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兒,別的玩笑你怎麽開都可以。但是這種玩笑你以後還是少開些。尤其特別是在別人的麵前。”


    耳鳴如潮,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像一個個浪頭打在梅仁瑜的腦袋上。她頭痛欲裂。


    梅仁瑜今年二十四歲,比海洋大了整整五歲。她高二的那年,海洋才小學六年級。那會兒梅如君生前工作的工廠還沒倒閉,廠裏的老人都可憐梅仁瑜這個沒有爹心疼又眼看著沒了媽的孩子,沒把她從工廠宿舍趕出去。


    海洋和海川搬了家可沒轉學,所以這兩兄弟經常放了學背著書包就來梅仁瑜那兒做作業、看電視。海川畢竟年紀小,一見新奇的東西就轉不過眼來。經常追著班裏拿著新玩具的同學玩兒,也就和梅仁瑜疏遠了些。海洋倒是個愛靜的性子,不愛外麵那些花花綠綠的新奇玩意兒。平時沒什麽事他就到梅仁瑜家那狹窄的老屋裏聽著電視做作業,做完了幫著梅仁瑜打下手,兩人一起燒菜煮飯,再一起吃飯洗碗。


    這種日子過多了,大院兒裏從小玩到大的孩子們就開梅仁瑜和海洋的玩笑說他們是老妻少夫。青春正當時,洋溢著荷爾蒙的少女梅仁瑜聽多了這種調侃,免不了麵紅耳赤對海洋多了幾分對異性的認識。海洋眼看著也一腳踏入了青春期的行列,身高飛快抽條還成了個公鴨嗓,再也不正眼去看梅仁瑜的臉。


    男女之間的吸引總是玄妙,日夜相對朝夕相處的青梅竹馬更是情不知所起。梅仁瑜和海洋不再拉著手迴家了,兩人稍微視線相觸都能紅著臉燒一陣子。


    也不知道是哪個汙眼看人髒的開始傳梅仁瑜小小年紀就有莫大的心機,沒爹沒媽的就想到要抱日子越過越好的海家的大腿。居然還沒成年呢就去勾引人家才小學六年級、毛都沒長齊的海洋。也不知道兩人在那小破屋裏幹了些什麽不該幹的沒有……


    梅仁瑜是女孩子,總歸對別人的眼光比較敏感。她見別人打量她的眼神都不對,就試著問人怎麽了。最後終是有人告訴了她那些關於她和海洋的不堪謠言。


    梅仁瑜翻來覆去地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告訴海洋讓他以後別再來自己這兒了,免得別人背後說些閑話。哪知一向懂事沉穩的海洋立馬和她翻了臉,死活不肯應下。梅仁瑜也對著海洋發起了火,開了門要趕他走,哪知海洋幹脆就拽著梅仁瑜往屋裏去。屋裏本來就不大,兩人這麽一拉一扯推推搡搡地就摔在了床上。


    海洋壓著梅仁瑜,按著她雙手喊他不要走,腦袋也越垂越低連唿吸都吹到梅仁瑜臉上。梅仁瑜嚇了一跳,張著嘴喘氣沒說話。她大腦的反射弧還沒消化完海洋的言行,海媽媽的尖叫就像平地一聲雷炸得她從少男少女旖旎曖昧的粉紅泡泡背景裏醒了過來。


    『你怎麽能這樣?!梅仁瑜!阿姨一直那麽相信你!你怎麽能勾引我兒子?!』


    『我一直是看你可憐才同情你!照顧你!結果你做了什麽?!』


    『我還以為你會是個好孩子!……果然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爸那種人怎麽可能會下出什麽好崽子來?!』


    對待梅仁瑜就像對待親生女兒的海媽媽第一次在梅仁瑜的麵前露出了猙獰如母獅的一麵。她一把把海洋拉了過去,像老母雞護小雞崽兒那樣把自己的兒子藏在了身後。自己則對梅仁瑜咆哮:『我看錯你了!我真是看錯你了——!!』


    啪嘰的一聲,梅仁瑜的少女心就像枝頭快要成熟的水蜜桃,摔在地上砸了個稀巴爛。一地的汁液淋漓,黏稠的全是狼狽,酸澀的全是委屈。


    第二天海爸爸也來了。坐在那間老屋的中心,被海爸爸海媽媽圍著的梅仁瑜感覺自己就像受審的犯人。


    她單方麵地被指責。


    單方麵地被同情。


    單方麵地被宣布有罪。


    單方麵地被憐憫減刑。


    她單方麵地看著海爸爸和海媽媽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就這樣決定了她應受的懲罰。


    『——隻要你發個誓,叔叔阿姨就再不追究了,好嗎?』


    海爸爸用希冀的眼光看向梅仁瑜,梅仁瑜想他或許真的沒有在怪罪自己勾引他兒子,他或許沒有相信外麵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他不打算聽自己解釋這隻是一場誤會不過是想盡快安撫他最愛的親親老婆大人。


