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浩的最後一項重要建議是:無論如何,不能叫皇帝立祁國公為太子。


    “祁國公已為皇子,很可能有人順勢上奏,請立其為太子,‘早定國本’‘以安人心’啥的,理學那班人,不就最愛幹這種事情嗎?皇子、太子,雖一字之別,但這個差別……太大了!”


    是的,立為太子,即為皇位法定繼承人,廢太子,不論在哪種情形下,都是“動搖國本”的事情,反對的聲浪,必如山唿海嘯——理學那班人,也最愛幹這種事情。


    曆朝曆代,更換太子,十有八九,傷筋動骨,阻力太大,就是強勢的君主,都不敢輕易為之,更莫說今上那個溫和懦弱的脾性了。


    也即是說,若祁國公被立為太子,他的位子,基本就穩了,再想動他,難於上青天。


    “嗯!”史彌遠頷首,“不過,立太子,算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反對之,要有充足的理由啊!”


    吳浩心說,理由你自己未必想不出來,但我還是要扮成一個忠心耿耿的幕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迴恩相,卑職以為,其一,那個,故太子殷鑒不遠啊!”


    “嗯?怎麽說?”


    “卑職以為,生老病死,禍福無常,如故太子者,春秋正盛——不過二十六、七,說倒下去就倒下去,說起不來就起不來,誰想得到?”


    略一頓,“今上聖壽綿長,祁國公立為太子,萬一重蹈故太子之覆轍,白發人送黑發人,寧不傷痛?這也罷了,關鍵是,連薨兩個太子,叫天下人怎麽想?豈非……呃,那個,呃,示天下我大宋國祚之不永?”


    咦?這個角度很刁鑽哦?


    史彌遠自己都沒想到過呢!


    不由連連點頭,“嗯,所慮甚是!所慮甚是!”


    “其二,”吳浩繼續,“今上禦體康健,萬一——萬一的可能性,總是有的嘛!萬一,今上有了親出的皇子呢?如是,如祁國公何?哦,已立為太子了——如太子何?如是,豈非尷天下之大尬?如是,才真叫‘動搖國本’呢!”


    這個理由,史彌遠卻是想過的,“嗬嗬”笑道,“不錯!英雄所見略同!”


    吳浩心說,你算英雄?嘴上陪笑,“卑職何敢比肩恩相?”


    頓一頓,“隻不過,祁國公既為唯一一個皇子,較之太子,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區別,承嗣繼統既已有人,又何必多此一舉?立其為太子,隻會自縛手腳,自尋煩惱!”


    “甚是,甚是!”


    前頭說“一字之別、差別太大”,現在又說“沒什麽實質性的區別”,神也是你,鬼也是你,關鍵是這個“區別”對什麽而言?符合還是不符合我的利益?


    史彌遠心情大好!


    吳浩擺出的兩個理由,都屬於小概率事件,但在理論上,誰也不能打包票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會出現,而且,兩個說法都扣死了今上的心思——“聖壽綿長”“禦體康健”嘛!


    你總不能反對官家多活幾年罷?


    兼之今上的脾性——您既不見得有逐養子出宮的魄力,自然也沒有不顧“其一”“其二”立養子為太子的魄力,如是,我就還有足夠的輾轉騰挪的空間和時間!


    當然了,抓緊是要抓緊的,時不我待啊!


    說是“聖壽綿長”“禦體康健”,其實,今上的身子骨兒,並不算太好;龍禦上賓之前,一切準備工作都要完成!


    史彌遠拈須微笑,“長風,都是自己人,太客氣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總之,今後,借重的地方,還多著呢!”


    吳浩站起唱喏,“浩鞠躬盡瘁!”


    “好!好!那個,紹興那邊,哦,我是說,神武軍之立,有沒有什麽難處啊?或者,有沒有什麽別樣的需求?若有,盡管說!”


    “這……”


    吳浩做出個有些為難的樣子。


    史嵩之替堂叔鼓勵他,“長風,有難處、有需求,盡管說!丞相最是體恤下情的!”


    “是!”吳浩笑道,“本來,我是不好意思開口的,現在……欸,我就順杆兒往上爬了!”


    向史彌遠一揖,“恩相,神武軍的一千二百員額,都是步軍,我想……再練一支馬軍。”


    哦?


    史氏叔侄都略感意外。


    史彌遠點點頭,“長風,誌氣可嘉!”略略沉吟,“不過,練馬軍不比練步軍,不容易啊!”


    “請恩相訓諭。”


    “其一,人才難得。本朝南遷以來,馬軍便愈來愈弱——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久而久之,懂馬政、擅騎戰的,便愈來愈少了,你練馬軍,不能沒有人才——怎麽練,不能自己想當然耳。”


    “是!卑職一定留意人才!”略一頓,“應該說,必先留意人才——若沒有合適的人才,便不輕易上馬。”


    “對了!”


    吳浩心說,這段話,你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畢竟是獨掌朝政十數年的權相,眼光、見識,還是有的。


    “其二,”史彌遠微微搖頭,“沒有馬呀!欸,這更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了!”


    吳浩心說,既然叫苦“沒有馬”,俺練馬軍的要求,便算被婉拒了?


    孰料,史彌遠接著便說,“神武馬軍的員額,暫定三百罷!再多,朝廷也拿不出來了。神武軍畢竟新立,規製不大,步軍一千二百,馬軍三百,這個比例,大致也過得去了。”


    吳浩大喜,立即長揖到地,“謝恩相!”


    頓一頓,“恩相如此看顧,卑職不能不努力巴結!嗯,總要想個法子,替朝廷和恩相分憂!馬,卑職想向外邊買一些,不敢盡數求之於禦馬營。”


    “買?”


    “是!”


    南宋的軍馬,若隻是用於輜重運輸,川馬基本可以勝任,但若用以陣戰衝殺,自行蕃息畜養的數量,遠遠不足,相當比例,必須外購,其來源地,主要是西夏,但貨源很不可靠:一是宋、西夏本不接壤,路途遙遠,運輸艱難;二是極易受政治軍事形勢影響——目下就是這種情形。


    史嵩之沉吟,“目下,蒙、金交兵,蒙、夏亦交兵,道路斷絕,買,就有錢有糧,也沒地方買去啊!”


    “子由兄,我的想頭,不曉得靠譜不靠譜——我不是想向西夏買。”


    “那向誰買?”


    “蒙古。”


    啊?


    史氏叔侄的目光,皆微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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