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以為,許國到底是製置使,掐著咱們的脖子,咱們還是見機些好,還是照和州各位的樣子,將神武助軍的饋送,主動上交了罷!


    另一派針鋒相對,說,神武諸軍的饋送,不過是盡地主之誼,誠如斯言,朋友之間有通財之義——正常應酬往來嘛!遲些日子,待咱們緩過勁兒來了,也是要迴禮的嘛!咱們既非貪汙,亦非索賄,不曉得違了哪條軍令?犯了哪條大宋律?


    之前那一次,是神武諸軍致送和州軍、鎮江軍的,是單位給單位,部門給部門,還可以說是“沒有這個規矩”,不得不上交,這一次,是給咱們個人的,囚攘的,堅決不再吐出來了!


    這兩派的人數,各占總數四分之一,其餘的二分之一,猶豫不定,說:不著急就做決定罷?待製置司那邊有進一步的動靜了,再說罷?


    但不論哪一派,都有一致的共識:自繁庶的鎮江調到鳥不拉屎的楚州,已算倒黴,被迫跟了這樣一個變態上司,那就叫倒了血黴了!


    此時,許國之前的種種劣跡:索賄、受賄、吃空額、喝兵血、走私販私、誣良為盜、勒索盤剝往來行商,以及最刺激的“逼汙下屬妻女”的特殊愛好,因為有心人的刻意宣傳,在鎮江兵這裏,也不算秘密了。


    有人就說,幸好俺們沒帶家眷過來,不然的話……哼哼!


    有人就破口大罵:老爺七尺昂藏,頂天立地,可不像和州那班小娘養的好欺負!賊斯鳥,他若敢打老爺老婆的主意,老爺給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和州那班”是不是“小娘養的好欺負”,倒也難說。


    之前,許國不是下帖子給吳浩,邀吳、楊伉儷“同遊蓼兒窪”嗎?就在前一天夜裏,許製帥的座艦,突然起火,而且,火勢極猛,無可撲救,不過半個時辰,就燒剩半副龍骨了。


    這場火,詭異的很。


    其一,人為縱火無疑;其二,據行家私底下說,很可能用上了“猛火油”。


    彼時,猛火油隻有軍事用途,普通人無從接觸,因此,就有人說,這把火,是某個不滿被迫上交財物的和州將校放的。


    這個說法,製置司似乎是認同的。


    過了兩天,一個叫做李兆的準備將被下獄——那天,被許製帥“狗血淋頭”的諸和州將校中,就有他老兄一位。


    南宋初期的各屯駐大軍(即嶽飛等五大帥統帥的軍隊),一般都分成若幹軍,軍一級的統兵官有統製、統領;各軍又分成若幹將,將一級的統兵官有正將、副將和準備將,“準備將”的地位,大致相當於禁軍的副都頭。


    李兆被打的皮開肉綻,但死活不承認火是自己放的,“整個和州,都沒有猛火油,我又哪裏去尋猛火油?”


    我管你哪裏去尋猛火油?許國大喝,“人證物證俱在,還敢狡辯?再不認罪,推出去砍了!”


    “物證”其實是沒有的,“人證”雖有,卻不能直接擺出來——告密的人有條件,絕不露頭,若要他堂上對質,那就不能認賬了,所以,必得強取口供,才能定罪。


    和州諸將校求情,許國板起臉不許,一來一往,話說僵了,許國猛力擊案,“將那賊李兆梟首!傳示諸軍!”


    和州兵的統領叫做張德宏,也急了,大聲說道,“大帥若無罪而殺將校,士兵鼓噪,乃至有不忍言之事,卑職不能負其責!”


    許國要殺李兆,其實也是虛張聲勢,李兆的位份雖然不高,但到底是“將校”,不是“節級”(禁軍的都、屯駐大軍的將一級副長官以上稱“將校”,為軍官;以下為軍吏,稱“節級”),不是戰時,既無確鑿的證據,也沒有紮實的口供,即便封疆大吏,也不能擅殺將校。


    雖然吹胡子瞪眼,麵紅脖子粗,最後,李兆還是“還押待審”。


    哦,對了,許製帥的座艦既然焚毀,心情也壞了,“同遊蓼兒窪”之約,自然也就作廢了。


    和州將校迴到軍營,消息傳出,非但他們這班將校,以下的軍吏、士卒,也是群情激憤。


    李兆為人,豪爽仗義,既與同僚們處的好,也頗得士卒之心,這也罷了,關鍵是,他其實是有“不在場證據”的——


    許製帥座艦被焚的那夜,李準備將沒有出營呀!


    這不是生冤枉人嘛!


    但這個“不在場證據”不為許國接受,台麵上,“就算你本人未出營,難道,不能指使他人縱火?”實際上,許國是不相信和州將校的證詞,認為他們串通一氣,蒙蔽上聰。


    一班和州將校,閉門商議,你一言,我一語,罵的愈來愈難聽,終於,有個叫羅絡的副將,說了這樣一句話,“趕他走!”


    此副將不同於明、清之副將,“將”(指的是“軍”的下一級單位位)的主官曰“正將”,副將、準備將為佐貳,副將的位次,在準備將之上。


    “趕他走”三字一出,石破天驚,屋內立即安靜下來,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覷。


    羅絡用斬釘截鐵的口吻繼續說道,“姓許的既走人了,自是製置副使接任——吳副帥扶正,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你看我,我看你,大部分的人,都不由緩緩點頭。


    神武諸軍一而再的給和州兵送錢,這班將校,雖還未同吳浩本人直接打過交道,但這個印象,那是真好。


    再者說了,吳浩是有實打實的戰功的,年紀雖輕,但軍人對這樣的領導,天然就是心服的。


    有人苦著臉,“能趕他走,自然是好,可是,他可是製置使!咱們人微言輕,說什麽話,朝廷裏沒人肯聽呀!”


    羅絡冷笑,“誰管朝廷裏有沒有人聽?咱們說的話,隻要姓許的自己肯聽就行了!”


    這話古怪。


    “什麽意思?”“姓許的怎肯聽咱們的話?”


    “不由他不肯聽——有關竅的!”略一頓,“關竅就在張統領說的——‘士卒鼓噪,或有不忍言之事’!”


    張德宏先倒吸一口冷氣,“老羅,你是說——”


    “不錯,兵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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