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毓白登基為帝之後。


    傅念君自從做了皇後,就更加體會到曾經的舒皇後,如今的舒太後有多麽不容易了。


    先皇在三年前退位做了太上皇,這是大宋開國以來的第一個先例,但是基本上滿朝文武也沒有不同意的。


    在傅念君的記憶裏皇帝確實還沒有那麽早過世,但是他的身體確實是每況愈下,在退位前很多政事就已經讓太子代為處理了。


    周毓白登基後便幾乎沒有一日鬆懈下來,雖然與西夏的那場大戰重創了西夏雄兵,但是說到底富國強兵非一朝一夕之事,從去年開始,傅琨便著手推行新政,而傅念君記憶中傅琨此生做的最大的功績便是新政。


    隻是她記憶裏的傅琨,因為老皇帝逝世、新帝登基,加之接連幾件名聲上的醜聞,他迅速地在朝上失去了一切地位和權勢,傅家也由此衰敗,新政更是隻能不了了之,很多利國利民的政策甚至還沒有機會在民間得到實踐就夭折了。


    當然,這一次不會了,因為登基的新帝——周毓白,非常贊成傅琨的新政,尤其是強軍一項。


    周毓白這些日子忙得連傅念君也很少見到他的人。


    澄兒已經快七歲了,十分調皮,每每傅念君管不住他時就會把他扔到傅淵那裏受兩天管教,每次迴來他都能因此乖上幾天,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而與此同時傅淵的兒子傅桓則因為與這個表哥親近了幾天,就次次會讓錢婧華發現多了幾個調皮的點子。


    傅念君難得忙裏偷閑,扶著舒太後在後花園裏餵魚賞花,而旁邊的內侍正在等她做決定,要她決策層新晉的牡丹點多少盆送去各宮。


    舒太後對她笑說:「做這後宮的主子也不容易,大事小事,雞毛蒜皮,都是你的事。」


    傅念君嘆了口氣,可不是,她這個皇後可沒有那麽輕鬆。


    「娘、娘……」


    澄兒從遠處跑過來,後頭還跟著一個跌跌撞撞的小身影。


    三年前江菱歌給太上皇生了一個小公主,太上皇很高興,老來得女,寵得很,江菱歌也總算可以在這宮裏活得體麵些。


    這個小姑姑很喜歡纏著澄兒,但是澄兒卻覺得小姑姑軟綿綿礙手礙腳的,不喜歡帶著她玩。


    「瞧瞧我們慧娘,這是怎麽了……」


    舒太後見小公主又要可憐巴巴地流眼淚,趕緊抱過來放在了膝頭。


    小公主指著澄兒,不開心地說:「哥哥,哥哥……」


    她張開手要讓澄兒抱。


    舒太後再一次糾正她:「不是哥哥。」


    該怎麽和她說呢,澄兒的父親才是她的哥哥,看著小公主烏溜溜葡萄一樣的眼珠,舒皇後隻能打算再過幾年解釋了。


    傅念君拿出帕子替澄兒擦汗:「跑哪裏去了?這麽滿頭汗的,不是讓你在書房念書的……」


    「我去六伯父那裏了!」澄兒興奮地臉通紅:「……新造出來的大炮,娘你沒看見,就這麽——『嘭』一聲,能飛那麽遠……」


    他吱吱喳喳地說個不停,傅念君隻能微笑著給他遞水喝。


    想也知道,肯定又是周紹懿帶他去的。


    就像當年的懿兒喜歡纏著周毓白這個七叔一樣,澄兒如今最親近的人不是他親爹周毓白,而是齊王周毓琛,整天想著讓六伯父帶他看那些槍炮。


    這一點是傅念君怎麽也沒想到過的。


    也不怪他,自他出生,周毓白便忙於政事,澄兒又好動,一點不似周毓白幼時的性子。


    「娘,你打算什麽時候生妹妹?」


    澄兒喝了水突然這麽問傅念君,仰起的小臉上滿是天真。


    傅念君一時噎住了。


    這孩子竟然下一刻就走到舒太後身邊不客氣地捏了捏小公主的臉頰,憂愁道:「能不要生一個小姑姑那麽胖的嗎?我喜歡瘦一點的妹妹,六伯父家裏的霖表妹那樣,就是一點,她太愛生病了……」


