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妙真手足無措。


    一時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


    半響,一笑,“副都統製真會說玩笑話。”


    吳浩上身前傾,目光灼灼,“令人看我哪裏像開玩笑呢?”


    “還不是開玩笑?妾殘花敗柳,副都統製青春年少……”


    “說什麽‘殘花敗柳’?在我眼中,令人風致嫣然,正是花開最豔、最香之時,柳蔭最密、最濃之日!”


    饒是楊妙真不曉得滾過多少屍山血海,見過多少風雲變幻,各樣風話,也聽過不少,但“花開”“柳蔭”雲雲,卻是從未聽過,強自鎮定,卻定不大住,一顆心“怦怦”的,不由得跳快了起來。


    滯了滯,笑,“什麽‘花開’?什麽‘柳蔭’?燈火昏暗,副都統製的眼神兒,怕是有些不大好!”


    話一出口,便即後悔——這個話,聽著,咋像在調情呢?


    果然,吳浩再往前一傾,眼中的火光,似能將人灼傷,“也是,還須再近些,覷的再明白些——”


    頓一頓,“嗯!更豔、更香、更密、更濃了!”


    山崩地裂、翻江倒海於前,楊妙真未必變色,此時卻不由臉上發燒,身子下意識的向後一縮,“也沒入席,副都統製何以就有酒了?季大兄他們也久等了,就請賜宴罷!”


    “我已等了大半年,他們多等一小會兒,算得了什麽?”


    “啊?”


    “季師傅南奔,說起令人——欸,打彼時起,我就開始仰慕令人了!然無妙手丹青,圖形佳人形容,隻極盡想象,實難慰相思;欲夢中相會,卻清夜輾轉,不能成眠!”


    這番鬼話——


    獅子舉報,吳長風從未因為楊妙真睡不著覺啊!


    然伊聽在耳中,心跳卻愈發的快了!


    “時至今日,終於同令人相見——今日方知,就是世上最好的畫師,也不能圖形令人風采於十一!欸!”


    這聲“欸”,充滿了讚歎、滿足、感慨,伴以微微搖頭的神態——欸,百花金雞奧斯卡啥的,不穿越時空給吳浩同學頒個最佳表演獎啥的嗎?


    楊妙真愈發不知所措,她兩手交握,十指扭在一起,那個形容,竟似有幾分忸怩了!


    不曉得說什麽好?半響,說出來的,還是句一出口就後悔的話,“副都統製……醉了!”


    “那是!令人如酒——這杯酒,太醇、太烈了!還未入口,聞之,便醺醺然了!”


    “你……”


    “今日相會,便是有緣,便是天意!吾人豈可逆天?”


    “到底……不敢高攀。”


    “怎麽?”吳浩微微冷笑,“令人看得上石珪,卻看不上吳浩?吳某七尺昂藏,卻及不上個身首異處的?”


    口風已是變過了,楊妙真心頭一震。


    臻首微垂,半響,抬起頭來,麵上紅潮已經消退,嫣然一笑:


    “副都統製拔救危難於前,青眼有加於後,妙真感激不盡,又豈敢不知好歹?”


    頓一頓,“這樣罷,明日一早,請副都統製遣媒妁上門提親,妙真延頸以待——嗯,可不要到了明日,今日種種蜜語甜言,便都忘的一幹二淨,叫妙真空歡喜一場哦?”


    嗯,好一條金蟬脫殼的緩兵之計呢。


    吳浩大笑,“怎會?”


    略一頓,“好!為叫你放心,你我喜結連理,就在今晚,就在此營——還等什麽明日?”


    楊妙真目光霍的一跳,急轉念頭,“這……不妥罷?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話沒說完,便曉得又說錯了——哪裏來的“父母”?


    果然,吳浩頷首歎氣,“欸,你我若父母在堂,婚姻之事,確實不能不先稟過雙親,偏生都不在了!”


    略一頓,“至於媒妁——她們值幾個銅板?你我婚姻之事,怎容不相幹之人置喙?你是女中豪傑,我敗金軍,複故土,滅石賊,‘豪傑’二字,自問亦可當得——既為豪傑,世俗規矩,不為你我二人設!”


    “這,這,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吳浩似笑非笑,“有何不妥?除非,郎雖有情,妾實無意,‘空歡喜一場’的那個,其實是我?”


    “這……怎會?”


    頓一頓,“可是,婚後情形,自然不同目下,許多事情,都要提前安排妥當,譬如老營……”


    話沒說完,就叫吳浩打斷了,“這個好辦,交給季師傅就是了。”


    “啊?”


    “說起來,老營諸將,都可算是季師傅的舊部,真正是熟人、熟門、熟路,他來管帶,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以“老營諸將”為季先的“舊部”,大致不算錯,季先原是李全的副手,論資曆、論職位,僅次於李全而在諸將之上。


    話雖沒說錯,但楊妙真也終於確定了:


    吳浩不但要一口吃下她這個人,還要一口吃下她的兵!


    這個王八蛋!


    怎麽辦?


    一時之間,彷徨無計。


    吳浩凝視楊妙真,緩緩說道,“有些話,咱們不妨攤開來說——”


    “我管帶神武軍之外,還知盱眙、權知泗州,楚州這裏,既然來了,一時半會兒的,就不會離開——當然,朝廷給我個什麽頭銜,目下還不曉得;日後呢,還要進取山東——淮東、山東一把抓,忙的很!”


    “所以,我希望你能夠為我之賢助——不僅助於內,亦助於外,那個,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嘛!至於具體管帶某支人馬,你大約是騰不出空兒來的。”


    “所以,也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尤其是忠義軍——不要再想了,想也沒有用,因為,以後,再沒有‘忠義軍’三個字了!”


    楊妙真目光再一跳,櫻唇微張,隨即緊閉。


    “石珪作亂——已不是第一迴了!石部占忠義軍總數五分之三,石珪作亂,等同忠義軍作亂,如此一而再的無法無天,朝廷再寬容,也容不得了!”


    “接下來,我還要解決漣水忠義;之後,淮東的忠義軍,就剩你的老營了——勢單力薄而徒礙人眼,留之,究竟何益?”


    “我說的‘解決’,不是趕盡殺絕,而是徹底整頓、整編,真正汰蕪存精,不適合當兵的,編戶齊民,老實種地去!適合當兵的,或者編入神武軍,或者編入其他朝廷經製軍隊,總之,‘忠義軍’的牌子,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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