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竇憲用罷了飯,與履霜一同用了些水果,便往外走。


    竇順、桔梗、木香、竹茹、水芹幾個都追上去問,“這是要去哪兒?”


    竇憲隨口道,“園子裏逛逛。”


    幾人都急道,“這都什麽時候了,公子明日再帶姑娘出去吧。”


    “我想什麽時候出去就什麽時候出去。”竇憲逆反勁上來,誰的話也不聽,拉著履霜便大步往外走。又見身後眾人還遠遠地跟著,皺眉道,“哎!我逛逛就迴來,一個都不許跟著!”


    竇憲帶履霜出了澄碧居,七拐八拐後一頭紮進了旁邊的園子裏。


    那裏有很大一片草坪,上麵錯落栽種著各色香花,晚風一吹,暗香浮動。履霜置身在這片花海間,深深吸氣,覺得自己連骨肉都清澈了起來,“...吃飯時,你說有話要對我說?”


    竇憲咳了一聲,“也,也沒什麽。”


    履霜有些疑惑,“那你特特的叫我出來做什麽?”


    竇憲漲紅了臉,“我,我就是想看看你...今天一天沒見你了...”


    履霜也臉紅地微笑了起來,低下頭去。心底卻有暖意漸漸升起。


    竇憲握著拳又咳了聲,掩飾性地往四下裏打量了一眼,見地上有幾塊瑩白色的石子,彎腰拾起,道,“其實,其實我是帶你來找這種石頭的。你瞧,對著月光看,它是不是有五色?”


    履霜仔細了一眼,懷疑道,“...我怎麽看不出來?”


    “看看,你平日裏刺繡太多啦,眼睛都繡壞了。”竇憲指著石頭,一本正經地說,“這叫菩薩石。是雲生行宮特有的一種石頭。每有月光照射,便現五色,仿佛佛頂圓光。隻有佛性深厚或者目力極佳的人才能看到。”


    履霜將信將疑地問,“真的假的?”


    竇憲很正直地點頭,“當然是真的啦,這東西可是有價無市。”


    “要真的有價無市,怎麽這兒滿地都是?”


    竇憲啞了一會兒,道,“當然是因為咱們有機緣啦。”


    “...機緣?”


    “...嗯,機緣!你想,上天讓咱們投身在了侯府,成為聖上的親眷,這是不是機緣?聖上本不愛巡幸的,偏生今年來了河內郡,還帶上了咱們,這是不是機緣?咱們吃飽飯了出來消食,隨便走走便撿到了這菩薩石,這是不是機緣?我和你說啊,這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法雖廣,不度無緣之人。”見履霜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竇憲隨手又指了一處假山,道,“瞧見那山了嗎?從前那裏頭是住著一個道士的。”


    “道士?在行宮裏?”


    竇憲篤定地點頭,“先帝信奉道教,從前行宮各處都駐紮著道士呢。每逢十五他們便用楊柳枝蘸水清潔各處。”見履霜聽的直點頭,他心中好笑,接著又編道,“有個姓林的道士法力最廣。他養了一頭黑猿,行宮上下都叫它玄童。你知道玄童住在哪兒嘛?便是在那座山上的凹洞裏。它自己用毛草枝搭了一個巢穴,夜裏進去歇息。”


    “真的啊?猿猴這麽聰明?”


    “當然是真的啦,猿猴嘛,本就同人很像。”竇憲指著那處假山,侃侃道,“後來先帝知道了這事,親自題了‘峻青宅’,命匾在那山上呢。”


    履霜神情驚異,提起裙子便往假山那兒走。竇憲心中暗道不好,攔住她道,“別看啦,那上頭有青苔,你仔細過去了滑倒。”


    然而履霜已被他說的故事勾起了濃濃的興趣,怎麽也要過去看。竇憲見幾次三番攔不住,隻好隨她去了。自己訕訕地退到了一邊。


    履霜攀著岩,興致勃勃地探身去看竇憲所指的地方。她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巢穴,說不定還有隻大黑猿躺在裏麵,不想裏頭空空如也,隻有雜七雜八的枯枝敗葉。


    見她怔在那裏,竇憲叫道,“哎呀,我想起來了,我指錯地方了。峻青宅在西邊的山上!”


    履霜點點頭,跳了下來。然而一走近他,忽然什麽征兆也沒有地就劈頭蓋臉地打了上來,“還騙我呢!你這個爛了嘴的人!什麽玄童、峻青宅,就知道哄我!”


    竇憲見她人雖然小,可力氣卻大的很,打在身上的巴掌又痛又麻,忙告饒說,“好妹妹,饒了我吧!”


    履霜一想到自己被他耍的團團轉,便氣不打一處來,下手又重了幾分。竇憲不敢還手,隻好轉著圈地躲藏她。履霜遂趿拉著軟底鞋追他。沒想到腳下的花蔓粗壯,竟把她的鞋從腳上勾下來了。她心道打完竇憲再迴去撿鞋,也不理論,赤著一隻腳仍舊去追他。沒留神腳邊竄來了一隻貓,伏低身子嗚嗚地叫,更兼兩隻眼睛在黑夜裏暗幽幽地發著光。她心頭發怵,忍不住後退了幾步。赤著的那隻腳頓時踩上了什麽尖銳的東西,腳心一陣刺痛。她忍不住痛叫了聲。竇憲隻當她在弄鬼,引自己過去,仍舊遠遠地望著。


    履霜又是委屈又是氣,帶著哭腔喊,“竇憲,我的鞋丟了!你快給我撿過來!”


