸著水氣,笙歌的精神已經支撐不住他的軀體。哪怕是眼前發黑、意識中斷,笙歌都沒有放開自己的半身、箏音。


    箏音為笙歌的不爭氣感到生氣,也恨蠱惑了自己半身的水鬼——人類果然是人類,哪怕死後成了水鬼也一樣傷天害理。他一開始就不該允許笙歌帶那水鬼迴來,更不該讓笙歌將那水鬼當成寵物豢養起來。那樣笙歌就不會演化成雄性,更不會演化尚未完全成功就背著自己放了那水鬼,還用自己的半個內丹讓那水鬼複活。


    對梅仁瑜的殺意和對笙歌的擔憂憐憫同時充斥在箏音的胸腔裏,最後箏音還是放棄了追殺梅仁瑜以泄憤,他召集起能夠召集的所有鮫人,用鮫人們和自己的水氣為笙歌補丹。


    笙歌再醒過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退化成了少年的模樣。箏音和鮫人們的水氣堪堪能止住流瀉的水氣,內丹殘破的卻是無法逆轉。


    笙歌自知自己大逆不道、逆天而行是重罪,讓箏音下令將自己驅逐流放。箏音怎麽會讓笙歌如願?他何嚐不知若是他將笙歌驅逐流放,笙歌一定會想辦法去岸上找那個人類?冷笑一聲便下令將笙歌關進海底宮殿的最深處禁足百年。


    百年對龍子而言並不長,對人類卻是一輩子的滄海桑田。箏音的懲罰就是要讓笙歌明白他和人類並不在同一個時間軸線上。人類之於龍子便是蜉蝣之於日月,笙歌的執迷不悟在百年之後隻會是一個可憐的笑話。


    有一次岸邊人魚通過鮫人來報說岸邊來了和那逃亡的水鬼一模一樣的人,許久沒有和笙歌碰麵的箏音便去笙歌被幽禁的地方見了笙歌一麵。他告訴笙歌他拚上一切、用了幾百年的壽命換來了那個女人的生,那女人卻早已忘了他,和別的雄性人類在海邊玩得十分開心。


    看,人類就是這麽薄情寡義。


    看,人類就是這麽厚顏無恥。


    他的犧牲毫無意義,他的感情更是愚蠢可笑。


    箏音在笙歌愕然的表情中冷笑而去。他想笙歌這樣總該明白自己之前的行為有多麽的徒勞,讓他演化出雄性/器官的感情又是多麽的鏡花水月,他帶走了看管笙歌的鮫人,不料他前腳剛走,後腳笙歌就逃了出去。


    ——阿瑜活著,阿瑜還活著。


    笙歌想自己一定是瘋了,否則為什麽在聽到自己的半身告知自己梅仁瑜和別的人類雄性到海邊來玩的時候,自己心中有的僅僅是狂喜。


    阿瑜她成功地離開了大海,阿瑜她還好好地活在岸上,阿瑜、阿瑜、阿瑜——


    想見你、想見你,想見你……想見你!


    見了你,想好好地聽聽你的聲音。見了你,想好好地看看你的笑容。見了你,想好好地握握你的雙手。然後……


    我會把剩下的這一半內丹給你,讓你走完你應有的人生。


    望著麵前的梅仁瑜,笙歌的眼淚止不住地溢出眼眶。他的阿瑜讓他明白了他之前那八百五十年的生命有多麽的空虛,有多麽的無聊。他的阿瑜讓他知道了在大海以外的地方,在人類主宰的世界裏還有那麽多不同尋常的東西、日新月異的科技。他的阿瑜讓他接觸到了“愛”之一字,讓他理解了父母的感情,也產生了過去沒有的心情。


    他隻有一點誤算:他的阿瑜並不幸福。


    這個年輕的人類女子磕磕絆絆地走在她的人生路上。從感情到事業,她的世界總是那麽的憋屈。即便是喜歡她的人也不能理解她,即便是她喜歡的人,她也不能心無芥蒂地去接納。她很孤獨,也很無助。她隻能藏起自己的孤獨與無助,摸爬滾打著淌過泥濘,越過荒原。她不知道哪裏才有自己落腳的地方,所以即便前行,她也充滿了彷徨。


    看著這樣的梅仁瑜,笙歌就想和她再多待一會兒,再給她一些支持與力量。然而他在梅仁瑜身邊的時間越長,他的決心就會越發遲緩。


    可是就算這五年之間她的感情已經有所改變,就算五年之後曾經朝向他人的感情轉向了自己,難道如今的自己就可以打亂她的生活,把已經迴歸正常人類社會的她從人類社會中拉出來,讓她與正常生活脫節嗎?


    隻要想到這些,笙歌遲緩的決心就又會堅定。無奈他說服不了梅仁瑜,梅仁瑜也說服不了他,一人一魚僵持不下,千般愛語萬般考慮最後都化為了悶氣押在心頭,誰也不說話了。


    遠在另一個城市的小春簡直要被急死。這邊海洋的電話占線,那邊梅仁瑜的手機無人接聽。她無可奈何,隻好選擇發短信告訴梅仁瑜她似乎做了件錯事:讓海洋知道了梅仁瑜和笙歌的關係。


    梅仁瑜和笙歌這種時候哪有心思去管梅仁瑜的手機是不是振動了好幾次?一人一魚相對無言了許久,最後還是梅仁瑜先投降。


    躺在床上身體無法動彈的笙歌看起來實在是過於可憐,她一對上那雙比海更深邃的眼睛就感覺心髒抽著疼。心道笙歌這老祖宗怎麽會這麽固執,壓根不把自己的一份情意當作一迴事情,隻想著犧牲自己。他怎麽就不明白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本來就不是生命的長短,而是活的有沒有滋味呢?比起和笙歌同生死共存亡,沒有笙歌的人生、忘記了笙歌的人生就像被嚼到無味的口香糖,剩下的隻能是機械地咀嚼。


    低下頭去吻笙歌那張這會兒隻能說些令自己討厭的話的嘴,梅仁瑜抹掉了笙歌眼角的淚珠,直到笙歌微微**著紅了臉才放開他,為他蓋好被子讓他乖乖睡覺。


    “……我去上班了。任何事情等我迴來再說。”


    天一亮梅仁瑜就出了門。她自己的眼眶也還紅著,一雙眼睛更是腫到不行。但是她沒法繼續和笙歌待在一起了——不肯退讓就是互相傷害。與其互相傷害還不如趕快逃離翻騰的情緒,好好考慮下能夠說服笙歌的對策。


    對,她是絕對不會妥協、對笙歌自我犧牲的計劃說:“好”的。……大不了她就和笙歌這麽拖著,橫豎按照笙歌的說法,自己和他都活不了多久。


    要是不能一起活,那便一起死吧。


    天才剛亮的海市路燈還沒熄滅,一個人走在清冷的巷子裏,梅仁瑜吸了吸鼻子。這會兒她終於想起拿出手機來看看時間,一按亮屏幕,首先看見的卻是小春的短信。


    “人魚姐對不起!我做了件對不起你的事情!我把你和笙歌的關係告訴了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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