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


    剔除一些不太方便敘述又過於*的東西,梅仁瑜把這些年來自己和海洋之間的種種都大略地告訴了笙歌。


    外麵的天已經完全的黑了下來。梅仁瑜沒有胃口吃飯,笙歌也陪著她沒提晚飯的事情。


    聽完梅仁瑜的話,笙歌稍微思考了一下,這才看向把手握在加了好幾次熱水的杯子上、但依然抖個不停的梅仁瑜。


    “所以阿瑜你想怎麽辦?”


    梅仁瑜望著笙歌夜空般的澄澈雙眸,一時無語,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無力的:“……我不知道。”


    於是笙歌微笑起來。


    “阿瑜不是不知道,是裝作不知道。因為你不敢把真心話說出來。”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如果我問阿瑜你究竟想要什麽,阿瑜你也會給我一樣的答案。”


    笙歌起了身。他遊到灶台麵前,開始洗手作羹湯。之前做的小米甜粥被他放到爐子上重新熱過,他自己則拿了平底鍋下鍋了之前已經解凍好、拍散了肉筋的冷凍牛排。


    劈裏啪啦的油爆聲滋滋作響,不一會兒房間裏就充滿了脂香。笙歌動作嫻熟地煎著牛排,間或還切了個西紅柿配了紫甘藍絲做沙拉。


    眼見梅仁瑜走過來想要幫忙,笙歌對她說不用啦,讓她迴去坐著等。梅仁瑜沒辦法,隻好坐迴了原位。等笙歌煎完牛排又就著熱鍋煎了蛋放牛排上,這才招唿梅仁瑜過來端晚飯。


    牛排、沙拉、甜粥。賣相不比外麵的牛排店差多少的幾樣東西放在了小圓桌上,熱氣騰騰。到笙歌拿來黑椒醬和白沙拉醬坐在梅仁瑜對麵,用擠瓶裏的黑椒醬在梅仁瑜的牛排上鬼畫桃符一番,梅仁瑜這才若有所思地順著笙歌的手看向了笙歌。


    “阿瑜你啊,真的是很怕被人拒絕。隻要被人拒絕過一次,就很難自發的再去做些什麽。而且阿瑜真的想的太多了。剛才你也想過要不要去拿醬料吧?可是我不讓你幫忙,所以你隻是盯著冰箱看,並沒過去打開冰箱。”


    笙歌對著梅仁瑜一笑:“這就叫想得多做得少。”


    梅仁瑜的心裏“咯噔”一響。本來就猶豫著先動牛排上的雞蛋,還是先喝一口甜粥,又或者先切一塊牛排的手這下子更是懸空在了桌上。


    “現在你麵前有什麽是你不喜歡吃的嗎?阿瑜。”


    梅仁瑜從小就是有得吃就謝天謝地的人又怎麽可能會有挑食?她搖搖頭。


    “那阿瑜你告訴我,這三樣東西我讓你選一樣做晚飯,你選哪一樣?”


    今天的老祖宗似乎有些玄妙。梅仁瑜好像猜到了什麽,又不好描述自己都感覺到了什麽。


    “我選——”


    牛排,肉香濃鬱,但吃多了膩。沙拉,清爽解膩,但很難填飽肚子。甜粥,醇和溫暖,但很難給人滿足感。這桌上的每一樣東西她都想吃,要從中挑出一樣,倒真是讓她左右為難。


    “選……”


    “選”了半天,梅仁瑜也沒“選”出個所以然來。笙歌見梅仁瑜滿臉迷茫,笑道:“在你猶豫的時候,要熱著吃才好吃的東西都要涼了。”


    “還有阿瑜,我雖然說了這是三選一,可這隻是我說。你心裏是怎麽想的呢?”


    “我……”


    “全部都想要”,這麽說好像太厚顏無恥了些。


    笙歌見梅仁瑜很認真地煩惱著,輕笑:“隻吃沙拉是吃不飽的。喝粥就算喝到飽,很快也會餓的。牛排能填飽肚子,但隻吃牛排又會覺得膩。所以大多數人這個時候都會想‘三樣都能選就好了’。”


    梅仁瑜抬起了眼。


    “可這不是……”太貪心了嗎?


