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迴了東宮,履霜同竹茹談起聖上的話。竹茹沉吟道,“大宋良娣倒是個明白人。隻是陛下的態度...實在很微妙。若說看重殿下,何必這樣抬舉庶出的皇長孫?可若真的喜歡皇長孫,為什麽又不給他的生母做臉?”


    履霜歎,“這正是聖心斟酌處呢。”她不欲多說,轉而與竹茹說起幾日後的生日宴事。


    但兩人從前都是沒學過主持中饋的,所以討論了許久,仍結結巴巴的,到後來甚至麵麵相覷了。


    履霜提議,“不如你去叫了令嬅過來吧。她從前在家裏,常幫她母親處理這些事的。”


    竹茹無奈道,“殿下忘了,申良娣懷著身孕呐。聽說這幾日又孕吐的厲害。”


    她這個樣子,自然不好去麻煩勞動了。履霜隻得擺擺手,重新又硬著頭皮同竹茹討論起來。


    這一晚她們討論到很晚方有了大致的想法,洗漱睡下。


    次日起身,難免就遲了。


    竹茹見履霜神色懨懨,一直在打哈欠,提議說,“殿下不如出去走動走動吧,吹吹風,精神也爽利一些。”


    履霜想了想,點頭說好。


    出了殿門,走到東宮外,一眼便見到梁良娣帶著人站在宮門口,翹首往外望。履霜奇道,“良娣在等人麽?”


    梁良娣轉過身來,行了一禮,喜滋滋道,“是啊。妾的妹妹今日跟著伯母進宮來了。父皇恩準她繞道過來看看妾。”


    履霜羨慕地笑,“良娣真是好福氣。”說著,客氣地點了點頭,欲走。


    但梁良娣忽然叫道,“太子妃!”


    履霜迴身看她,“嗯?”


    梁良娣捏著帕子,支支吾吾道,“妾的妹妹,過了年就十八歲了。這樣大的女孩子,一直拖著不出閣,殿下可知是為什麽?”


    履霜想起前年的花燈節,與梁敏的匆匆會麵。她那樣親熱地叫著“憲表哥”,又對自己抱有莫大敵意,心裏大抵猜到了一點。一顆心不受控製地一沉,沒有說話。


    梁良娣卻以為她的沉默是不知情,急性子地說,“我也不瞞殿下了。那個不知羞恥的丫頭,這幾年啊,一直說要嫁給,要嫁給...”她咬了咬牙,道,“要嫁給殿下的哥哥。”


    她終於是說出來了。


    履霜心頭一片惶然,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麽應對。還是竹茹機警,代她答道,“梁姑娘有這想頭,是好事啊。竇梁兩家本就沾親帶故的,這樣親上加親,就更是親近了。隻是,為何拖到了這時候?”


    梁良娣歎道,“殿下知道的,我和妹妹都是從小沒了母親,由伯母涅陽長公主收養了,撫養大的。她老人家一向同貴府裏的泌陽長公主不和,所以...”


    履霜的心神慢慢地迴轉了過來,問,“那麽如今,她怎麽又答應了呢?”


    梁良娣的臉上頗有尷尬之色,支吾道,“妹妹堅持,所以伯母也就,也就慢慢被說通了...”


    履霜心中了然。梁敏堅持固然是一個原因。但她如今的年齡漸趨老女、竇憲又成了太子的妻兄,這才是促使涅陽長公主同意的真正理由吧。


    想起那個嬌俏的女子,履霜心裏一陣羨慕。


    那樣的堅持著自己的信念,絲毫不被人左右。這一生,她是不能夠了。那麽不如讓另一個深深愛慕他的女子,從此陪伴在他身邊吧。這樣想著,她微笑起來,“我和良娣的妹妹,也是舊相識呢。今日良娣姐妹相聚,方不方便我也在場呢?”


    梁良娣大喜過望,當即點頭應了,引了她去自己殿裏。


    梁良娣住在南殿。


    那兒是東宮裏陽光最好的地方。尤其是在冬日裏,大片大片的陽光灑下來,暖融融的讓人通體安泰。


    履霜轉頭笑,“你這裏冬暖夏涼的,倒是很舒心。”


    梁良娣脫口歎,“陽光再好,也是偏殿。”


    履霜忍不住側目。她自覺失言,訕訕地拿旁話遮掩了過去。履霜想她素日裏快言快語,也就沒有多計較。


    一時落座。梁良娣命人上了茶水與果子,陪著履霜閑話。


    履霜想起她方才站在宮門口,那樣翹首盼望著妹妹,心裏過意不去,道,“良娣不必陪著我,留我自己在這兒喝茶就行。”


    梁良娣擺擺手,“噯,那也太不知禮數了。殿下不用擔心,妾的妹妹到了,自會有宮女領著她進來的。”


    履霜點點頭,和顏悅色同她說起閑話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殿外忽傳來腳步聲。有小宮女過來報,“二姑娘到了。”


    梁良娣喜形於色,馬上就站了起來,去門口迎。過了一會兒,攜著一位身穿緋紅衣衫的女子進來。正是梁敏。


    比起前年,她的五官長開了不少,更為美豔了。且又是自幼在長公主身邊長大的,行事間自有一種疏落格調,是個出色女子。


    履霜在注視她的時候,她同樣也在打量履霜。


    前年花燈節上匆匆一瞥的怯弱孤女,如今居然已是太子妃了...坐在上首的形容,安安靜靜的,倒也有幾分天家格局。可自己的終身卻還沒有著落呢。


    梁敏心情複雜,說不清是羨慕、嫉妒、還是茫然。拜倒了下去,“參見太子妃。”


    履霜親手扶了她起來,“從前剛來京師時,就同姑娘有過一麵之緣的。一別卻兩年,時間過的這樣快。”


    梁敏聽的更加默默。兩年前,她是驕橫的長公主養女,皇子的小姨,竇氏隻不過是一介孤女。而如今世事變遷,她年近雙十仍待字閨中,竇氏卻一躍而至如此高位了。


    履霜見她不接話,略有些尷尬,看向梁良娣。她對妹妹的這態度也有些摸不準,勉強笑著打起圓場來,“阿敏,你這一路過來,可冷不冷?”


