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在門口聽著動靜,遲疑再三,進去通報,果然被罵了出來。


    破山曉得自家王爺的脾氣,一旦起了興致,輕易不肯離開,何況他才跟王妃和好。


    平素一日不見便如三秋,昨兒一夜,怕是翻了百倍。


    想著眼下都已經封印,朝中也不會有大事,破山便跟著大總管一同去了前院。


    結果轉迴頭,他親自站在門口迴稟。


    暫得雲巔相見,沈雁歸幫著規勸,“夫君還是大事為重。”


    “五個多時辰未見,你舍得讓我走嗎?”


    他口中的五個時辰,說得如同五年一般漫長。


    墨承影拿著沈雁歸的手,放到她腹部隆起處。


    “你舍得讓他走嗎?”


    “……”著實考驗人性。


    此時此刻,沈雁歸騙不了自己,她確實想當妖妃。


    綠萼來報時,墨承影便曉得卿卿會勸自己,他太清楚自家夫人的胃口,三五分飽,正是嗷嗷待哺之時,她必不舍得放人,便留了一手。


    砝碼在握,他見卿卿麵有動容,反曉之以理,道:


    “夫人莫要擔心,太常寺不過就是負責宗廟祭祀的,太常寺卿此番前來,大抵是為了祭天之事,無甚重要的。”


    沈雁歸猶豫,“祭天還不重要?”


    “除夕祭天,提前三日沐浴齋戒,最快後日才要出發去天壇,太常寺卿是個老古板,年年今日來提點,見麵便隻那幾句話,不要緊的。”


    沈雁歸聽著有理有據,忍不住點頭,“方尚儀也同我說了祭天之禮。”


    她還特別補充一句,“我學得很好。”


    學得很好,便不用再三練習。


    “不愧是我的卿卿。”墨承影未曾分離,將她抱起,柔聲請示,“那我明日再見那老頭,夫人覺得如何?”


    沈雁歸垂眸間,瞧見擁抱之處,麵上飛紅,語帶羞赧:


    “……好。”


    墨承影又循循善誘,“夫君一夜未眠、粒米未進,夫人乃是女中豪傑,是不是該主動承擔些責任?”


    他居下位,拿出教她讀書寫字的態度。


    豎時,一筆而下、勇往直前,轉彎處,要用巧勁兒,綿而有力。


    一筆一劃須得用盡全力,緩進徐行。


    除夕祭天是為國家和百姓祈福消災,馬虎不得,祭天前三日沐浴焚香、齋戒閉門,也就意味著,即便卿卿就在自己身邊,自己也必須清心寡欲三十六個時辰。


    於是這一教便是兩天兩夜。


    臘月二十六,沈雁歸踏踏實實睡到午時,才上車馬去天壇。


    沐浴更衣後,同在齋室,三日期滿,再換冠服。


    禮部、太常寺以及尚儀局均提出,讓沈雁歸祭天時,穿蟒紋吉服,此乃誥命夫人最高服製。


    朝臣仍想以此區分上下尊卑,可惜一經提出,便毫無意外、被墨承影強行駁迴。


    所以除夕當日,沈雁歸換上皇後的大典冠服。


    頭戴十二龍九鳳博鬢冠,赤金為底、其上點翠、嵌珍珠寶石,華麗非常。


    朝服裏三層外三層,中衣、馬麵裙,外罩正紅繡著喜相逢團龍紋鞠衣,佩五色大綬、蔽膝、青紅大帶,腰側懸玉組佩,腰束桃形玉帶板革帶,其外玄青翟鳥對襟大衫,金玉子母扣,再披重工霞披。


