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歸忙問:“何處走水?”


    “卷宗室,裏麵全都是各種案卷證物。”


    縣衙這麽多屋舍,偏偏卷宗室起火,隻怕這是有人故意為之?


    “可看到何人縱火?”


    “夫人怎知有人縱火?”那捕快明顯愣了一下,“看守卷宗室的那人被打暈了,鑰匙被拿走,火是從裏麵點燃的,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什麽叫已經來不及了?”


    捕快雙手一攤,“卷宗搶救不出來了。”


    被綁在桌案邊的知縣忽然大笑起來,“燒得好、燒得妙!沒有證據,看你們還怎麽治本官的罪!”


    沈雁歸照著他的大臉盤子就是一腳:


    “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我勸你最好不要!否則讓攝政王知道,以他老人家的脾氣,定會將你祖宗十八代,都刨出來挫骨揚灰!”


    沈雁歸看了眼墨承影,不由發笑:


    “你哪來的自信?憑什麽覺得攝政王會幫你?”


    “我自然有我的本事!”知縣頂著一臉鞋底子,“你們如若不信,大可將攝政王請來。”


    墨承影也覺得可笑,“你說請就請?”


    “哼!當然!”知縣下巴微揚,“你隻需派人去攝政王府說一聲,他的清清在我這裏,王爺自然馬不停蹄趕過來!”


    泰山站在麵前都不認識,也不過是唬人拖延時間罷了。


    沈雁歸正要說話,外頭又傳來一聲:


    “不好了——”


    捕快匆匆跑進來,氣喘籲籲道:


    “兩兩、兩位壯士,你們去外頭瞧,程家那邊好像也起火了!”


    沈雁歸和墨承影走出公堂,往外一瞧,東南方火光衝天。


    她們原想著程家隻剩下深閨女眷,這邊的消息傳不過去,那邊就出不了幺蛾子,且等明日騰出人手來,便能直接將程府抄沒。


    沒想到程府也在這個時候起火。


    程員外嘴裏被塞了一團破布,嗚嗚掙紮。


    沈雁歸轉身,卻見西邊也起了火光,楊父拍著大腿從後頭過來。


    “那是我家——是我家!”


    楊家那邊房屋連著房屋,住了很多百姓,隻怕一燒全燒。


    墨承影讓破山帶了兩人,跟著楊父去楊家救火,好在隔壁鄰居起夜,瞧見火光,打水將火撲滅。


    不幸的是院子裏的大黃被殺了,萬幸的是,楊家母女不在家中。


    程家那邊就不一樣了。


    除了員外夫人和她的嬤嬤,大火還燒死了三名家丁,燒傷兩名救火的仆從。


    白日裏,程家被抄家,所有銀票、房契、地契、字畫,全被燒毀,隻剩下些金銀珠寶、首飾古玩。


    便是如此,十多個人,也整整搬了一天。


    下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人到了,程敬賢晚來片刻。


    春山書院院長和書院幾位管事被押入大牢候審,為免恐慌,書院仍照常授課,隻是沒有官府命令,不許無關人員進出。


    刑部的人連夜整理卷宗,由於大火導致關鍵證據缺失,他們在請示攝政王之後,選擇暫緩一日審理。


    翌日城中張貼布告,寫明審理知縣、程員外等人的時間地點,讓所有受過壓榨的百姓,準時去指定地點,當堂對峙。


    一整天沒有被提審的知縣和程員外,都以為是他們的貴人,在外給自己疏通有了成效。


    第二日天剛亮,幾人被押出府衙,路過街道,百姓拿著爛菜葉、臭雞蛋往他們身上砸,一路跟著、罵著。


    幾個人戴著腳鐐、上了枷鎖,繩子連著他們的腰,他們沒法躲避。


    隻是這路越走越不對勁。


    程員外心裏有些慌:“這是要去哪裏?”


    城門候眼珠子左右轉動:“我怎麽瞧著像是要去法場呢?”


    知縣斬釘截鐵道:“不可能!從古至今,未有先審後斬的道理!刑部的人不敢這麽做。”


    程員外:“可這裏不是京城,而今我為魚肉,人為刀俎,先殺先審,還不是全看他們?”


    “不可能。”知縣語氣弱了些,“你們知道幫助我們的貴人,是誰嗎?”