    而且還從一開始就違反了規則。


    梅仁瑜沒把話說出口,可臉上基本上已經是這麽寫著了。


    “無規矩不成方圓。可規矩並不是絕對的。雖然阿瑜你覺得什麽都想要是一種貪心,然而在我看來,阿瑜你還不夠貪心。”


    老祖宗拍拍梅仁瑜的頭,有些感慨:“遠遠不夠貪心。”


    “因為害怕自己變成貪婪的人,因為害怕自己提出的要求被別人拒絕,所以一直不敢堂堂正正地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表現出來。”


    “你問我的想法,那麽我告訴你,我的想法是:你為什麽不問問對方願不願意接受你的想法呢?就算你覺得自己的想法極其自私貪婪。不是每個人都會輕易地拒絕你,也不是任何人都會輕易地討厭你。總有人是會願意接受你的。為什麽不多信任你周圍的人一點呢?”


    “………………”


    梅仁瑜長久地凝視著笙歌。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該反駁些什麽。


    “我覺得海家的小子……海洋是喜歡你的。呃……不對,不是‘覺得’,是‘確定’。不是對姐姐、家人的那種‘喜歡’,是那種……你們人類說是‘愛情’、‘戀愛’的喜歡。”


    老祖宗輕輕地拍著梅仁瑜的手,就像在安撫一個不安的孩子。


    “我想那小子是很喜歡很喜歡……很真心地愛著阿瑜的。”


    “……你騙我。如果海洋真的對我——”


    梅仁瑜噎了一噎:“他又怎麽能對我說那種話……我是他姐姐的那種話。”


    “正是因為他喜歡你,所以才隻能說那種話。逼著他那麽說的不就是阿瑜你自己嗎?你一定要趕他走,所以他走投無路沒有選擇隻好病急亂投醫了。”


    笙歌微笑著閉起了雙眼。他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整個臉龐上洋溢著溫和的寧靜。


    “其實阿瑜也喜歡他、也舍不得他,所以才會這麽糾結。糾結著也接受了他全是破綻的話。你真正想對他說的、真正想讓他做的難道不是讓他脫離海家,讓他作為一個獨立的男人來愛著你這個女人?”


    梅仁瑜的眼眶裏蓄了淚。千迴百轉的感情在視野裏凝成朦朧的薄幕,扭曲了眼前的景致。


    “你一邊和他保持著他口中的‘姐弟’距離,一邊又誘/惑他,希望他能主動將你擄走,不顧一切地得到了、占有你。那樣你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給的愛情,用受害者的麵孔去向他的父母控訴:這不是我的錯!錯的都是你們的兒子!我隻是被迫承受這一切!我這麽委屈你們難道看不到嗎?我已經是受害者了你們還怪我!我是無辜的啊!”


    “你既希望海洋能離開他的父母,能遠離他的家族,能隻選擇你;又怕你對他這麽說了他會厭棄你,甚至惱你恨你疏遠你。你希望海洋能主動地、自發地去完成你的心願,又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如此希望的。”


    虛偽的假麵跌落在地,爛俗的借口被人為的揭開。胸口最深處的傷口完全暴露在了老祖宗的眼前,梅仁瑜甚至能看到其中湧動的不堪與汙穢。


    “你想愛,卻不敢愛。你害怕背上惡名,你害怕自己就和別人罵的一樣壞。你想做個身上沒有汙點的人,你想不被人詬病。可是阿瑜,你想過嗎?隻想著把自己從罵名裏摘出去的你比滿身罵名但敢作敢當的你更可惡。可惡很多很多倍。”


    “如果阿瑜你夠貪心,想要的無論是魚還是熊掌都要不惜一切地兼得,你的貪心隻不過是一種稍欠理性的熱情。像阿瑜你現在這樣又想出手又不敢出手,明明出了手又想把自己摘得一幹二淨就不是貪婪,而是可恥了。”


    “阿瑜你自己也明白的吧?你現在所遇到的一切痛苦都是你的當斷沒能斷。因為你不想承受‘斷’的損失。”


    梅仁瑜的眼淚無聲地掉落下來,很快就被笙歌冰涼的手指抹掉。


    ——是的。笙歌說的話,她何嚐不是心中有數?隻是這樣子把所有的真實都赤/裸/裸地擺在台麵上對於梅仁瑜來說還是太過於殘酷。


    她一直都在逃避直麵自己醜惡的一麵,她已經逃了很久。她試圖變成她母親梅如君那樣高潔如梅、清雅端莊的那種人,結果她越想掩蓋掉自己身上的汙點,她身上的醜惡就會越來越多。


    她討厭自己,討厭這樣的自己,比任何人都討厭現在的自己;可是她完全找不到能讓自己真的變得高潔起來的方法。隻能拚命地閉上眼睛,當作看不到自己的虛偽和差勁。


    “真是個愛哭鬼啊。”


    笙歌抱住梅仁瑜的肩膀,輕輕地順了順她的背,又很快鬆了手,笑著問她:“晚飯還吃嗎?”