    “我不過來。”


    履霜急地直叫,“你快過來啊,過來。”


    “我不過來。”


    那隻貓似乎聽得懂人話,挑釁似的朝履霜嗚嗚了兩聲,叼起她的鞋子跑了。竇憲遠遠見一團黑影,裹挾著一個什麽事物,上麵綴著一粒夜明珠,腦中靈光一閃,想起那是他送給履霜的鞋,啊了聲,提腳去追貓。然而貓的步伐遠比他敏捷,更兼是這行宮裏的積年,很快便跑的無影無蹤了。


    竇憲訕訕地迴了履霜身邊,“我把我的鞋給你穿吧...”


    履霜一邊抽泣,一邊劈頭蓋臉地又打了上去。


    竇憲忍耐了十幾下,仍不見她收手。終於忍不住捏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提到自己胸口,嚇唬,“今兒個給你打了多少下了?你也足了。”


    履霜仗著他這個人雷聲大雨點小,從來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裏的。所以使了點力氣便想從他手裏掙出來,不料他這次不比往日,竟下了力氣,她試了幾次都開脫不出。心裏咯噔一下,轉口乖乖說,“好二哥,我不和你鬧了。”


    “你倒精乖,嗯?”竇憲居高臨下地笑了聲。他從來都飛揚恣肆,喜怒形於色,流露這樣的神情還是第一次。履霜不由地害怕起來,白著臉討饒,“好二哥,我再不敢這樣了。”


    “真的?”竇憲不置可否,又淡淡地笑了一聲。


    履霜整顆心都被提起來了,忙不迭地點頭。


    “我不信。”


    履霜一下子急了,“我...”


    竇憲伸了一根指頭按在她嘴唇上,輕輕地撫弄,這個動作封住了她的所有言語。她的臉一下子紅了,局促地說,“二哥,二哥我們迴去吧...”


    竇憲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來。


    履霜覺得,周圍的風聲、蟬鳴聲、鳥鳴聲,遠處的喧嘩聲在這一刻全都靜止了。她的世界裏隻剩下他的氣息。


    竇憲為人蠻橫,即便是親吻時也一樣,在履霜唇齒間橫衝直撞,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了,伸手推他胸口。然而竇憲以為她在欲拒還迎地撒嬌,喘息愈發急促,把她按在了假山上,親吻越發兇狠。


    履霜審時度勢下不敢再亂動,順從地由得他吻。


    一時事歇,竇憲把頭擱在她肩上,急促地喘著氣。


    履霜這才敢出聲,“...手疼。”


    竇憲驚了一下,發覺自己一直攥著她左手的手腕,忙放開了。訕訕地賠著禮。——他終究不是什麽霸道子弟。膽邊的惡氣一旦用盡,他還是那個慫人竇憲,“對,對...對不起。”


    履霜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溫暖,小聲地說,“平白無故地,道歉做什麽?”


    竇憲臉色發燒,撓著頭道,“我...我今天衝昏了頭了...”


    履霜扭著衣帶說,“才沒有。——好啦迴去吧,恐怕丫鬟們都急瘋了。”


    竇憲點頭,“你的鞋子丟了,穿我的吧。”說著,想也不想便俯下身去脫自己的鞋子。


    履霜氣的在他背上狠狠打了一下,“誰稀罕你的臭鞋子?”


    竇憲再也繃不住,握住她的手,笑的直不起腰,“我就知道,你想讓我背你。”見履霜紅了臉,他蹲下身道,“好了不逗你了,懶東西,快上來吧。”


    履霜便提著裙子伏上了他的背。竇憲把她兩手放到自己脖子上,慢慢直起腰身。頓時,她溫熱的唿吸噴在了他頸側,又酥又癢的,令他忍不住心猿意馬,轉過臉想親她。履霜忙把他的臉拍開了,“快走!”


    竇憲哼了聲,心不甘情不願地往前走了。


    晚風溫溫地拂了過來,帶著清淡的花草香。履霜心情愉悅,從近旁的樹上扯了支藤蔓,握在手裏,咯咯笑著抽打起竇憲來,“你走快點兒嘛!”


    她一向都怯生生的,很少有這樣喜形於色的時候。竇憲見了心裏喜歡,索性做了幾個高抬腿往前疾奔,又學馬發怒時的嘶叫。履霜被逗的直笑,伏在他背上花枝亂顫,連藤蔓掉在地上了也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兩人迴了澄碧居。院裏黑燈瞎火的,竇憲奇道,“難不成丫鬟們都睡下了?”


    “哪兒敢呢?”好幾個故意壓低的聲音道。


    竇憲嚇了一跳,定睛一瞧,門邊上居然黑壓壓地站著水芹、竹茹、竇順、木香、桔梗。他驚道,“謔,怎麽不點燈?”


    幾人都抱怨道,“點了燈,豈不是明公正道地告訴侯爺你們出去了?”


    竇憲壓低聲音問,“侯爺來問過我們?”


    幾人點點頭,“奴婢們都迴說您兩個睡下了。”


    竇憲點點頭,往裏頭走。


    門邊暗漆漆的,然而宅院中央恰好被明月籠罩。幾個丫鬟見竇憲走到了庭中,這才發現履霜被他背在背上,忙問,“這是怎麽了?”


    竇憲隨口扯謊,“剛我帶她去旁邊的園子裏逛,見到棵花樹,她硬要上去采花,這不,鞋丟了,隻能我背著迴來了。”


    桔梗哼笑了聲,“倒是巧。”其餘幾人卻不疑有他,一個個開房門的開房門、打水的打水、伺候著他們胡亂梳洗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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