    梁敏說還好,“天氣倒不是很冷,隻是風刮在臉上有些疼。”


    梁良娣端詳她,果見她白嫩的臉上浮起一星一星的血絲。心疼地說,“你的臉一向比旁人嫩,經不得日曬和風吹的。出來也該厚厚地塗點脂膏,再戴個風帽。”說著,揚聲命宮女雁書去拿她放在內殿的妝奩過來。


    過了一會兒,雁書拿了她的瓶瓶罐罐來。


    梁良娣一個個地打開了,絮絮囑咐她妹妹,“這是玉菁膏,加了珍珠粉和紫茉莉磨的,比外頭買的鉛粉好。這是杏仁蜜,滋養肌膚的。這是蓮香水,補水的,你的肌膚總是發幹,要自己留心著塗抹啊。這些你都帶迴去。”


    梁敏笑,“姐姐上次給的,我還沒用掉呢。這些你自己留著吧。全給了我,你用什麽?”


    梁良娣溫言道,“姐姐還可以再向司香局要的,你不要擔心。”


    “超出你份例的,去要,沒的和人夾纏。”


    見梁良娣有些急,要再說,履霜開口道,“姑娘把它們都收下吧。你姐姐一早就給你預備好了這些,這都是為你的一片心呢。你若不收下,豈不辜負?再則你也不要擔心她東西不夠使。一旦沒了,她自己不記得,我也會打發人去司香局要的。”


    如此梁敏隻得收下。


    梁良娣感激地對履霜道,“妾姐妹兩個嘰嘰喳喳地說了這許久,倒把殿下拋在一邊了,是我們的不是。”


    履霜搖頭微笑,“看你們姐妹和睦,我在旁邊也很羨慕呢。”


    梁良娣順勢道,“妾姐妹倆,從小是打打鬧鬧長大的。如今不過是分開了,關係才好些。哪裏比得上殿下和竇二公子呢?”


    終於說到這上頭了,幾人心中都各懷心思地一震,但麵上卻沒有顯露出來,仍是如常地微笑著。


    履霜先道,“說到二哥,我倒是有很久都沒見到他了。”


    梁良娣接口,“咱們困在這深宮裏,想要見一見家人也是難呐。”轉頭問她妹妹,“你卻是一直都住在外頭的,你來給太子妃說說竇二公子的近況呢。”


    梁敏麵紅耳赤地低下了頭,“這,這我如何會知道...”


    梁良娣指著她笑,“你這孩子,小時候不是同他玩的很好麽?怎麽如今倒推說不知道了?”


    梁敏的臉更紅了,支吾說,“姐姐也說了是小時候。”


    她神態嬌羞,落入履霜眼中,她隻覺得渾身都發冷。明明先前打算地好好的,要盡力促成梁敏與竇憲的婚事,可當那樣一個人真正坐在了她的麵前,說起她的愛慕,履霜發覺自己還是沒法聽下去。


    竹茹覷著她神色,代她道,“咱們殿下和二公子雖是兄妹,來竇府卻晚。竟不知梁姑娘同二公子,原來是青梅竹馬麽?”


    梁敏笑了,神態單純而真摯,“我們很小就認識了。那時候我剛剛被伯母收養,元旦跟著她去宮裏朝賀。在那裏我第一次見到了他...”


    履霜心中百感交集,但還是盡量維持著鎮定的微笑的表情,接口,“青梅竹馬的情分,一向是比旁的人深的。”


    梁良娣點點頭,接口,“何況如今妾和太子妃都在東宮。若能...,倒是親上加親了。”


    履霜想起前陣子她的頻頻示好,原來她一早就有如此打算。心中一片冷沉,默不作聲地點頭。


    梁敏見她們雖說的隱晦,但隱隱是把事情做定了。心中喜悅,起身便想拜倒。


    卻被履霜攔住了。她注視著梁敏的眼睛問,“我二哥如今終日沉鬱,又一向不被宗室所喜。姑娘卻是長公主義女、太子小姨。你真的想好了嗎?”


    梁敏爽快地答,“若臣女還有所遲疑,也不會一等這許多年。”


    履霜默默地點頭。道,“你既如此說,那麽,此事我會盡快敲定。隻是如今東宮裏在籌備皇長孫的生日宴,是不得空了。這件事一了,又要忙著準備除夕。得出了年,我才能騰出手來。”


    梁良娣代她妹妹答道,“沒事的,殿下自忙您的事吧。您把我們姐妹倆的心事放在心上,我們已經很感激了。”說著,讓梁敏向履霜行大禮拜倒。


    履霜勉強扶了一把,說,“何須如此,今後...也許我要叫姑娘一聲嫂嫂呢。”說著,借口不打擾她們相聚,起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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