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但不多。”


    陳以抹了把老淚,“完全沒法跟申屠將軍的八萬人馬抗衡,下官以為大人還是先迴京稟告攝政王,而後再商議對策。”


    縱然恩師背叛自己、背叛大夏,墨承影仍然願意相信大夏的將士,“那八萬人馬至少七萬九都被蒙在鼓裏。”


    “依大人的意思……”


    “射人先射馬。”


    擒賊先擒王!


    陳以渾濁的眼睛多了些光亮,轉瞬又暗淡下去,“可是申屠將軍武功高強……”


    “這你不用擔心,你隻需要將能用的人集結起來。”


    “明晚!”陳以斬釘截鐵道,“最遲明晚,下官便將人手準備妥當,交由大人指揮!”


    “今夜集結完畢,明日讓他們想法子去百花樓……”


    “且不說百花春日宴入門價高,我等實在沒有銀錢……那申屠將軍不好女色,大抵不會去百花樓。”


    陳以思量著城中情況,道:“據下官推測他會在千林院。”


    “千林院?”


    墨承影實在沒想到申屠無疾會是這樣的人。


    “百花樓也好、千林院也罷,從一樓到頂樓,入門的價格是不一樣的,許多外地來的達官顯貴,為免身份暴露、影響聲譽,會經由密道,直接去頂樓,享受最奢靡的服務。”


    陳以還拿出一份千林院和百花樓的建造圖紙,上麵甚至詳細到石頭和狗的位置。


    他這是一直在等著朝堂派人過來。


    墨承影快速研究之後,安排好陳以的人的用處,隻要他這邊事成,立刻將幾處重要房間封鎖,好將那些達官顯貴一次性全部拿下。


    一切議定之後,墨承影掐著時辰迴到客棧。


    剛進門,掌櫃的急急忙忙迎上來,“公子可算迴來了。”


    “何事如此慌張?”


    “那位與您一道來的公子今日外出,卻不知是不是生意未談攏,與人生了齟齬、動了手,帶著傷迴來的,小的瞧著那狀態著實不好,想給請大夫,可是小公子進了房便將門鎖了,小的、小的實在擔心……”


    “什麽?!”


    墨承影大步流星迴房。


    掌櫃的並小二緊緊跟著,“您說這小公子,要是死在咱們客房可怎麽好呀?”


    小二很上道,“如此不吉,那是要加錢的!”


    墨承影穿過庭院,三兩步上了木梯,瞧見門檻上、手環處,都有幹涸的血跡。


    他推了推門,裏頭確實是鎖著的,便也不顧,一腳將門踹開。


    血跡斷斷續續延伸到床邊。


    青紗遮著,床上躺著個人。


    墨承影心急如焚,衝了過去,掀開床帳的瞬間,粉塵襲臉,他想要閉氣,後頸重重挨了一下。


    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床上的人、沒來得及喊一聲“卿卿”,便倒了下去。


    馮妧清用帕子捂著口鼻,蹙眉將墨承影推開,下床。


    小二放下那小腿粗的木棍,伸手從外頭召來一個夥計,兩人合力將墨承影往外抬。


    馮妧清冷眼瞧著:


    「攝政王殿下,你可莫要怪我狠毒,要怪就怪你自己冷血在先。


    若不是你將事情做絕,我哪裏有機會如此待你?


    不過,那是你的恩師,師徒相見,想來他也會厚待於你。」


    “千林院正需要這樣好的貨色,還要多謝姑娘相助。”


    掌櫃的朝馮妧清抱一抱手,申屠將軍最愛身形魁梧的小歡,偏此類型小歡難尋,墨承影下榻那晚,掌櫃的便瞧他外形合適,對他多有留意。


    昨兒晚上聽小二說他向那小公子撒嬌求歡,心下打定了主意,原還想著如何將他藥倒,誰知有人獻計上門。


    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天助也。


    “廢話少說。”九簫進門,她不客氣道,“我們要的東西呢?”


    “有有有!”掌櫃的諂媚遞上一張信箋,“這是給姑娘的謝禮。”


    那是先發城特定的路引,有此憑據出城,官匪無犯。


    馮妧清將信箋仔細收好。


    ?城外山林。


    沈雁歸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林深處尋到她們的蹤跡。


    彼時一群人正商議著如何在春日宴之前,救下更多良家子,沈雁歸便來叫山門。


    自然,以她們的簡陋程度,是連個山門也沒有的。


    “大當家!大當家!”斥候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雙手抱著大刀,匆匆跑來,“外頭來了個人,說要見你。”


    “說什麽胡話?老娘身份尊貴,豈是什麽雜魚爛蝦想見便能見的?讓他滾蛋!”