    於是梅仁瑜抽著鼻子迴答:“……吃。我要吃。”


    “全部都吃掉。一樣不留的,全部吃掉。”


    有欲/望是可恥的嗎?貪婪是可恥的嗎?或許是吧。可是如果人沒有欲/望、人不貪婪,人又怎麽算是人,人又怎麽會有上進的心思想去拚搏奮鬥呢?


    人是成不了聖人的。再怎麽粉飾汙點都是汙點,汙濁都是汙濁。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泥潭裏掙紮。誰又真的能潔白一片?既然遮掩粉飾隻是徒勞,接受滿身泥濘的自己又有何不可?


    “哈哈哈,那我去給阿瑜重新熱一下牛排。冷掉的肉不好吃,還會吃壞肚子。”


    笙歌端了盤子就要去熱,梅仁瑜抓著他身上的圍裙裙擺不鬆手。


    “但是熱了肉會老。”


    老祖宗狡黠地眯眼而笑:“我剛才就猜到我們肯定不會馬上開飯,所以肉隻做了三分熟。再迴鍋也能控製在五到七分熟的!”


    噫……老祖宗真是狡猾狡猾大大滴。


    梅仁瑜鬆了手,擦幹了眼淚,不再需要任何的安慰也能對著笙歌的背影破涕而笑。


    ——她何德何能、何其有幸能夠和這樣的笙歌相遇?


    笙歌是她的人生導師……不,笙歌是她的人生道標。如果沒有道標,她到現在都還隻是個迷途的孩子。她曾經看不到未來,想不到希望。而現在,此時此刻,就在她和老祖宗交談著的這個瞬間,她感到豁然開朗。


    原來真正可怕的不是貪婪,是不承認自己的貪婪,是不正視自己的欲/望。


    是不能問心無愧。


    “我想去跟海洋說清楚。”


    吃完牛排和沙拉,喝著甜粥的梅仁瑜對笙歌說。


    “嗯。很好很好。”


    老祖宗甚是滿意地點頭,末了又摸摸喝完粥放下碗的梅仁瑜的頭。他藍得發黑、宛如夜空一般的眸子裏盛著深深的滿足。


    “以後要和那小子好好相處啊。你們的日子還要過很久很久呢。”


    梅仁瑜總覺得笙歌的口吻有點奇怪。但是笙歌的老頭子的語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再加上他又是條人魚,普通話能說的這麽流暢已經是奇跡的等級了。口吻語氣語法奇怪一點兩點三點真的是一點都不值得大驚小怪。


    “……我還沒決定要和他過日子呢。”


    笙歌頓時擠眉弄眼:“我們阿瑜的臉好紅~~~”


    饒是梅仁瑜臉皮再厚,被這麽促狹地捉弄一番也忍不住真的滿麵火燒。正巧這個時候門鈴響了,梅仁瑜就一秒殺到門前應門,也不管自己的臉是不是像猴兒屁股一樣紅。


    “誰啊?”


    梅仁瑜門開得太猛,大門差點砸斷門外那人的鼻梁。還好那人退避的及時,這才避免了破相。


    “仁瑜姐……”


    剛才還被梅仁瑜從小到大地迴顧了一遍的大男孩兒就站在那裏。夜色中,海洋一眼就看到了梅仁瑜臉上可疑的紅暈,也沒聽漏梅仁瑜嗓音中的不耐。


    一個獨身女性,和一個妙齡美少年……美少年外表老頭心的異性在房間裏獨處。不管這異性是人魚還是吸血鬼又或者是外星人和其他別的什麽東西,總之女性紅著臉龐,周身曖昧的氣息,看起來像是被打斷了什麽一樣餘怒未消,不耐煩中還帶著些許被人抓包的心慌意亂……不要怪海洋想得多,實在是這種氣氛之下不想多都難。


    不——不行,不可以。快點把要噴湧出來的嫉妒塞迴去。要自然的、親切的、溫和的、紳士的、敦厚的微笑、微笑,再微笑。冷靜、冷靜,再冷靜。要讓自己的聲音悅耳磁性。


    “白天麻煩仁瑜姐了。”


    海洋笑笑,看了一眼屋裏的笙歌,對他點點頭後拉著梅仁瑜向前幾步,然後關上了梅仁瑜家的門。


    梅仁瑜疑惑的眼神中,心中暗罵自己沉不住氣還是出手了的海洋一本正經地道:“仁瑜姐能來我那裏一下麽?我有話想對你說。”


