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泊林居士

    石淩雲拐進機關大院,因為是雙休日,院裏異常冷清。他騎車直接到車棚,在一處稀疏地方鎖好車。正要上樓,一眼看到楊思維局長從樓梯走下來,隻見他披著深灰色風衣,雙手插在褲兜裏,臉色陰沉,估計心情不爽。

    石淩雲連忙放緩腳步,等他來到近前,笑著叫了一聲“楊局。”

    楊思維沒有停步,一麵走一麵淡淡地問:“幹什麽來了?”

    石淩雲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笑道:“加班寫份總結。”他這樣說話冠冕堂皇,是機關人常用的取巧伎倆,現在不經意間使出來,感覺有些淺薄,討好的味道昭然若揭,好像為工作不辭辛苦似的。

    楊思維似乎點了點頭,沒說什麽,徑直走了。

    石淩雲一邊上樓,一邊迴頭看楊思維那不緊不慢的步態和漸漸遠去的背影,納悶這家夥,星期天跑機關幹什麽?而且還沒坐車。

    樓道裏靜悄悄空無一人,能聽到從遠端傳來自己皮鞋落地的聲音。

    石淩雲打開辦公室的門,先留心地上,彎腰撿起筆試卷子,這是昨天謝俊順著門縫塞進來的。他坐在辦公桌前,展開粗略看了一遍,都是體育方針政策和體育知識方麵的內容,有填空也有簡答,題目不是很難,不過假如事先沒有準備,想考高分也不易,特別是最後一題很靈活也很實際,題目是:你認為當科長應具備的素質和能力是什麽?

    看了這個道題,石淩雲不禁樂了,他手頭正巧有一本《基層領導科學》的書。媽的,這不是活生生往我槍口上撞嘛。

    石淩雲想了想,決定先答題,畢竟明天就要急用,而且做起來相對容易些。於是翻書查資料,忙活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把卷子答全了,然後細心疊好,裝進屁股兜,拍了兩下,長出了一口氣。

    抽完了一支煙,石淩雲重新拿起筆,攤開稿紙,決定再接再勵,起草競聘報告。他掏出鑰匙,打開抽屜,取出信封,動作自然而連慣。

    石淩雲把群體的競聘報告碎片抖擻著倒在桌上,頗費了一番功夫,把前兩頁拚出一個大概。一麵湊一麵想:這叫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了,我的手真欠揍。

    轉念又一想,不由的好笑。其實與手有什麽相幹?實在是自己腦袋進了水。他懷疑自己的思維方式怎麽越來越像領導了,功勞總是自己的,一旦出了漏洞,追究起責任來,總想方設法推卸掉,難道自己進步啦?

    石淩雲把前兩頁有用的部分重新抄了一遍,這樣就成了新報告的開篇。然後他把碎片裝迴信封鎖進抽屜,然後打開檔案袋,把各市的資料滿桌子鋪開,動筆把已經做過記號的內容抄錄下來,抄完兩頁,覺得不順暢,於是停了筆,取出一支煙來點上,心想要是周媛在就好了。

    想到周媛,他拿出手機看了看,快十一點了,明白現在給周媛打電話已經不可能了,最好別想美事,還是自力更生吧。

    正自怨自艾的時候,樓道裏忽然傳來“噠、噠、噠”的走路聲,由遠及近,節奏不急不緩,極其清脆好聽。石淩雲嘀咕道:“大中午的,哪個小娘子不在家做飯,閑著沒事跑機關來了?”

    不料腳步聲一路來到自己辦公室門口,停住了。

    石淩雲吃驚得張大嘴,把煙一扔,心想不會是找我的吧?

    接著就聽見門外麵傳來“悉悉嗦嗦”翻弄鑰匙的聲響。

    石淩雲忍不住跳起來,真他媽是找我的。

    正在這時,忽聽對麵辦公室的門“咣”一聲推開了。

    石淩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了拍胸脯,鬆了口氣,心道他媽的見鬼了,我想哪兒去啦?突然心裏一動,小周,是周媛,我的媽啊,也太巧了吧,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兒,是奇跡啊!

    他迅速站起來,拉開門就竄了出去,正趕上對麵屋門砰地關上。石淩雲毫不遲疑抬手敲門,敲了好一陣子,裏麵才發出周媛的顫音問:“誰?”