    土匪頭子一襲布衣荊釵,腳上穿著一雙露腳趾的草鞋,她用地麵當沙盤,大喇喇坐在地上,向她的小妹們布置任務。


    “大當家,是個女子。”


    “女子?”那是不能算雜魚爛蝦。


    大當家迴頭,瞧見林子裏遠遠站著的人,既不魁梧、也不雄壯,不是很能打的模樣,不過能誤打誤撞找到這裏,也是緣分。


    “來投奔咱們的嗎?讓她去三當家那邊。”


    她們的三當家負責照顧和轉移被營救的姐妹。


    “不是投奔咱們,說是來加入咱們的,但要看老大您有沒有這個本事收她。”


    “喲嗬,好大的口氣!老娘倒要瞧瞧是何方神聖?——你們繼續。”


    樹旁立著一支春秋大刀,少說也有二三十斤重,那刀柄近腰的位置,纏著的布已經破舊發黑。


    大當家起身,一把撈起大刀,輕巧的像是拿起一根柳枝。


    “哪來的小丫頭片子,敢來本姑奶奶地盤撒野?”


    她話沒落音,沈雁歸一腳跺地,數根枯枝離地而起,她旋身飛踢,樹枝化作暗器朝大當家飛去。


    那大當家根本沒將這小手段放在眼裏,連腳步都懶得抬,單手轉著春秋大刀。


    樹枝落地時,沈雁歸已經飛身搶了斥候小妹手裏的刀。


    “鏘——”一聲,金屬碰在一起。


    沈雁歸快步前移,大當家腳步後退,感受到力量,另一隻手不由拿起來。


    “有兩把刷子!”


    大當家讚許著,餘光一瞥,右腳踏在樹幹上,撐住自己的身體,利用長刀優勢橫斬一刀,沈雁歸下腰躲避。


    她趁機脫困,旋即一招斧劈華山,刀尖朝著沈雁歸印堂豎劈而來。


    幾十斤重的大刀全力落下,足以開山裂石,沈雁歸後撤步堪堪躲避,刀刃拒鼻尖半指滑下去。


    沈雁歸抬手反打刀把,抬腳集腳後跟之力,朝著大當家腹部重擊。


    長刀舞花,朝著沈雁歸腰部,又是一招橫斬,沈雁歸利用腰力騰空旋轉,閃避進攻。


    短兵相接、拳腳到肉。


    兩人瞧著半點沒有切磋的意思,招招奔著對方性命去。


    聞訊而來的其他幾位當家,提著刀要加入戰鬥,但被大當家喝住。


    沈雁歸到底不是來找事的,她喊了聲“桑妞!”,“你贏了!”


    “果然是你!”


    大當家落地,將春秋大刀往地上一紮,兩步上前一個熊抱,“這麽些年你死哪兒去了?叫老娘好找!”


    一旁的幾位當家和小妹們,瞧著方才打得你死我活的兩個人,此刻又姐妹情深、如膠似漆,一個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咳咳——咳咳——”


    沈雁歸搞不懂,明明自己比她高半個腦袋,她是怎麽做到剛好用肩膀鎖住自己喉的,“鬆手!桑妞!快鬆手!要死了要死了!”


    “桑你個頭啊桑!跟你爹的說了八千萬遍了!要叫老娘大王!大王!”


    誰能想到眼前這位菩薩貌、羅漢身,肌肉緊實、膀闊腰圓的山匪頭子,真名叫桑妞呢?


    她不喜這個名字,這世上知道她真名的,屈指可數。


    方才沈雁歸所用刀法,又都是破峰十八式,出自她自己之手,她自然能夠確認沈雁歸的身份。


    桑妞一拳捶在沈雁歸胸口,到嘴的話被另一句替代,“好軟。”


    她可不是誇人,“你大爺的,這些年練沒練過?”


    “練了練了。”


    沈雁歸捂著被她捶過的地方,不敢喊疼:十多年過去了,這姐下手還是一如既往得重。


    “練了還這麽軟?”


    桑妞捏著沈雁歸胳膊、她的腰、她的腿,口中罵罵咧咧,“你大爺的,還不如九歲那年身板結實,這些年淨當大小姐了?”


    “昂。”


    不是沈雁歸實誠,是不承認不行。


    桑妞:“……”


    “你不是在永州當山大王嗎?怎麽來麗州當女俠士了?”


    “說來話長,你呢?”桑妞摟著沈雁歸的肩,拉她去林深的營地,“怎麽找來的?”


    “清早聽說有土匪叫陣,聽了些牆角,心下生疑,出來發現你信號沒變,我尋著地上、樹上留下的痕跡一路找過來的,倒也不難。”


    “不難?不難怎麽找了十多年?”


    桑妞這句話竟有幾分飽經歲月的滄桑感,她向幾位當家介紹了沈雁歸,“我姐妹!永州霸王!長槍無敵!”


    斥候小妹抱著自己的刀,憨憨道:“比老大您的大刀還厲害嗎?”


    桑妞頗為驕傲,“那自然比不上我!”


