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車架停在了長秋宮門前。王福勝扶著履霜下車。守在宮門前的宮女們都有些詫異,但還是紛紛行禮道,“給王公公請安。這位是?”


    王福勝道,“這是成息侯府的竇四姑娘,來給皇後殿下請安的。”


    宮女們紛紛納福,又往殿內去報。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穿著繡花宮裙、模樣更為體麵的宮女出來,引著他們進去。


    皇後以簡樸聞名,宮殿亦不以奢麗見長。偌大一個長秋宮,竟絲毫不見彩幔飄飄。用的布幔、靠枕都是家常半舊的。入了內殿,更是越性連個熏香也沒有,隻有案前擺放了幾枚時新果蔬,其天然芬芳倒也潔淨好聞。


    履霜隨著丫鬟走近內殿,恰逢皇後也掀了內殿的簾幕,走了出來,“你來了。”


    履霜忙下拜,“臣女竇氏,冒昧來見,萬望殿下恕罪。”


    “哪裏的話?”皇後含笑道,“炟兒一出去做事,我這兒就怪冷清的。有孩子來我不知道多喜歡。走近些,我瞧瞧。”


    履霜大著膽向前走了幾步。


    “傷可大好了?”皇後一麵問,一麵指了下首的位置道,“坐吧。”


    履霜不敢托大,再三推了方在椅子上坐了小半個位置,“王太醫治的精心,傷口已經大好了。”


    皇後意味深長地笑,“宮裏出來的人,自然經驗老道。且你這個做病人的又配合。”


    履霜聽她意有所指,沒有接話,隻微笑了一下。


    皇後便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囑咐她別吃辛辣之物,帶醬料的也別碰。女孩兒家,年紀輕輕的可別留疤。就這說起,同她談起養生美容的淡話來。


    一時到了晌午。皇後開口問履霜願不願意留在長秋宮用飯。


    履霜起身笑道,“殿下賜飯,原不應辭。隻是家兄還在宮門前等著。”


    “那不如讓憲兒也來吧。”


    “謝殿下好意。您和陛下今日親自召見了我們,已是極大的榮幸,萬不敢再嘮擾宮禁了。”


    皇後笑歎道,“真是個懂禮的姑娘。你既如此說,便早些出宮和你哥哥一塊迴府吧。代我向你爹娘問好。”


    履霜欠身應下。


    皇後招手命丫鬟捧了一堆綴錦的禮盒來,“這裏麵是一些衣裙、首飾,宮裏才做的。樣式不知你喜歡不喜歡,拿著別見笑吧。”


    履霜忙又謝過。皇後便指了幾個婢女替她捧著東西,一路送出去。


    履霜剛出了長秋宮的宮門,便見兩個雙十年華、穿著宮裝、脂榮粉豔的女子帶著大群仆從遠遠走來。


    “那是?”


    身旁捧東西的婢女悄聲道,“那是五殿下的兩位側妃。梁側妃、宋側妃。”


    履霜早就聽說梁敏有位姐姐在五皇子宮中,這時候聽得一個“梁”字,立刻往兩名側妃身上來迴掃著。果然,左邊穿粉色那位,眉眼和梁敏很相似。


    那兩個女子漸漸走的近了。履霜俯身行禮道,“臣女竇氏,參見梁側妃、宋側妃。”


    宋側妃是個形容淡淡的女子,聽見她問候,點了點頭,也就罷了。而一旁的梁側妃,神態本帶著點漫不經心的,並沒注意履霜,但當她說到竇字,態度立刻親近起來,“姑娘從母後宮裏來?”


    履霜說是。


    梁側妃關懷道,“早就聽說姑娘受了傷,可大好了?”


    “大好了。謝側妃關懷。”


    兩人就履霜的傷說起,絮絮地說了一會兒話。宋側妃一句都未插言,隻是見她們越聊越深,方才淡淡提醒,“母後在等著咱們呢。”說著,就往前走。


    梁側妃似乎很顧忌她。聽得這樣的話,一下子收了口,草草地對履霜告了一聲別,便跟上去追了。留下履霜在原地暗自稱奇。


    早就聽成過宋側妃的。


    她是皇後的親外甥女,出自大名鼎鼎的樂陵宋氏。但,她是其中的旁支庶出。因身份低微,自幼不得父親的寵的,很小便被隨意地許了一門親。可她總覺得自己命不該如此,拖著遲遲不肯與對方家過定。萬幸其姨母進宮數年後,終位臨中宮,她便去求了她父親,讓解除從前那門婚約,由皇後替她的婚姻做主。她父親秉著奇貨可居的心態掂量,居然真的答應了下來,替她去說和著退婚。後來,婚約一解除,她便被皇後許給五皇子做了側妃。


