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浩心滿意足的抻了抻身子,一笑,“到底是‘入道’的人,說起話來,好像在打機鋒呢!”


    懷中的吳知古輕輕搖頭,濃密的秀發蹭的吳浩的胸膛癢癢的,“我這個女冠,徒具皮相——我不會打什麽機鋒,隻是感慨,一年光景,人事變遷,已是如此,再過一年呢?”


    略一頓,“欸,想都想不出來!”


    吳浩心中微動:再過一年?什麽光景?你未必想不出來罷?


    正要接口,吳知古拿手指在他胸膛上輕輕一點,“算了,你明日一早就要迴楚州,我還在這裏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你且稍待,我給你看一樣物什。”


    說罷,坐起身來。


    吳浩伸手拉她,吳知古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打,“別鬧!”


    披衣而起,下了床,走到一張條幾前,解開一個黃綾包袱,小心翼翼的雙手抱起一樣物什,迴轉了來,在床邊坐下,將那件物什遞給吳浩,“你看!”


    吳浩接過,卻是一方玉印,足有兩拳大小,沉甸甸的,邊緣光滑,隱約有“包漿”的模樣,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了。


    “這般大,不大像私章呀?”


    吳知古搖一搖頭,“不是私章。”


    當然不是私章;而且,吳浩已經留意到,印紐是一條盤螭,龍生九子,螭為其一,以螭為印紐——


    宮裏頭的物什?


    吳浩將玉印翻轉過來,印文八個字,細辨,卻隻認得一個“天”字,另有一個,似乎是個“昌”字,但不敢確認。


    印章上的文字,自然都是反文,小篆又不好辨認,吳浩又是個二把刀,於是,隻認出筆畫簡單而左右完全對稱的“天”字來。


    吳知古再起身,迴來的時候,手上一張紙,上麵是個紅紅的印文。


    哦,你都提前準備好了。


    吳浩接過,細辨,這一次,總算認全了,一個字一個字念了出來:


    “恭膺天命,祚胤永昌。”


    小篆的“昌”字,不是左右對稱,因此,難為吳製帥了。


    俺隻聽過啥“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介個“恭膺天命,祚胤永昌”,倒是第一次見。


    “這件物什,自是史彌遠交給你的嘍?”


    吳知古點點頭。


    吳浩轉著念頭,“由我出麵,將之獻給朝廷?”


    吳知古再點點頭。


    “就說是得之於金國,對吧?”


    吳知古歎口氣,“你真是聰明——對。”


    頓一頓,“‘祚胤’,福及於後代子孫之意,也可以直接解為後代子孫之意。”


    嗯,經您的補充說明,整件事,更加明白了。


    以祥瑞讖文,示天意攸歸,增加合法性,這套君權神授的把戲,中國玩兒了幾千年,隻不過,不同的朝代,路數不同。


    兩漢時代,動不動就“上林有柳樹,枯僵複起,蟲食葉成文:公孫病已立”,又或者某地“浚井得白石,上圓下方,有丹書著石,曰:告安漢公莽為皇帝”,諸如此類。


    (宣帝、光武帝都是此道之愛好者,而將這套把戲玩兒的登峰造極、看的你膩的想吐的,自然是俺們的大改革家王莽。)


    但到了兩宋,這個把戲,就不能再這樣玩兒了。


    兩漢是泛神論占統治地位的時代,天人感應深入人心(不語怪力亂神的孔夫子的徒子徒孫,也要同泛神論合流,不然漢武帝也未必鳥你),所以可以介麽瞎搞。


    兩宋時代,生產力畢竟較兩漢時代有了長足進步,政治文明也有了相應的發展,尤其是南宋,儒學已占據了絕對的統治地位,你還像兩漢那樣子玩兒,別人會說賊斯鳥你莫要侮辱俺的智商啊。


    南宋玩兒這套把戲,有一個很特別的路數——“得之於金”。


    靖康之變,汴梁宮廷內的無數珍寶被金人掠去,彼時的金人,基本上還是一群大字不識幾個的野蠻人,除了金銀和女人,哪裏曉得這些珍寶的好處?許多珍寶,都被隨意賞賜給中下級軍官,又被這幫丘八換了酒喝或被他們的子孫轉售,因此,確實有許多來自徽、欽二帝內廷的珍寶流落於金國的民間。


    這些珍寶中,包括各種各樣的印璽。


    普通珍寶,南宋的當政者並不怎樣在意,但印璽不同,在宋朝君臣眼中,這是權威和合法性的代表,因此,但凡有本朝當年流落敵國的印璽迴歸——不管來路如何,都要大肆慶賀一番。


    這其中,多少也有個“雪恥”的意思在裏頭。


    (這種心理,可以參考本朝十二生肖銅獸首之迴歸。)


    現在,史彌遠也要來玩兒這套把戲了。


    這枚“恭膺天命,祚胤永昌”的玉印,自然是史彌遠請高手匠人假造的(假的很逼真呢,“包漿”都有了),但無人可以證其偽,靖康之變,各種宮廷檔案大部散佚,誰也不曉得當年宮裏頭到底有沒有這樣的一枚印章?


    這枚玉印的主要作用,不是為增加誰誰的權威和合法性(皇帝都快嗝屁了,哪裏還需要這些有的沒的?),它的關竅,在“祚胤”二字。


    如吳女士介紹的,“祚胤”的意思是“福及子孫後代”或直接解為“子孫後代”,而咱們的皇帝,孩子是生出來過的,兒女都有,兒子更先後生過九個,但不論兒女,一個沒養住,不然的話,也沒有立不立太子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兒了。


    可以說,“胤”,是皇帝心中最大的痛。


    這枚玉印則說,你還是會有兒子的,而且,福澤遠流,一代又一代呢!


    猜猜看,若皇帝有那麽點兒迷信,看了這個印文,會不會有那麽點兒心動?


    既然我還會有自己的兒子,我還著急立毛線個太子啊!


    而且,這個印文,還會給皇帝另一種很妙的暗示:生兒子得副好身板兒罷?也就是說,我現在的這個病,很快就會好了?


    這就是史彌遠打的主意。


    至於為啥要吳浩來獻這枚玉印——


    還用說?目下,隻有他在金國境內攻城略地,由他來“得之於金”,順理成章啊!


    而且,由吳浩來獻,這枚“恭膺天命,祚胤永昌”,就是我大宋以堂堂之師,打金國人手裏搶迴來的,是真正的“雪恥”;換個人,就隻能說是或者購自某某、或者竊自某某,那個味道,就差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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