    傅念君無奈地說:「你哪裏聽來這樣的話?生妹妹的事。」


    誰說要生妹妹了?她自己都沒這個打算。


    澄兒揚了揚小下巴:「娘,我都知道,爹爹不是要選秀嗎?選秀就是為了給我生很多弟弟妹妹啊。」


    傅念君:「……」


    旁邊的宮人和舒太後都開始笑了。


    舒太後讓人把澄兒和小公主都帶下去了,然後才對傅念君說:「前些日子有禦史提了選秀的事,不是一口被七哥兒給否了麽?怎麽還有人在亂傳話,叫澄兒聽了去。」


    傅念君無奈:「他總是這樣往宮外去,難免耳根不清淨,往後再不許他出宮了。」


    舒太後笑:「不過澄兒說的也沒有錯……」


    她把目光落向了傅念君的肚子:「是該給他添個妹妹了,這宮裏的孩子多些還是好的。」


    她知道自己的兒子,選秀納妃之類的也不用再提,如今澄兒也七歲了,無論是再給他添個弟弟或者妹妹,都是很合適的時機。


    傅念君不好意思接這個話茬。


    到了晚上,夫妻倆好不容易能好好說一迴話了,傅念君便把白天的事說給了周毓白聽,然後問他:


    「七郎可還要選秀?雖然朝事繁忙,但是子嗣大事也不可耽誤啊。」


    周毓白這些年倒是並未有多大改變,他任由傅念君替他解龍袍,邊說:「一切聽賢後定奪就是。」


    傅念君橫了他一眼,隻說:「叫我看,那些選秀的都不怎麽好。」


    周毓白憋住笑:「那你覺得誰比較好?」


    傅念君笑得很狡猾:「高麗翁主比較好,正好還與咱們有一段淵源在呢。」


    周毓白臉一黑。


    高麗翁主這個話題簡直就是他的噩夢,自從傅念君在多年前提過那個夢,他提防高麗翁主甚至遠勝周紹雍,如今高麗使節已經在路上了,周毓白還特地去過一封信,無論如何,他們的什麽翁主、縣主都請不要帶來。


    他是決計不可能與什麽高麗翁主聯姻的。


    當然,其實夢裏這個高麗翁主出現的時候,也該是好幾年後了,所以高麗國主收到大宋皇帝來信的時候,隻能望著自己一幫還是嫩蔥一樣的女兒一頭霧水——原本也沒打算送女兒去和親的。


    傅念君從來不是什麽小心眼的人,她在周毓白麵前提這些話,多半是為了調戲他。


    如今兩人都老夫老妻了,她還犯得著為什麽人去吃醋。


    周毓白的手又搭迴了傅念君的腰間,他在她頸邊呢喃,「不過澄兒說得也沒錯,我們是應該……」


    傅念君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轉身嚴肅地問:


