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西城,城小而堅,城守的器械、物資,一向豐備,石珪打了兩日,打不下來,便下令暫時停止攻擊。


    事實上,石珪並不甚著急。


    西城守備雖然嚴密,但有一個致命缺陷——平時並不儲糧,戰前才自東城輸入,楊妙真無糧,支撐不了幾天,而李全一時半會兒的,也不會“複活”,率部迴到楚州;另外,對李部,最優方案是吞並,不是趕盡殺絕,所以,耐住性子,且跟這個娘兒們耗著!


    果然,過得兩日,西城裏頭,先耐不住了,射出一封書信,軍士奉於石珪,拆開,隻見一筆一劃,頗為硬拙,有如蒙童,然確是楊妙真親筆(暴雨梨花其出身市井,自小習武,沒讀過啥書):


    “人言三哥死,吾一婦人,安能自立?便當事二兄為夫!子女玉帛、幹戈倉廩,已皆二兄有,何相迫之甚也?如蒙垂憐,當匹馬入營,奉巾櫛,薦枕席!”


    李全行三,石珪行二。


    “二兄”看罷來信,不由上頭、下頭,一並發起熱來:原本隻想著“子女玉帛、幹戈倉廩”,並沒有想過要弟妹你“奉巾櫛,薦枕席”啊!


    想到楊妙真的武藝形貌,寧不怦然心動?


    也有人提醒石珪:不會是緩兵之計罷?


    石珪雖然渾身發熱,卻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最後的結論還是:應該不假。


    楊妙真若能“自立”,早就自立了,又何必嫁給李全?還不是當年被布薩安貞追的走投無路,不能不同李全搭夥過日子?那個賊李三,又不是啥宋玉潘安?


    如今,她也算走投無路,當年既嫁得李三,如今嫁不得俺石二?


    俺是真心覺得俺石二生的比他李三更俊些!


    到底是女人嘛!


    哈哈哈哈!


    心頭大樂,心癢難搔,乃命:將酒來!將文房四寶來!


    一麵大口飲酒,一麵挖空心思,要好好兒給“賢妹”寫一封迴信,務要文采斐然,情深意重,不能叫她小覷了日後的老公……


    也不曉得喝了多少酒,但這篇小作文,始終不能成章(欸,石二兄也沒讀過多少書呀),正在昏頭脹腦,下頭來報:一標人馬,自西殺入陣中,銳不可當!


    看旗號,似乎是神武軍?


    神武軍?吳浩?


    賊斯鳥,動作夠快的呀!


    石珪一個激靈,滯一滯,一拍案,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來的好!取我的披掛兵刃來!”


    他想的是:目下,我那“賢妹”,多半正在城頭之上巴望,待我將吳浩那黃口小兒斬於馬下,給未來的娘子好好兒的露一手,叫她不論文武,都不能小覷了日後的老公!


    石珪所料不錯,此時,楊妙真確實正在西城城頭“巴望”——她得報,石部陣西有異,乃立即登城查看。


    一標人馬,全是馬軍,有如一柄長槍,自西而東,直搠進來,劈波斬浪,翻翻滾滾,眼見就逼近中軍大帳了!


    為首一人,一柄馬槊,縱橫飛舞,不論馬步,當者披靡,楊妙真目力極佳,不由輕輕“咦”了一聲,“那不是蕭鐵槊?”


    隻見中軍大帳周圍一陣騷動,百十騎疾馳而出,衝向神武馬軍,為首一人,舞動一支丈八蛇矛,楊妙真又輕輕“咦”一聲,“石珪!他倒是——”略一頓,“可是,怎麽看上去——”


    “去”字剛剛出口,蕭、石二騎已經相交,隱約聽的一聲吼,一個龐大身軀,離鞍向後飛起,半空中掠過三丈之許,重重跌落地麵。


    是石珪!


    不過一合之交,就被蕭近山挑落馬下!


    楊妙真不由“嘿”一聲:蕭鐵槊的本事她是曉得的,可是,石珪的身手,亦非泛泛,一個迴合都沒有走下來,可是大出意料!


    百十騎撞在一起,一陣紛亂過後,一支長槍高高豎起,上頭插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石珪的人頭。


    隻聽一片吼聲如雷,“石珪謀反,奉天子詔,已誅之!所部聽令:立即放仗者,免死!冥頑不靈者,夷三族!”


    “放仗”即棄械投降;“夷三族”啥的,兩宋是沒有的,不過,“謀反”的性質,可不同於普通的嘩變,這一層,哪怕普通的士兵,也是明白的,“奉天子詔”也足夠唬人,最重要的是,石珪的頭顱就杵半空中,任人都看見了!


    石部立即大亂。


    楊妙真情知機不可失,高聲下令,“開城門,出擊!”


    若論人數,楊部和神武馬軍攏在一起,還是遠遠不及石部,但一來,石部軍心大亂,失去統一指揮,沒頭蒼蠅一般;二來,過楚州的兩萬多兵,也並未都擺在西城下,神武馬軍縱橫於內,楊部衝擊於外,西城前的“漣水忠義”,很快便分崩離析了。


    真正“放仗”的並不多,大多都是奔向來路——逃迴漣水。


    不在西城下的“漣水忠義”,有在東城內的,有正在周邊縣邑劫掠的,收到消息,也隻能有樣學樣,潰迴漣水。


    當然,幾日下來,還是搶了不少東西,大包小包,能帶上的,還是要帶上。


    神武馬軍發動攻擊,是午初(上午十一點)的事情,到了申正時分(下午四點),楚州城內外周邊,已經沒有漣水忠義的身影了。


    吳浩給楊妙真送了封信,大致意思是:大亂初平,局麵未定,今後一段時間內,楚州安危,係於某與令人之手,某備薄酒,請令人攜諸將赴營賞酌,共商大計。


    前文說過,李全封廣州觀察使之同時,楊妙真封“令人”。


    吳浩的信,隻說“某與令人”,但請客的帖子,卻是他和季先聯署的。


    楊妙真曉得這個席不能不赴,沉吟片刻,命:“犒軍”之外,再備兩份厚禮,一份給吳副都統製,一份給季大兄。


    一來,帖子上有季先的名字;二來,季先本同李全有過節,這一次,不計前嫌,星夜來援,自己致謝之餘,也有替老公給季大兄賠不是的必要。


    冬日晝短,酉正時分(傍晚六點),營中已是舉火掌燈,楊妙真率一眾部下到了。


    吳浩、季先聯袂出迎。


    燈火映照之下,隻一覷,吳浩就兩眼發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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