    因她父親退婚的手段並不高明,男方家不甘不願的,把他們父女的這番行跡好一番播揚。一時間京中鄙夷者甚眾。又因她比五皇子大了三四歲,十停裏有九停人都信是她倒貼。


    後來,她嫁進宮不到一年便生下了五皇子的長子慶。在前陣子、皇孫未滿月時,又懷了一胎。流言就更加難聽了,說她什麽的都有。便是成息侯府這樣不愛說是非的人家,奴仆們也多有把這位側妃當作談資的。


    履霜先前聽了傳言,本也對這位側妃不大看得起的。但當真正見了她,才發現她並不是傳聞中的淺薄庸俗模樣,反而脊背挺直,凜然有一股傲氣,與人交接時表露的更明顯。


    她的神態,倒有點像賈貴人呢...


    履霜又想起那個神態溫和的五皇子,實在無法想象他和這樣的女子站在一起會是什麽樣,他抱著兒子又會是什麽樣。聽說他今年才十五呢...一邊在心裏唏噓,一邊由奴婢們引著出去了。


    王福勝和長秋宮裏的婢女送履霜上車後,便都各自迴去了。


    趕車的小黃門沉默寡言,履霜索性也不說話。


    馬車行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駕車的小黃門道一聲,“姑娘當心咯,快到宮門口了,前頭有路障。”履霜應了一聲,隨手撩起了車簾,探頭出去。


    早上遇見的那幾個禁軍都還在,一個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倚在城牆上說東談西。


    履霜把簾子卷上,對小黃門道,“到那幾位大人時,煩請停一停。”


    小黃門疑惑地“嗯?”了一聲。


    履霜解釋道,“我哥哥說他會在宮門那等我。沒見著他,怕是出了什麽事。”


    小黃門笑道,“姑娘別急,竇二公子許是出了宮門在外等著吧。”


    “不會的。”履霜堅持道,“停一下,我問問那幾位大人。”


    小黃門答應一聲,在臨近禁軍的時候把馬韁一拉,車輪緩緩地停了。


    李超、王晗幾個聽到動靜,一下子都看了過來,“...喲,是竇妹妹。”嬉皮笑臉地都走了過來。


    履霜在車內欠了欠身,“敢問幾位大人,可曾見過我二哥?”


    幾人不懷好意地笑道,“竇憲他啊,早撇下你迴去了。”


    履霜聽的愣愣的,“真的嗎?那我,那我...”眼圈漸漸紅了起來。


    幾人見狀,哄然道,“要不,我們幾個送妹妹迴去?”


    李超見履霜生的標致,說話也柔弱,更兼身邊沒個人護衛。一時間色心大起,上前兩步,往她腮上捏了一把,“好不好呀,妹妹...”


    駕車的小黃門見他這樣大膽,忙道,“大人快走吧,上手上腳的這是做什麽?”


    話還沒說完,便聽“啪”的一聲響,履霜探出半個身子,往李超臉上打了一掌。


    李超“你你你”的指著履霜,惡狠狠道,“你哥哥尚不敢和我挺腰子呢?你又算什麽東西?”


    他來勢洶洶,履霜扶著馬車,顫聲道,“我要迴去告訴我爹。”


    李超往地下呸了一口,“就你們那個空架子似的侯府?”


    履霜聽他這樣說,氣得發抖,“我告訴聖上和皇後去!”


    這次別說是李超了,其餘幾人也笑了起來,“瞧這小姑娘,還真把陛下當她舅舅啦。”


    履霜不為所動,執拗地對小黃門道,“走,轉迴宮裏去。”


    小黃門頓時頭大如鬥。勸道,“姑娘息怒,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超見他在旁勸說,膽子更大了,吊著眼睛道,“沒事,你讓她去。我倒要看看她把話攤出來以後,是誰臉上更難看。”


    履霜握著帕子,顫聲道,“大人既不放在心上,那我自然也沒什麽。”對小黃門喝道,“轉迴宮裏去!聖上和皇後若責怪你,我自會出來辯解,絕不把你白賠在裏頭。”


    小黃門聽她這樣說,忙道,“姑娘善心,在下自然是明白的。隻是到底結仇不如交友。”轉臉對李超悄聲道,“大人好端端地去戲弄她做什麽?這位才拜見了皇後出來。殿下和五皇子的兩位側妃都很喜歡她呢呢。”


    李超幾人都將信將疑的,“真的假的?”