    “不知道。”


    “太後!是太後!攝政王最愛的太後娘娘。”


    皇宮的事在京城尚且越傳越歪,隔著山山水水傳到這裏,早不知真相如何。


    早在幾年前,馮妧清就將攝政王愛自己的事情,通過各種手段,傳揚得天下皆知。


    平蕪知縣先前得了太後因病身亡的消息,朝廷未曾大辦喪禮,他們這些外地官員,都當是攝政王心中不舍。


    那馮妧清來了平蕪城,三分真七分假,說自己遭奸人所害,又蒙神醫搭救,而今正在想法子迴京。


    小皇帝尚在,她對朝政了如指掌,加之那時候京城又傳來一條模糊指令,尋找太後。


    知縣自然就信了她。


    程員外頂著一腦袋爛菜葉,歡喜道:“這麽說,太後娘娘前夜騎馬出城,是去了京城?”


    知縣滿臉蛋黃:“十有八九!”


    幾個人登時變得充滿希望。


    約莫兩盞茶的功夫,他們當真來到法場,這下子他們全部淡定了,一個個掙紮著,不肯往裏走。


    從來無視王法的人,此刻高喊:“你們眼裏還有王法嗎?”


    “放開!我是朝廷命官,你們不能無故殺我!”


    這裏頭頂數知縣吵得最兇,“我要見攝政王!我要向攝政王告你們的狀!”


    法場左側擺了兩張條案,刑部郎中帶著主事,親自記錄百姓冤屈。


    因著大夏律法,凡是死罪中應處斬、絞的重大案件,在京城的,需要三法司會審,不在京中則需三司複核,才能執行。


    沈雁歸不願夜長夢多,與墨承影一商議,特開先例,將三法司的心腹召來。


    當堂審當堂判,等到午時三刻,就地行刑。


    不給任何不法之人,以半點轉圜之機。


    刑部侍郎作為主審官端坐正中,都察院禦史、新任大理寺少卿旁坐陪審,聽著知縣一口一個攝政王,三人互看,忍不住將目光落向人群。


    得了墨承影一眼肯定,刑部侍郎將驚堂木一拍。


    審理正式開始。


    程員外、城門候以及他們的爪牙,身負多項罪名,斬立決是毋庸置疑的。


    關於六個孩子的判決,諸位已經在衙門爭論過半宿。


    都察院認為該給幼子以改正之機,大理寺附議,認為無重判前例,三法司主張主犯應以絞監候、主從犯笞三十、刺配、從犯笞三十、終身監禁。


    沈雁歸昨夜舌戰群儒,“凡事皆從無到有,沒有先例就開先例。”


    他們原瞧著王妃溫柔和善,沒想到論事毫不留情。


    都察院禦史道:“我大夏以仁孝治國,重罰稚子,容易落下殘暴不仁的名聲。”


    沈雁歸寸步不讓:“仁孝治國,該是對良善者仁,而非無原則‘仁’,私以為,凡窮兇極惡之輩,無論耄耋或黃口,都該嚴刑以懲!有惡不除,如養猛虎,那才是真正的殘暴不仁。”


    刑部侍郎道:“王妃有所不知,那幾個小兒頗有‘膽識’,覺得‘腦袋落地碗口疤,死不過片刻之事’,無懼無畏得很,倒不如讓他們活著,一生受累贖罪。”


    沈雁歸不同意,“他們無懼無畏不過是因為篤定自己不會死,真是死到臨頭,還敢如此大言不慚,那才是真的無懼無畏。”


    墨承影開口:“我倒是認同此話。”他眼神指向刑部侍郎。


    沈雁歸倒是不信自家夫君會輕易從輕發落,所以也沒有反駁,且聽他繼續道:“畜生不分大小,斬首於程家孽障而言,還是太輕了,腰斬吧。”


    既然要開創先例,便得要重罰,以儆效尤。


    程家小兒定腰斬,兩名主從犯絞立決。


    三名從犯因檢舉書院其他欺淩同窗的學子、指控無良夫子有功,判絞監候。


    絞監候需要將案犯監禁,等候到秋後,再根據具體情況予以具體處理,雖未當場處置,但這是沈雁歸親自督辦的第一樁案子,即便到了秋後,這三人也是難逃一死。


    正所謂“養不教,父之過”,程家已經全部處置,其餘五名少年如此猖狂,父母難辭其咎,衙門追查其族,責令其所在地父母官,於五日內查清本家情況。


    若有作奸犯科者,應從嚴從重處罰,無錯,因其子之過,當眾笞一百。


    州縣父母官若有包庇者,皆同罪論處。


    本案影響較大,沈雁歸提議將其作為典型案卷,發給各州縣審閱,來日若有類似情況,當處以同等極刑。


    至於知縣,他罪行累累、擢發難數,抄家車裂,其族中成年男子一律流放三千裏。


    該殺的殺完,便到了其他人的審判。


    春山書院涉及欺淩同窗的學子,一律剝奪其入朝為官的資格,永不許入京,情節嚴重者,當眾笞五十,父母連坐,且處以不同數額的罰銀。


    書院那些作威作福、唯利是圖的夫子,輕者抄家,嚴重刺配。


    若有似範見者,背負人命、幹擾科舉取士,亦予以斬立決。


    由於此次大小全抓全管,牽涉人廣,新人父母官未到任,大理寺和刑部分開坐堂,連審三日,仍未結束。


    “沒想到下麵人作惡,春山書院院長竟是無辜的。”