    誰都有苦衷。就像海媽媽隻是護子心切,她並無惡意。


    『嗯。』


    梅仁瑜是喜歡海家夫婦的。他們確實也對她照顧有加。


    年少青春的悸動在恩義麵前抬不起頭來。感情像燒化了的紙灰,耳旁風一吹就什麽都沒有剩下。忽然間梅仁瑜驚覺自己對海洋的感覺也不過就是“如此而已”。


    所以她對著海家夫婦點頭。鄭重地許下諾言:『我對叔叔阿姨發誓,我不會打你們兒子的主意……我不會打海洋的主意。』


    『海川也不行!更不行!』


    看著平時雍容貴氣,此時卻憔悴到眼裏滿是紅血絲的海媽媽,梅仁瑜把自己那顆摔爛了的少女心撿了起來。


    然後扔進了垃圾桶裏。


    『我發誓,我永遠、永遠,永遠——』


    『不會打海洋和海川的主意。』


    梅仁瑜還記得自己去問海家夫妻借錢的時候,海媽媽特意問起了她還記不記得自己發過什麽誓。梅仁瑜當場就笑著把誓言重複了一遍,再握了握海媽媽的手。


    『我一直都當叔叔阿姨是我親爸親媽,海洋海川是我親弟弟。』


    『我怎麽會和親弟弟搞一起呢?那不是亂/倫嗎?放心吧,我還不想去德國看骨科。』


    海媽媽和海爸爸不懂德國骨科是個什麽典故,梅仁瑜也就趁機岔開了話題。結果自然是她順順利利地借到了錢,順順利利地付了首付,順順利利地買下了房,順順利利地背上了三十年的房貸。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都是眼下無關痛癢的事情。


    梅仁瑜難得拿出一次大姐的架勢,說起話來倒確實有那麽幾分威壓。然而小春根本不買賬。她大小姐是個天塌下來當被子蓋從不怕事兒的,聽梅仁瑜說了反倒更起勁兒:“人魚姐,既然你都說是玩笑了,那開玩笑有什麽不妥的?除非你心裏有鬼。”


    心裏有鬼?或許吧。


    他比自己還高出一個頭了。攬著自己的時候,她能感覺到他的手臂那樣結實,他的手掌那樣有力,他的手心有能灼痛自己的溫度。


    他紳士、平和,有超越年紀的成熟與安穩。在他身邊看他眉開眼笑,心裏就暖暖的、癢癢的,像被看不見的羽毛撩亂了心跳。她必須客觀地承認,海洋是個很有魅力的異性。


    “春兒,實話跟你說。我答應過海洋和海川他們爸媽,保證不打他們兒子主意的。”


    人啊,做做夢可以,別把夢當真了就好。幻想一下可以,把幻想當真就是精神病了。


    “你這些玩笑話我聽了無所謂,阿姨叔叔聽見了可是要撕了我生吃的。”


    梅仁瑜說得誇張,小春聽得不屑:“那種保證還能當真啊?男未婚,女未嫁,郎情妾意水到渠成的事情……差五十歲的還有人結婚呢!你和你家小帥哥才差五歲,算得了什麽?”


    梅仁瑜沒忍住,聽著就笑了起來。她很想告訴小春,她跨不過去的坎兒從來都不是年齡,而是身份地位,家庭立場。


    人有三教九流,人分三六九等。眾生作為一條性命平等,眾人作為人卻階級分明。她和海洋之間隔著的何止是這一堵牆?


    “得了得了,春兒你這麽喜歡海洋就拿著去吧。”


    手機這頭,小春抬起新畫了美甲的玉手看了看。她眼睛一翻,斂了表情:“……您可別後悔啊。”


    “不會不會。”


    再後悔的她都經曆過了,又還有什麽好值得後悔的?再說海洋和春兒還真是配一臉,兩人年齡差不多,還都是有追求有誌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知道自己要往哪個方向努力的富二代。海洋溫和妥帖,春兒熱情洋溢,這麽一想,兩人連性格都互補。指不定在一起真就是天造地設。


    ……要是海洋和春兒真的成了一對兒,自己也就能掃清心頭餘孽,心平氣靜地為他們鼓掌歡唿了。


    “春兒,改天過來我這邊吃飯吧。我留你們兩個人好好聊聊。”


    “行啊!”


    小春說著一拍大腿,嚇得來喊她吃飯的王姐和美甲師一個後退半步,一個瞪圓了眼睛。


    “時間人魚姐你定!到時候我一定過來!準備好海洋小帥哥等我吧!”


    “好好~”


    梅仁瑜又和小春天南地北地瞎胡扯了一會兒,這才掛了電話。也就是這個時候她才看見緊閉著的浴室的門,然後想起自己家裏還有一個笙歌。


    靠這狗窩就這麽屁/大點!她把人喊過來吃飯是打算把笙歌藏哪兒啊?!完蛋……能不能再讓她打個電話跟春兒說還是別來自己家裏吃飯了,大家一起出去吃吧……


    不是,她要是帶著春兒和海洋出去吃飯,那不就是相親做媒的嘴臉麽?藥丸藥丸……真的藥丸……海洋肯定不會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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