    腳穿青襪和青舄,手持玉穀圭。


    如此一整套下來,沈雁歸即便還是當年飛天遁地的小女娃,也不得不莊重起來。


    精致的禮服往往搭配繁瑣的禮儀。


    祭祀前一日,墨承影出齋室、閱祝版、上香等,完成後再迴齋室。


    祭祀當日日出前七刻,齋宮鳴太和鍾。


    墨承影頭戴十二冕旒冠,兩側各係絲帶、垂珠,身著十二章紋玄金龍袍,佩大綬、蔽膝、大帶,腰束玉革帶、懸玉佩,踏赤舄、持玉圭,與身著朝服的沈雁歸一同,從齋室步行至祭壇。


    鼓樂接鍾聲,燔牛犢、懸天燈,煙霧飄渺間,大典正式開始。


    大夏立朝之初,祭天乃帝王一人之事,因太宗皇帝深愛皇後,破例帝後同祭,此後便成了大夏之慣例,這是墨承影告訴她的。


    祭壇設七組神位,神位前擺放玉帛、牛羊豬、菜肴等諸多貢品,莫說物件,單是禮器便達幾百件,其下還有編鍾、編磬等諸多樂器。


    整個祭壇莊嚴肅穆,上下官員千餘人,中無雜音。


    祭天大典從迎神到送神共有九個儀程,其間有典樂伴奏,每一項儀程,都需要向各正位、配位、從位,行三拜九叩之禮。


    大典持續兩個多時辰,祭祀結束迴宮,掌燈時分,便是宮中家宴。


    往年除夕家宴,太後和皇帝坐正中主座,墨承影給了馮妧清顏麵,坐在主賓位,今年情況不同了。


    縱然他願意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卿卿。


    除夕既昭告天地神明,這是自己的正妃,那麽家宴之上,也少不得要正一正身份。


    有了梅園前車之鑒,為免再有人嚼舌根,說什麽卿卿同自己沒拜堂之類,又叫卿卿受委屈,墨承影早早便授意下去。


    聽聞眾人落座,他握著沈雁歸的手入殿。


    宗親行禮過後,臨安長公主率先開口。


    “除夕夜宴乃是家宴,在坐諸位,無不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一家人在一起用膳,當以族中輩分為尊。”


    她提高聲音,叩首再拜:“恭請小叔叔和小嬸嬸上座。”


    墨承影少不得要客氣一番,臨安立刻看向小皇帝,“臨朝,你覺得姐姐此言可有道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先有君臣後有父子,何況不是一母所生的姐弟?


    臨安這一句“臨朝”,是完全不把小皇帝放在眼裏。


    而這讓座與讓位,又有何區別?


    宗室子弟不傻,整個大殿在瞬間靜寂下來。


    絲竹刺耳,大家心髒狂跳,一時間所有目光齊聚在小皇帝身上。


    墨臨朝自得知生母並非馮妧清,再三驗證,最後發現自己似乎並非先帝血脈,日日提心吊膽,唯恐秘密泄露會被滅口。


    見到墨承影再沒有往日氣焰,每每恭敬抱拳道一聲“皇叔”,不敢造次。


    沒有實力、沒有靠山,這個時候,臨安長公主便是指鹿為馬,他也會點頭附和。


    “姐姐說得極是,本該如此。”


    墨臨朝主動起身,坐到主賓位上。


    墨承影眼掃眾人,“若論族中輩分,幾位兄長……”


    他的話沒說完,他那幾位性子柔弱的兄長,立刻跪下去。


    “攝政王勞苦功高,理當上座,哥哥們年事已高,腿腳不便上不得那台階,就坐在這裏挺好。”


    “是是是。”


    “恭請攝政王和王妃上座!”


    太皇太後沒有出席,叔伯一輩不敢自高,皇帝表態,其他人便連說話的權利也沒有了。


    墨承影牽著沈雁歸的手,坐上主位。


    如此,大夏雖有皇帝,實際上的帝後,便是墨承影與沈雁歸。


    看著滿座舉杯恭祝,眼中無不恭敬,墨承影尤嫌不足。


    畢竟這裏說破天,也隻是家宴。


    他的王妃被天下議論這樣久,也該被天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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