    沈雁歸和墨承影被大雨留下,就宿在書院,她正看著程敬賢拿來的部分案卷,聽到身後腳步聲開口道。


    墨承影從後抱著她,雙手匯於她胸前,將臉放在她腦袋上,道:“他或許是一位好儒師,但實在不是一位好院長。”


    “若非他的縱容無視,春山書院如何會這麽亂?說到底,學子的苦,都是他不作為所致。”


    “嗯——”他頗有些滿足,“實在不無辜。”


    “不能好好說話嗎?”沈雁歸腦袋微微抬起,“你的手一定要這樣嗎?”


    “嗯。”墨承影閉眼享受,“這樣有助於思考。”


    “那你思考了什麽?”


    “我?”


    “嗯。”沈雁歸側臉在他耳邊道,“豈能叫你白捏?老實交代。”


    “夫人說得對!”


    沈雁歸:“嗯?”


    窗外雨打竹葉,風聲簌簌。


    墨承影將手從她衣裳中拿出來,合上案卷,將她抱起放到桌上,兩人麵對麵。


    他道:“春山書院的新院長,你心裏有想法了?”


    沈雁歸雙手環著他的脖頸,眉頭微蹙,“你這雙眼睛是怎麽長的?什麽都瞞不過你?”


    墨承影雙眸盛滿笑意,燦若繁星,卻言:“隻怕不適合。”


    沈雁歸腦袋一歪,嬌俏道:“我知道。”


    “原來的院長是這一方的名儒,聲望頗高,縱然在我們看來,有不作為之過失,其品行、其學識,在眾人眼中,皆無可挑剔,他自然是不能離開書院的。”


    “那依我夫人的意思……”


    “程小姐做個司業也是可以的。”


    做司業,成為實際管理書院的人。


    沈雁歸手指輕輕撥弄他的後腦勺的發,“她雖是女流之輩,那日在公堂之上,你也瞧見了,不卑不亢、頗具膽識,而且她行事有原則,我很喜歡她。”


    墨承影低頭,鼻尖點著她的鼻尖,糾正道:“你這叫欣賞。”


    “好,欣賞。”沈雁歸輕輕搖了搖腦袋,“除了你,我誰也不喜歡。”


    墨承影便是想要她說這麽一句話。


    “春山書院影響大,日後便改為地方官學,護院一律換做兵衛,除了院長、司業,再設監丞、學正,入學也以品學為主,每年由國子監派博士過來督考,夫人意下如何?”


    “夫君所慮自是周全,隻是——”沈雁歸拖長了聲調,“我還有些私心……”


    “辦女學。”


    沈雁歸當即親了他一口,“知我者,景明也。”


    墨承影佯裝不滿,“如此大恩,夫人便隻這麽一下,未免太小氣了些。”


    沈雁歸故作不知,“那不然呢?”


    “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夫人不會連這點道理也不懂吧?”墨承影眉毛微挑,“嗯?”


    “若無湧泉,該當如何?”


    “那便坐到湧泉為止。”


    在這些事情上,墨承影慣會邊斬邊奏、先斬後奏、斬而不奏。


    沈雁歸骨子裏便是個不拘小節的,經這樣的好郎君調教大半年,膽子愈發大起來。


    他動手動腳,她想著青霜破山在門口守著,無人能進來,便也不阻。


    兩人唇齒相依,那廂腰帶落地,那廂香肩半露,風聲正緊時,嘩啦一聲。


    應是托盤落地。


    青霜而今不該如此的。


    沈雁歸分神眯眼一瞧,那蹲在地上手忙腳亂撿東西的,哪裏是青霜?


    她霎時清醒過來,躲著墨承影的吻,他不滿,親吻之聲反倒更大了些,口中還要說些叫人麵紅耳赤的話。


    沈雁歸臊得滿臉雲霞,伸手去推他,卻見自己衣衫不整,又趕忙抱緊。


    “楊舒姑娘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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