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裏,許自正滿心疲憊的癱坐在椅子上,他兩眼有些茫然,身體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長時間了。


    屋子裏的四盞燭火已經熄滅了三盞,剩下的那盞也不斷的搖曳,飄飄乎就像大海裏的小舢板。


    表情呆滯的許自正並不是在放空自己,他的腦海裏正在做激烈的鬥爭。而每當這個時候,人們總會想到天使和魔鬼的故事,天使會輕柔的鼓勵說:別放棄,前途一片光明,隻要撐過這段時間,必定是一馬平川;而魔鬼則會陰惻惻的打擊道:孩子,你別聽天使瞎說。


    許自正腦子裏當然沒有天使和魔鬼,他現在關心的是他的政治前途問題,像這麽大的事情,瞞是根本瞞不住的,他現在想的是應該如何上奏天聽。


    雖然已經知道自己的官位不保,但是怎麽個丟法卻是要講究一下的。如果被朝廷擼掉,那他玩忽職守的罪名肯定是跑不掉的,但如果自己主動上奏辭請,說不定陛下心一軟,懲罰會小一些。


    和許家解除關係之後,他的目標就剩下了一個,那就是做官,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是以一個莽漢、剛正不阿的形象出現在公眾麵前,但是誰也不知道的是,這些表麵的背後,是他隱藏著的深深的官場智慧。


    可是,意外出現了。這場大火燒毀了一百多間房屋,燒死燒傷一百多人,對於這些年連死刑都很少的唐王朝來說,不啻於一道驚雷,而他這個刺史,就是這場事故的第一個陪葬品。


    燭火搖曳的更厲害了,他的身影被拉扯的老長,倒影在身後的書架上。突然,一陣風吹來,燭火再也承受不住,啪的一下熄滅了。


    房屋陷入了一片黑暗,屋外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變的有些陰沉。許自正坐直身子,他的眼睛恢複了平日裏的神采。


    是該做出決定的時候了!他無奈的站起身子,找來一根新的蠟燭點上,鋪開紙張,開始寫道:


    臣安陸刺史許自正叩首拜表,自七月蒞位以來,臣日思夜勤,兢兢業業,上替聖人教化百姓,下替官家巡守黎民。然百密一疏,天降大火,燒毀房屋百間、牛馬無數,更有甚者,百十餘人或傷或死,此乃我皇登基以來最大之不幸也,臣不勝惶恐之至,諫書上言......


    許自正把這場大火的詳細經過,以及如何救火,救火之後對於州府的管理工作都寫在了奏折上麵,在這個相當於請罪的折子上,他著重強調了楊峰的表現,包括他建議用隔離可燃物的方法滅火以及他收受五百多流民的事情,最後,許自正咬了咬牙,又寫道:


    臣自知罪無可恕,請自辭歸田,望陛下應允!


    這就是他的聰明之處了,自己主動提出辭職,總比到時候被捉進大獄強吧,他已經感覺到了,安陸這個小城看似風平浪靜,卻隱藏著不小的風波,這場大火,應該算是一次大爆發。他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發生像這樣的事情,但是他不準備再為此冒險。


    別看他在奏折上寫出辭職,到了皇帝手裏,肯定不會讓他歸田,即使懲罰也是被貶,畢竟大火又不是他放的,他也是受害者。當然了,事情的結局到底如何,還是取決於帝國的最高統治者—皇帝。


    寫完最後一句話,他放下毛筆,等到紙張上麵的墨跡風幹之後,折好裝進盒子,這道奏折,明天天亮將會快馬送往長安。


    與此同時,另外一間屋子裏則是燈火通明,但是他們臉上的的無奈和苦楚和許自正的幾乎一模一樣。


    江濱瞪著眼睛吹著眉毛,對著自己的兒子江潮訓斥道:“老子讓你去給那個瘋子添點亂,你倒好,添出來一個天大的亂子!這下好了,那個瘋子什麽事沒有,我們有事了!”


    “我不管你現在怎麽想的,明天立即出城,等過了風頭再迴來!”


    江潮也知道自己這次確實玩大了,他訥訥的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那玩意兒會這麽厲害啊!”


    江濱現在是一個腦袋兩個頭大,本來計劃的好好的,隻要把許家工坊“轟”的一聲炸上天,那麽他們私造火藥的事情肯定是瞞不住的,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別說許家,就是許自正親自出馬也兜不住。


    如果再有人注意到之前地牢劫案,把火藥和楊峰聯係起來,那就更加完美了,到時候楊峰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一聲爆炸不僅把許家工坊炸的片甲不留,甚至周邊的許多民房建築都受到了波及。小災難變成了大事故,現在已經沒有人去關注起火的源頭在哪了,人們關心的是官府如何救治傷員,如何安撫百姓,以及,如何懲治兇手。


    更糟糕的是,他們的一個線人忽然不知所蹤,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江潮有一種隱隱的感覺,此人要麽因為怕事躲了起來,要麽就是被人捉住,關了起來。可偏僻此人對他們非常重要,因為他身上有重要的證據。


    他已經後悔這麽做了,說到底他並不是草菅人命的劊子手,更不是喪心病狂的殺人魔,他隻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讓自己過的舒心一點。


    迴想起來,他做的這一切都和楊峰有關,要不是楊峰的手槍,他也不會結識那位高官,不會異想天開的再上一步,沒有楊峰,他的兒子也不會惹下如此大禍。


    他歎息一聲,聲音變緩,再次勸說自己的兒子:“潮兒,往日裏你任性一點,爹不在乎。可是這次不同往日,那可是幾十條人命啊,要是被逮住,不光你會被殺頭,我們整個家族都會被誅滅殆盡啊!”


    “你好好想清楚,除了那個線人,還有誰見過你?”


    江潮哪會在意這些,他一聽要殺頭,頓時慌了,口中慌亂的說道:“不,不知道,我,我不記得了。”


    江濱惱怒的嗬斥:“好好想想!生死攸關的大事,你怎麽會不記得?!”


    江潮都要哭了:“我也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啊!”


    “不,不行,我要出城,我現在就要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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