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過話茬,將調查到的、江佩蓉所不知道的那部分事情說完。


    仁宗的皇貴妃大抵命裏注定有子,入宮十年不曾有孕,最後還是讓她懷上了。


    於是太子妃出麵,將薑家女眷,“請”去了東宮。


    皇後和太子的意思,皇貴妃順利產子之日,便是薑家母子的死期。


    若是隻有薑樸的夫人,他或許狠狠心寧死不屈,舍他們夫妻,保皇貴妃和薑家,可偏偏老母親、兩個弟妹、兩個侄女都被扣在東宮,其中一個弟妹還身懷六甲。


    不管是什麽原因,他最後應該還是動了手,皇貴妃難產而亡。


    生孩子難產並不是什麽稀罕事,以薑樸的醫術動手,其他太醫根本發現不了破綻。


    仁宗仁善,未予追究。


    太子繼位後,不願被人捏著把柄,下令將薑家滿門抄斬。


    大夏以仁孝治國,滿門抄斬一般是針對成年男子,耄耋老人和黃口小兒不殺,女眷充為官奴。


    新帝則認為救命之手、毒害一國之君,罪不容誅,當重罰,以儆效尤。


    誰敢求情,同罪論處。


    薑樸認罪伏法,整個薑家,除了早兩年被送出去的兩個孩子,其他——


    一個不剩。


    江佩蓉忽而朝墨承影行了大禮,伏地一拜。


    “薑家從未有心謀害仁宗皇帝,還請王爺做主,為薑家上下百餘口性命主持公道,還我父親清白。”


    這麽多年過去了,但凡有一點證據,不必江佩蓉求,他迴京第一樁事,便是替薑家翻案。


    可是現在,不僅翻不了案,這件事提也不能提。


    否則叫人知道,拿來大做文章,便是往卿卿的登基之路,設置阻礙。


    墨承影不能答應江佩蓉,他看向沈雁歸。


    旁人能將白的說成黑的,她就不信將來自己不能讓水落石出、黑白分明。


    沈雁歸扶起江佩蓉,道:


    “阿娘,我會想辦法的。”


    江佩蓉滿臉淚花看著自己的女兒,喃喃道:


    “你外祖甘願受死,隻是擔心先帝深究,找到我和你舅舅——他不是為了薑家的香火,他是怕薑家的醫術失了傳承。”


    “我知道,阿娘,我都知道。”


    沈雁歸連連點頭,趁機道:“所以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您不能出意外。”


    還是得要去王府住。


    江佩蓉顧慮未消,“可是……”


    墨承影道:“阿娘是擔心薑蓯蓉?”


    “薑蓯蓉?”沈雁歸似乎想起什麽來,“是舅舅?”


    江佩蓉遲疑著,點下頭。


    沈雁歸瞬間明白了一切。


    父親受針痛苦萬分,口中喊的“容兒”,不是對阿娘的愛稱,也不是求饒。


    而是威脅。


    “他拿舅舅威脅你……”


    難怪當年進京,阿娘那般執意要走,卻被父親三兩句話留下,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阿娘您留在沈府,是因為父親說他找到了舅舅,對不對?”


    沒等江佩蓉迴答,外頭便傳話說沈庭過來了。


    攝政王來了,他怎敢不過來行禮呢?


    沈雁歸左右看了一眼,往外走了兩步,伸手將破山腰間的刀拔了,她上前兩步,直接將刀架在沈庭脖子上。


    沈庭麵子受到冒犯,脾氣便頂了上來,隻是瞧了眼墨承影,又憋了迴去。


    “王妃這是又要弑父?”


    “說!我舅舅在哪兒?”


    沈庭看向江佩蓉,詫異道:“薑家的事情,你也敢宣之於口?”


    “少威脅我阿娘!”沈雁歸將刀往他脖子上貼了貼,“再問你一遍,我舅舅在哪兒?”


    墨承影走過來,握著沈雁歸的手,將刀拋給破山,摟著沈雁歸的肩,道:


    “我都沒有查到,他又怎麽可能找到?不過是曉得阿娘尋弟心切,故意那般說罷了。”


    “你騙我!”


    江佩蓉衝過來,雙手揪著他的衣領,“這麽多年,你都在騙我!”


    “京城危險,我隻是希望給你一個庇護之所。”


    沈庭當真是理不直氣也壯。


    沈雁歸見不得阿娘流淚,怕阿娘吃虧,也怕沈庭再用言語蒙蔽她,試圖上前幫忙,卻被墨承影拉到院子裏。


    “你拉我做什麽?”


    “夫妻之間的事情,隻能由夫妻自己去處理,任何人都不可以幹預。”


    “哎呀,你讓開!”


    “你知道人分開以後,最先忘掉的是什麽嗎?”


    “什麽亂七八糟的?迴去再說。”


    沈雁歸還要再進去,被墨承影抱住,“是缺點。”


    他繼續道:“你強行幹預,是能夠立刻帶走阿娘,可數日之後,阿娘情緒平複,便會忘掉你父親的種種不好,她還會再想他。”


    “這種人值得想嗎?阿娘才不是那種自輕自賤的人。”


    感情的事,哪有值得不值得?


    更談不上輕賤。


    墨承影曉得卿卿現在也在氣頭上,沒必要講什麽道理,便道:


    “不值得,完全不值得。”


    他握著沈雁歸的手,哄道:“我們去圓圓房間瞧瞧,哪些東西能帶走?叫人開始收拾,咱們今天就搬走。”


    “嗯!”


    “你父親若敢阻攔,我第一個不答應!”


    “嗯!”


    墨承影摸著自己夫人氣鼓鼓的臉,親了親她那撅著的嘴,“總算是說開了,這事兒便能解決,不氣了。”


    瞧見院子裏的人離開,江佩蓉才一拳一拳砸在沈庭胸口,開始控訴:


    “你這個騙子!虧我當年那麽相信你,將所有一切都告訴你,結果呢?你一而再、再而三騙我!”


    沈庭受著她的拳頭,“我沒有騙你,我當年確實是拋棄京中一切,要與你留在永州,我對你的情意從始至終都是真的。”


    “真的?你這種人配談感情嗎?”


    江佩蓉積壓這麽多年的情緒,在這一刻終於釋放出來。


    “還當年?你還有臉說當年?你當年在永州與我拜堂成親,又在京城娶林惠如,這就是你的真感情嗎?”


    “我同你說過,那是我父母以死相逼。”


    “你父母以死相逼?這麽說是你父母扒了你的衣裳,將你和林惠如綁在一起,坐在床邊,看著你們一個又一個接著生孩子是嗎?”


    “佩蘭,你能不能冷靜點?!當年永州那個情況,我怎麽可能放心你和孩子留在那邊?我和她生孩子,隻是為了早點接你們過來,要不是為了你和孩子,我……”


    江佩蓉已經不是十來歲的小姑娘了,她不想聽沈庭那些冠冕堂皇的假道理。


    “我們和離吧。”


    大抵是沒想到江佩蓉會忽然提和離,沈庭愣了一下:


    “你說什麽?”


    江佩蓉手指彈開臉上的淚珠,表情冷漠,堅定重複道:


    “我們和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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