    小黃門極力想壓下事情,不免誇大了幾分,“自然是真的。皇後殿下賜了她滿滿半車的玩意兒呢,梁側妃又約了她過幾日進宮頑。”


    李超幾人聽後都嚇了一跳,悄悄往馬車裏打量。果然,裏頭堆了不少錦緞、禮盒,隱約能看到長秋宮的封印。


    那邊履霜又道,“把車轉迴去!今時不同往日,我沒什麽怕的。我二哥就要...”冷笑了一聲,催促著小黃門。


    她早上進宮前,怯怯弱弱的。出來後卻大有底氣,仿佛有所依憑。幾人不免都心頭一跳,猜測竇憲今日是不是得了什麽封賞。心中已信了大半,隻是不肯輸了麵子,仍舊嚇唬履霜道,“這從宮裏出來,受賞的人多了,有什麽啊。”話說的大,身子卻不動聲色地團團圍住了馬車,不讓它往內廷去。


    履霜正沒奈何,忽聽一把溫潤的男子語聲,“青天白日的,你們圍著一個姑娘的馬車做什麽?”


    幾人順著聲音看去。竟是五皇子和大皇子帶著一群扈從,騎著馬遠遠在一旁。


    入宮不下馬。從前整個京師裏,隻有二皇子劉恭有此待遇的。如今一朝他落敗,從前看不起的一兄一弟竟也蒙此恩旨。


    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


    履霜收迴思緒,在內心暗自猜測兩位皇子在旁看了多少。李超幾人顯然也想到了這裏,一個個地大驚失色,跪下行禮。履霜跟著下了馬車參拜。


    大皇子和除夕宴上的病弱形容相比,驕矜了很多。五皇子卻仍是一副溫厚模樣。見履霜下拜,他催馬過來,向下虛扶了一把,“早就聽說姑娘受了傷,隻是男女有別,炟不能親身前去探望。可好些了嗎?”


    履霜恭謹道,“已大好了,謝殿下關懷。”


    “姑娘客氣。是我要謝你,除夕宴之事...”


    履霜輕柔地打斷,“殿下雲破月開,是天之不忍見,借著臣女的嘴說了幾句真話,臣女不敢貪功。”


    劉炟便知她不欲多提那日的事。遲疑了一瞬,俯下身體,壓低聲音道,“對啦,我此行要去河內郡整一月,想來趕不上憲表哥的好事了,你迴去後代我向他祝好。”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可眾人聽了心中都是一驚。禁軍們是心中發緊,確認了竇憲果然要右遷,在心中後悔素日得罪他太過,又想著要如何同他修補關係。


    履霜是震驚。她抬起頭驚疑不休地打量五皇子,對方給了她一個友善的微笑。那張溫文爾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多餘的表情。她心中半是發寒,半是感激與慶幸。腦中亂紛紛的,攥著帕子,好半天才勉強的擠出了一個微笑,“多謝殿下。”


    劉炟點點頭,同她告辭。


    他一走,禁軍們頓時對視了一眼,同履霜賠起罪來,“今兒個吃了幾口酒,說話做事都瘋癲起來了。萬望姑娘恕罪。”賠禮的賠禮,作揖的作揖,一個兩個地親自扶著車架,好說歹說送了她出去。


    竇憲先前和履霜分了手,獨自出宮。因不耐煩在宮門口和李超、王晗幾個說話,遠遠地站到了離宮門有些遠的大槐樹下。正百無聊賴地踱著步,等履霜出來呢,眼角瞥見李超幾個恭恭敬敬地扶著一輛內廷的翠幄青油車走出來。看見他,恭恭敬敬地躬身,喊竇大人。


    他一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然而李超幾個很快便扶著車向他走了過來。“令妹覲見中宮完畢了。聽說還沒用飯呢,快迴去吧。”


    說話間,履霜自己掀開了馬車的簾子,跳了下來。她甩簾子甩的用力,一下子打到了李超臉上。他沒防備,正打在眼睛上,痛的哎喲直叫。


    按他的脾氣,是要大鬧的。竇憲忙把履霜拉到了身後,渾身戒備。不想他隻是揉著眼睛,訕訕地一笑,口中客氣道,“竇大人還沒用午飯吧,快迴去吧。”其餘幾人也喏喏附和。


    竇憲大感奇異,剛想問,便聽履霜催促“還不走?”他忙道“這就走”,帶著微微的疑惑,攬著她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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