    二當家拿了壺水來,又用樹葉包了兩個硬邦邦的饅頭,算是待客了。


    “你讓大家先去歇息。”


    二當家帶著眾人離開,久別重逢的兩姐妹開始互相交代未見麵這些年的情況。


    那年桑妞得知沈雁歸一家葬身火海,特意叫人將那三具屍體搬上山,對著燒縮水的炭人研究了三天三夜,最終確定,這不是自己認識的那三位。


    隻是她也沒有更多線索,不知道該往何處尋故人,隻能在原地等著。


    後來戰火燒到永州,她帶著姐妹兄弟離開。


    “我記得你哥哥寫得一手好文章,該是要當大官的,還想著去京城尋你們,可惜啊,城裏城外轉了幾年毫無收獲,後來便又在中南一帶做了老本行。”


    她那時候想,中南一帶離京城不遠,隻要她做大做強,那玉麵秀才向來嫉惡如仇,當了大官以後,未必不會主動請命來剿匪。


    屆時相遇,她還能送他個功勞,假裝被他抓迴去。


    桑妞說著,像是忽然記起,隨口問道:“你而今都成婚了,那你哥呢?”


    她咬了一大口硬饅頭,含糊不清道:


    “你哥才貌雙全,想必進京便被大家閨秀給搶了,現下該是連孩子都有了吧?孩子幾歲了?叫什……”


    “沒了。”


    “什麽沒了?”


    沈雁歸拔開水袋,喝了口水,“哥哥已經過世了,就在我們離開的第二年。”


    林子裏的風明明還在吹,耳邊卻忽然沒了聲音。


    桑妞又往口中送了口硬饅頭,才發現自己的饅頭不知何時掉了,她伸手撿起來,拍打著上麵的塵土碎葉。


    “當年一別,竟是永恆?”


    沈雁歸心中有事,並未注意到姐妹的情緒變化,“家事迴頭再聊,我這次來找你,是為了先發城的事情。”


    桑妞還在拍著饅頭,“百花春日宴?”


    “嗯!我們和從前一樣,一起將那些好人家的姑娘,全救出來!”


    沈雁歸朝桑妞伸手,桑妞往她掌心重重一拍。


    啪地一聲,沈雁歸整條胳膊都麻了。


    這一刻,她嚴重意識到自己近些年訓練著實不足。


    “來吧。”


    桑妞將兩個硬饅頭重新包好收起來,起身帶著沈雁歸到沙盤位置,同她詳細說了這兩日的計劃。


    即便多年未見,她們仍堅信彼此為人。


    “你總共就這麽些人,怎麽還要分成三撥?”


    三當家需要帶兩個人留在原處,保護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沈雁歸可以理解,她不能理解的是剩下的人分開行動。


    “集中力量對付城中不好嗎?”


    “你才來先發城不曉得。”桑妞解釋道,“申屠老賊和他的心腹副將都會來先發城逍遙,可軍營那麽多人,不可能人人都來先發城,這百花樓每年春日宴前夜,便會挑選一批姿色尚可、服從性高的女子,送去軍營。”


    難怪他們到處搜羅,需要那麽多女子。


    沈雁歸:“隻這兩日,還是……”


    “隻這兩日?”桑妞冷笑,“大小姐當久了,忘了世間險惡了?送都送去了,隻要還有口氣在,自然是留在軍中。”


    沈雁歸想到八萬將士與幾十人的配比,不免心驚膽戰,“攝政王掌軍之後,明令禁止營妓,他們竟敢直接往軍中送良家子?簡直放肆!”


    “我聽你言語之間,倒是對攝政王多有維護,你可知那申屠老賊,是攝政王的人?先發城到如今局麵,都是攝政王幹的好事!”


    桑妞擦著她的春秋大刀,“老娘早晚有一天將姓墨的腦袋砍下來,當便盂用!”


    沈雁歸:“……”她記得方才自己明確說過,墨承影是自己的夫君來著。


    “不是,妞,你曉得攝政王就是墨承影吧?”


    “自然!”桑妞將大刀往前一送,“殺的就是他!”


    “我夫君,你也要殺呀?”


    “哎喲,我的傻妹妹,那狗王爺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你怎麽還糊裏糊塗的?他是不是給你喂藥了,你對他這般堅信不疑?”


    桑妞上下打量著,一臉恨鐵不成鋼。


    “不是……”


    “還不是?他將你騙到這個地方來,便是想要徹底毀你的!”桑妞拍著沈雁歸的肩,又捶著自己的胸口,“放心,哥哥沒了,姐姐在!老姐妹誓死護你周全。”


    這……這誤會可大了。


    沈雁歸隻怕解釋不清,迴頭城中相遇,她的大刀直接去削景明的腦袋。


    “他沒有……”


    這話還沒說完呢,斥候小妹風風火火跑過來:


    “不好了——大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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