    石淩雲哈哈大笑道:“是我,快開門。”

    “你是誰?”

    石淩雲大叫:“好啊,周媛,你問我是誰?真正可笑之極,我是石淩雲,你居然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啦?快開門。”

    過了半晌,裏麵毫無動靜。石淩雲敲門道:“怎麽還不開門?周媛你怎麽迴事兒?”這時他恨不得立刻迴自己的辦公室取鑰匙。

    門內終於有了響動,石淩雲耐心等待著。

    隻見門慢慢開了一道縫兒,周媛露出半張臉,帶著驚愕、疑惑、恐懼等各種複雜的表情,瞪著本來就很大的圓眼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石淩雲得意洋洋咧嘴笑道:“沒想到吧?我等你多時了。”

    周媛此刻驚魂方定,她怔怔地看著石淩雲,忽然眼圈一紅,淚水止不住流出來,隻見她淚眼婆娑,撫著胸口連連跺著腳,狠狠地說了兩聲“你”。然後拉開門,氣急敗壞大聲道:“你該死,你……你嚇死我啦……”

    石淩雲聽了這話,看到她驚駭欲絕的神色,也察覺剛才似乎有些莽撞,但嘴上卻強硬道:“膽小鬼,大白天,有什麽可怕的?”

    “你,你混蛋。”周媛口不擇言地罵道,想起自己剛才驚恐萬狀、狼狽不堪的情形,氣得狠狠踢了他一腳,見石淩雲忙不迭後退,忍不住追上一步,又踢了一腳,可是最後的動作讓她一下失去了平衡,連忙伸手扶住門框。

    石淩雲邊躲邊喊:“這孩子是不是瘋啦,你踢我幹什麽?”

    周媛見他躲得慌亂,不禁破涕為笑,梨花帶雨的看著石淩雲,然後臉一板,氣狠狠地道:“你才瘋了呢,我剛把門關上,你就在後麵兇神惡煞般敲門,誰知道你是誰?嚇死我了,差點沒跳樓。”

    “沒那麽誇張吧?”石淩雲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沒關係的,嚇一嚇,十年少,我這不是見你來了高興嘛。”

    “淨是歪理邪說。”周媛迴身進屋,走到自己椅子上坐下,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包麵紙,扯出一張來擦眼淚,然後氣鼓鼓地把麵紙一扔,瞪著他道:“說的好聽,這麽嚇你一迴試試,我就不信你不死幾億腦細胞,你別高興太早,告訴你說,你必須賠我精神損失費。”

    石淩雲抱歉道:“沒問題,說實話,你剛才從樓道那邊過來,把我也嚇得不輕,我還以為哪個狐仙美女找我來啦,驚得我大氣都不敢出,沒想到開的是對麵門。看來我運氣格外好,真是上天保佑啊,想什麽來什麽,正想讓你幫我打字,你就神出鬼沒地出現了。”

    “嚇死你活該。”周媛氣哼哼地道:“還想讓我幫你打字?別做夢了,對不起,本小姐沒心情,今天我休息。”

    “別這樣啊該同誌。”石淩雲哄她道:“不要耍小孩子脾氣啦,算我不對行吧?我道歉行吧?好了,不生氣了,你稍等片刻。”說著轉身出去,很快從自己辦公室抱一堆資料過來,放在周媛對麵桌上,興奮地擺開來,看了一眼周媛道:“還是老規矩,我說,你打,咱們抓緊時間,有你這樣的高手在,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

    周媛白了他一眼,坐著不動,後來索性趴在桌子上。

    石淩雲見她紋絲不動,不禁心急火燎地說:“算我求你行不行?來,快起來,幹完活我好好請你吃一頓,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怎麽樣?起來啊。”石淩雲說這樣話並非是哄周媛玩,因為當初老科長離崗之前,把群體科的小金庫與石淩雲私分了,他們每人得到大約兩千元錢,這些都是為應付婚喪嫁娶積攢的份子錢,由於周媛是借調過來的,就沒讓她知道。石淩雲對此多少有點歉意,所以說今天請周媛的客,心想也是應該的。

    周媛就是不動窩,執拗地說:“沒心情,別煩我,該找誰找誰去。”

    石淩雲一麵說軟話,一麵替她把電腦打開,央求再三,一再強調這是自己的私事,而且是非常重要的私事。他知道現在找人幫忙,私事有時比公事辦得快,公事公辦算什麽?隻有私事才能讓人感激。最後石淩雲見她對自己毫不理睬,不禁火了,壓住性子,不耐煩道:“周媛,我可是好話說盡了,你給個痛快話吧,到底幫不幫這個忙?”