    「我的腰是不是比以前粗了。」


    周毓白愣了愣,摸不清楚她是什麽意思:「……可能生了澄兒以後會有一點,但是……」


    傅念君已經聽不見他的「但是」了,她走到鏡子前照了照,依然還是一張芙蓉嬌媚臉,心裏鬆了鬆。


    周毓白覺得她這兩天確實有些不太對勁。


    前天,還有五天前晚上,她好像也是這樣,不知在瞎操心什麽。雖然說他如今朝政繁忙,但是成親這麽幾年,不代表他對有些事的興趣就相應減少了。


    他不打算放過她,在傅念君還在憂心忡忡地照鏡子的時候他便將她攬住轉過了身子來,傅念君隻覺得自己的後背貼在了銅鏡上,他就這麽不管不顧地吻下來了。


    他看來也很著急要女兒了。


    傅念君莫名有點火氣,推推自己丈夫的肩膀。


    可想而知,當然是推不動的。


    周毓白微微抬起臉,將她抱起來往龍床走去,如今宮裏誰都知道,帝後感情好,並未分宮而居。


    傅念君看著眼前這張和幾年前沒有變化,甚至更俊朗的臉就有點來氣,伸手就推開了周毓白的下巴。


    周毓白驚訝,這麽些年了,她倒是對自己從來不會有情緒這樣大的時候。


    「念君你……」


    周毓白猶豫了。


    「你厭倦了?」


    他的聲音有點低落。


    傅念君忙說:「當然不是。」


    她隻是最近心裏很容易起燥火就是,一定是宮裏的事太多太忙了。


    她見周毓白一副受傷的模樣,心一軟,忙攬住他的脖子,靠在他頸窩,有點鬱悶地說:「七郎,看著澄兒一天天長起來,我是怕我越來越老了……」


    周毓白嘆了口氣,**著她的背心,說:「我隻想看著你越來越老,念君,我不想一輩子隻記得你年輕時的樣子,你明白的。」


    誰都沒有他體會深。


    死在最好的年華時的傅念君,永遠不會有蒼老的一天。


    可是這是他的噩夢,他隻想和她一起走到白髮蒼蒼的那天,哪怕他再無半點風度,她也不存任何美貌,但是這才是他最企盼的場景。


    「好嘛……」


    傅念君抱住他蹭了蹭,主動吻了吻他挺拔的鼻子。


    「隻要你沒有什麽高麗翁主,我就給你看看我老了的模樣。」


    她有點驕傲地說。


    曾經的那個「傅皇後」,想必也是這麽想的吧,隻是她終究不曾說出過這句話來罷了。


    但是她敢,因為她知道他會給自己一個什麽樣的答案。


    他的迴應有點模糊,因為周毓白已經沉醉在她髮膚的氣息之間了。


    「一直就隻有你一個……」


    髮絲交纏之間,兩人即便成親那麽多年,依然能品出些不同的滋味。


    隻是結束後原本該是耳鬢廝磨的時光,傅念君這次卻有點不太妙,周毓白給她倒碗水的功夫,她便湊在床邊幹嘔起來。


    周毓白忍不住再一次懷疑自己了。


    「很……噁心?」


    傅念君隻是頭暈目眩的,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慌張地拉住他的手:


    「我、我不會是……」


    難道讓澄兒給一語成讖了?


    她這個月因為忙碌,連平安脈都沒叫太醫請。


    實在是太粗心了。


    周毓白驚訝過來立刻肅容,披了衣服忙傳喚下人宣太醫。


    一時間皇宮大內又熱鬧了起來……


    第二天,傅念君被確診為喜脈後,舒太後二話不說,就接過了所有的庶務,不讓她再分神勞累一點。


    傅念君想著自己確實是糊塗,生澄兒的時候就沒少遭罪,這麽些年了,有點忘了懷身子的感受。


    倒是澄兒一聽到消息,第一個跑來,聲音更是老遠就傳了過來。


    「娘,我妹妹終於來了嗎?她是什麽時候來的?昨天不是還沒有呢嗎?是昨天晚上你和爹爹……」


    後麵的話就消失了。


    是被內侍緊急捂住了嘴。


    這孩子到底……是像誰啊。


    傅念君又開始頭疼了。


    摸了摸肚子,她也不確定這裏頭是又一個調皮鬼還是一個文靜的小丫頭,她當然也期望是個小公主的,承襲自他們夫妻二人的相貌,自然是玉雪可愛。


    但是想歸想,八個多月後,百姓們又再次為傅皇後喜得麟兒歡欣鼓舞起來。


    澄兒多了個弟弟。


    他有點沮喪,似乎很想讓弟弟迴到娘親肚子裏再生一次,但是被周紹懿勸過之後,他就完全看開了。


    「娘,以後我是長兄,就不會再被先生和舅舅罰了對不對?爹爹也不會總教育我了?你也不會總說我調皮了?你們都會罵弟弟的吧。」


    傅念君:「……」


    她覺得澄兒才應該重新再生一次。


    周毓白也覺得頗為遺憾,尤其是小公主又分不清人,再次拉著他的龍袍下擺抬著肥嘟嘟的小臉叫他爹的時候,他心底這分遺憾便又加深了幾分。


    但是再如何,他都不想傅念君身體有所損傷,所以孩子的事,皆是天命,他不想強求了。


    「我的意思是,早些立澄兒做太子,他也能穩重些。」


    傅念君才抱著兩個月大的小孩子,就聽見自己的丈夫說要立大兒子為儲了。


    「會不會太快了?」


    太上皇立儲的事拖了二十多年,他倒是一下子就決定了。


    「我知你擔憂。」周毓白笑道:「澄兒的性子不似你我,卻頗有太祖當年之風,我不用培養一個與我肖似的孩兒。他會是個合適的人選……」


    傅念君咬唇點了點頭。


    家國天下,他們一家人,註定與這萬裏江山不可分割了,她的丈夫和孩子,自有他們人生的征程。


    而她,隻是一個站在他們背後的女人。


    「我知道,你和澄兒,一定都會做到的。」


    傅念君笑了笑,抱著熟睡的小兒子靠進了丈夫的懷抱。


    周毓白輕輕吻了吻她的頭頂,低聲說:「謝謝你,念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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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老妻的車我都不敢開啊,好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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