    ——他原本是沒想把梅仁瑜帶到自己家裏去的。而他要說的話已經在肚子裏打了幾百遍的腹稿,不管笙歌這個活動背景在哪個位置,他都能保證自己不會出紕漏。問題是剛才一看見笙歌,看見紅著臉的梅仁瑜,他的理性就不給麵子地飛走了。要不是他不是弟弟那種太過感性的人,隻怕現在他已經連麵上的和顏悅色都沒法維持。


    梅仁瑜看看自己腳上的拖鞋,又看看關上的門。她沒帶鑰匙,門要叫笙歌來開。橫豎海洋家就在旁邊,待會兒進了家門光著腳去浴室把拖鞋衝洗一下就行,也不是太麻煩的事情。所以她點了點頭。


    “行。”


    海洋和梅仁瑜離近了就發現梅仁瑜的眼睛還有些腫,眼裏也還帶著血絲。這怎麽看都是剛剛才哭過的樣子。


    心中的獅子老虎對著笙歌咆哮,海洋在梅仁瑜迴過頭來看自己的時候立刻把獅子老虎關進籠子裏,再換上乖巧討喜的小狗小貓。


    “怎麽了?仁瑜姐。”


    “沒。我就是想問你來找我幹嘛?我們不是白天才見過麽?”


    隨著海洋打開了門,梅仁瑜先進了隔壁的門。海川不在,屋子裏靜悄悄的,梅仁瑜忍不住多想了點兒什麽旖旎的東西,又在感覺自己臉皮真厚的同時想著笙歌先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從而有些患得患失。


    “川呢?”


    梅仁瑜試圖用說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探頭探腦地向著海川的房間看去,然而海川的房門緊緊地關閉著,也沒什麽好看的。


    “你車不是還沒買麽?這幾天卯上了,天天都跑實體店看車去。”


    “還沒買?”


    海川做事情一向是幹淨利索、不拖泥帶水。他早先就約過梅仁瑜去看車,梅仁瑜在銀行裏忙得腳不著地,天天想著的都是學得更多一點、學得再多一些。加上前段時間那尷尬的床咚,梅仁瑜也就拒絕了去陪海川買車。


    這會兒聽說海川的車還沒買,梅仁瑜倒是略有些驚訝。


    “沒辦法。川年紀還小,一時沒辦法決斷也是正常。我爸媽又不希望他第一輛車就買得特別貴,怕他以後撒手慣了不愛惜車子,給他的預算很有限。”


    海洋說著把梅仁瑜迎進了客廳。先前他出門的時候就沒想過要在外麵久呆,家裏客廳的燈也就沒關。隻是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海洋很少開特別亮的頂燈,客廳裏隻亮著一盞落地釣魚燈。釣魚燈的光線不強,暈黃的光讓整個居室看起來十分的溫暖,連帶著人的神經似乎都放鬆了一些。


    海洋沒把梅仁瑜往他的房間裏帶,隻是讓梅仁瑜在客廳裏等一等,他自己迴一下房間;梅仁瑜也不好說自己是失落還是遺憾,又或是鬆了一口氣。


    因為有了笙歌的一席話,梅仁瑜在察覺到自己心中的波瀾起伏時仿佛又聽見笙歌說:『其實阿瑜也喜歡他、也舍不得他。』


    嗯,確實。她喜歡海洋,她舍不得海洋。


    奇怪的是,在她坦誠地承認了這個事實的現在,她不但沒有覺得沉重,反而從頭到腳都感到輕鬆。


    海家,那算什麽?比海帆和徐秀慧可怕的人比比皆是。被算計、被利用,那又怎麽樣?人活在世界上,哪裏又能不被人利用、不利用別人呢?是不是喜歡,是哪種喜歡又有什麽重要的?夫妻做久了不也會變成家人?感情這種東西又哪裏能純粹地分成這種那種、彼此秋毫不犯?


    最重要的是,她確實喜歡他,海洋他……多半也對自己有那麽點兒意思吧。剛才在門外,難道他以為自己沒發現他的表情變化麽?自己和海洋青梅竹馬了多少年啊?他便是眉梢微微一動,她都會發現的。


    這麽說來,自己也總是在看著海洋呐。畢竟自己連他故意隱藏起來的微小表情都能注意到。……唉,病入膏盲病入膏盲,已經病到連燈下黑都察覺不到了。


    “你的卡,仁瑜姐。”


    海洋遞來了梅仁瑜的信用卡,梅仁瑜才恍然想起那天快捷酒店裏開房的事情。她要接卡,這才發現海洋手上有另一張卡。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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