    周媛被逼不過,知道如果再不幫他打字,確實顯得不夠意思了。於是懶洋洋坐起來,老大不高興地說:“我今天真的沒心情,拒絕你吧,看你挺可憐,我也過意不去,但是你要知道,我現在是違心替你幹活。”

    “那是,你說的對極了。”石淩雲急忙笑著說:“完事我好好犒勞你,絕不白使你,怎麽樣,心夠誠吧?沒有你,我的競聘報告真的很不好弄。”

    周媛斜了他一眼,緩緩站起來,走過去坐在電腦前,略作了一下調試,雙手輕按鍵盤,冷冷地道:“說吧。”

    石淩雲對周媛表現出來的惡劣情緒一笑了之,隻要她打字就行。他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完成自己的競聘報告,其他的全不放在心上。

    周媛隨著石淩雲的話語,開始動作麻利地敲字:本人1992年畢業於xx體育學院,學士學位,參加工作十二年來,兩次獲全國群體優秀工作者稱號,三次獲省……我競聘的崗位是競訓科副科長,現做競聘報告如下……

    剛打到這兒,周媛忽地停住手,迴頭用無法相信的眼神盯著他。

    “怎麽啦?”石淩雲裝傻似地說:“抓緊打呀。”

    周媛像看怪獸似地看著他,迷惑地問:“你不想在群體科幹啦?”

    石淩雲歎了口氣,低頭看著材料道:“你先打字吧,別問那麽多了,這件事說來話長,等待會打完了我再告訴你,別看我了,幹活吧。”

    “先說兩句有什麽了不起?還跟我保密?”

    石淩雲解釋道:“我對你有什麽秘密可保?隻是現在說這事影響我的思路,等待會把活幹完,咱們有的是時間。”

    此後屋裏隻聽見石淩雲的說話和鍵盤劈啪作響的聲音。石淩雲對著滿桌子的材料,頭也不抬地東找西尋,自顧順口說下去。周媛雙眼隻注意熒屏,十指運動如飛,聲東擊西,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往下翻滾著流淌。

    樓道裏靜悄悄的,偶爾從窗外傳來一兩聲微弱的汽車喇叭聲。

    僅用了半個多小時,石淩雲就高興地抬起頭,拍了一下桌子道:“好了,大功告成,你先打出一份來,我要重新理順一遍。”

    周媛確認了打印命令,隨後站起來,走到他近前,疑惑不解地問:“你真不想在群體科了?去競訓能行嗎?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這是被逼無奈,身不由己呀同誌,現在不是我想不想幹群體的事兒,也不是我到競訓行不行的事兒。”石淩雲站起來,伸手從打印機上取下打好的材料,坐迴辦公桌前,平靜地對周媛道:“說好聽點兒,我這是視死如歸,險中求勝;說難聽點兒,我這是狗急了跳牆。”然後他一麵把稿子理順齊整,一麵把自己的情況簡要向周媛說了一遍。

    周媛睜著一雙詢問似的大眼睛,長睫毛一扇一扇的,既明亮又複雜。她聽完石淩雲的述說,眼珠微微轉動,輕聲道:“是這樣啊?怪不得你……本來挺順理成章的事,這下不亂套了嗎?那你怎麽辦?”

    “這話問的愚蠢。”石淩雲看著稿子,故作輕鬆道:“還能怎麽辦?你這不正幫我整理競聘報告嘛,我去搶他娘的競訓科副科長的幹活。”

    周媛自言自語似地道:“這麽說你要離開群體科啦?”

    “沒錯。”石淩雲冷靜地說:“就算競聘不上,我也決不在群體科幹了,寧可分流到體育場或體校,正所謂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周媛不再言語,靜靜地看著石淩雲出神。

    趁此功夫,石淩雲把報告修改了一遍,移動了部分內容,改正了十幾個錯字,然後遞給周媛,笑道:“這要前幾年,我早被你這雙大眼睛看跑了。”說著用手拍拍臉頰道:“這兩年臉皮厚了。喂,我說,別愣著了,抓緊改一下吧,然後再出一份,保存好電腦,迴頭如果需要,我自己修改就可以了。現在都快十二點半了,咱們還饑腸轆轆呢。”

    周媛很快修改完畢,又打印了一份,順手拿起桌上的訂書器,訂了兩下,然後看著他說:“今天我請你。”

    “不用啦,說好我請你,怎麽好意思再改?我不能總出爾反爾。”石淩雲接過競聘報告,笑道:“你費了這麽多功夫,幫我這麽大忙,理應我謝你,再說你一個月才掙幾個錢?還是省著點買嫁妝吧。”

    周媛執意要請他,說:“我看你挺不容易,咱倆一起工作好幾年,眼看你就要離開群體科了,算我安慰你吧。”

    石淩雲聞聽此言,心裏感動,隻覺鼻子一酸,差點讓眼淚流出來。他勉強笑了笑,沒再說什麽,把材料歸攏到一起,走出去開了自己辦公室,從抽屜裏取出五百元錢,然後鎖上門,走迴來拎起塑料袋道:“咱倆別爭了,到時候再說也行,先定吃飯的地方是正經,你說吧,想吃什麽?”

    周媛咬了一下嘴唇,輕聲道:“我想喝咖啡,我領你去咖啡屋好了。”

    “別逗了。”石淩雲大笑,他努力把自己的情緒往快樂方麵轉移,看著周媛道:“你們女孩子就愛玩情調兒,我倒是願意陪你浪漫一迴,可那不禁餓呀同誌,你算算十杯咖啡多少錢?哪如在飯店來的實惠?”

    “我願意。”周媛固執地說,她見石淩雲露出一副嘲弄的嘴臉,不自覺的垂下頭,再次咬了一下嘴唇,低聲道:“因為……今天是我生日。”

    石淩雲聽了,又驚又喜道:“過生日是好事啊,我給你安排,咱們找個好飯店。”說著,對低頭不語的周媛道:“怎麽啦,今天生日應該高興,看你還挺鬱悶,不對呀,你過生日怎麽不在家?大中午獨自一個人……”

    “你煩不煩?”周媛突然莫名其妙地火了,衝他大聲嚷:“你走吧,趕快走,我願意一個人呆著。”

    石淩雲驚訝地閉上嘴,大惑不解地看著她,心想女人情緒真是他媽的變化萬千,蠻不講理,而且說變就變,簡直令人摸不著頭腦。不會是……石淩雲想到上午來機關時見過楊思維,心裏格登一下,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周媛桌子底下那兩包精美的禮品盒,有點恍然大悟了。雖然他一時搞不清楚具體情由,但是也能猜出個大概,總之很不尋常。石淩雲頓時一股惻隱之心油然而生,他語氣變得異常柔和道:“那好,我陪你去咖啡屋,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前頭領路吧。”

    周媛不再難為他,她也知道石淩雲很無辜。過了片刻,她低著頭,默默走出石淩雲為她打開的門,當先向樓下走去,石淩雲無言的跟著她。

    一直出了大院門口,周媛伸手攔住一輛出租車,拉開司機右側的車門就鑽了進去。石淩雲也急忙拉開後麵的門上了車,他趁周媛告訴司機地址的時候,提前準備了十元錢,心想去哪兒都無所謂,隨她吧。他也懶得問了,心裏有點受罪的感覺,真是活該啊,誰讓自己是自找的呢?

    在車上兩個人誰都沒說話,司機師傅見他倆悶悶不樂,也感覺氣氛不大對勁兒,知趣的沒主動搭訕。出租車在路上飛快行進,不多時停在一間咖啡屋前,紅色計價器顯示出八元。

    石淩雲忙把手裏的錢往前塞著說:“在這呢錢。”

    哪知周媛己經隨手把十元錢遞給了司機,開門下車,就在關門前的一刹那,她對司機說:“不用找了,今兒我高興。”

    石淩雲心想這孩子是不是變態啊,靠,今天我可要倒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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