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花燈節。


    天才暗下來,整個城市的華燈便都被點亮了。


    竇憲鬼鬼祟祟地拉著履霜的手,小心避著府裏的侍衛們,往前跑。見履霜跑的跌跌撞撞的,他迴頭斥道,“想出來,你倒是喊的比誰都響。可你能不能跑快點啊?”


    履霜指著裙子,委屈地說,“我也想跑快點,可我的裙子這麽長。”


    “嘿,一點點大的人,連耳洞都沒有,學大人穿長裙?你下次能不能不穿啦?”


    履霜委屈地癟著嘴,“那你以後能不穿襠褲嗎?方便。”


    竇憲聽後愣了好一會兒,才拍了拍她的肩,豎了個大拇指。


    總算,兩人有驚無險地跑到了圍牆那兒。竇憲隨口道,“腿抬起來。”


    履霜愣了一會兒,下意識地並緊了雙腿。


    竇憲等了一會兒,見她始終不吱聲,不耐煩道,“小傻子,你聾啦?”蹲下身去掀她的裙擺,手順著探進去,一路往小腿走。


    履霜頓感千萬隻蟲子在小腿上爬,驚唿一聲,想也不想地朝他麵門踢去。


    竇憲沒有防備,慘叫一聲,整個人往後跌倒。履霜鬆了口氣,蹲下身去撫小腿處綢褲的褶皺。


    然而竇憲很快就捂著臉衝了過來,“傻子,我問你,踢我做什麽?!”


    履霜見他來勢洶洶,貼著牆,幾乎要哭出來,“你,你亂摸我。”


    “放屁。”竇憲聽的氣急敗壞,想也不想就兩手在胸口比劃起來,“你有這個?”又伸到臀上去比劃了一下,“還是這個?”他強硬地把履霜摁到牆上,蹲下身,抬起她左腳。


    履霜咬著袖子一抽一抽的,正打算哭,忽聽竇憲道,“...腳底還算幹淨。”放下了她的左腳,轉而又去抬右腳,對著月光打量,“這個也,也還行吧!”放下了,利索地蹲在了牆邊。


    履霜迷茫地問,“...怎麽?”


    竇憲不耐煩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讓你踩著翻牆啊。還愣著做什麽?想讓我踩著你上去?”


    履霜忙說不要,一手握住近旁的粗樹枝,一手提起裙子,往他肩上踩。


    竇憲“唔”了聲,“你倒不重。”話剛說完,便感覺履霜在他肩上原地踏了兩步。忙伸手打了她小腿一下,怒道,“傻子,你幹什麽?!”


    履霜怯怯地說,“我站不穩。”


    “你腳瘸了?”


    “不是...你肩上的肉太鬆了。”


    竇憲冷冷地哦了一聲,“傻子,抓著牆,我要站起來了。”慢慢地直起腰身。又道,“那上麵有個螭吻,看見了嗎?伸手去抓它。”等履霜抓住後,用力把她往上麵一送,履霜忙連滾帶爬地上去了。


    “瞧你那傻樣。”竇憲不屑地哼了聲。後退幾步,飛身縱掠而上。他自得於翻牆的姿勢好看,正想誇耀,不妨上的太急,屋頂的磚瓦滴溜溜地被碰掉了好幾塊。不遠處巡夜的侍衛們聽見響動,紛紛側耳道,“怎麽啦?”“快去看看。”他忙按下履霜的頭,提心吊膽地趴伏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侍衛們才走了。竇憲剛想舒口氣,便聽履霜撇著嘴,悄聲說,“瞧你那傻樣。”他被堵的說不出話,好長時間方訕訕道,“我先下去,一會兒你也跳下來。”說著,飛身而下。隨即對著屋頂喊,“下來吧。”


    履霜緊緊攥住身下的瓦片,搖頭。


    竇憲安慰道,“沒事,這不高。”


    “你都十七歲了,如果這還覺得高,那你就是個矮子了。我才十四歲,我還是個孩子,我不能跳。”


    竇憲急道,“你怎麽這麽煩啊!”張開雙臂道,“那這樣,你跳的時候,我在下麵接著。”


    履霜扁著嘴說,“我不跳,摔斷了腿就長不高了,我要抱。”


    竇憲跟她僵持了好一會兒,見實在拗不過,才終於認命地去不遠處的茶棚裏偷了一把竹椅,踩上去,把她抱了下來。


    竇憲提心吊膽地把竹椅還了迴去,牽著履霜在街上隨意走著。遠遠地,看到一座燈火通明、奏著絲竹之樂的樓。一個穿著水紅色對襟長裙的女人叉腰站在門口大罵,“混帳東西,懂不懂孔門規矩啊?”一個瘦弱的、作書生打扮的男子跪在地上連連求饒。聲音嗡嗡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麽。女人不耐煩聽,揮了揮手,身後的幾個壯年男子頓時對書生拳打腳踢,完事後像是丟麻袋似地把他遠遠丟了出去。女人拍了拍手,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地重新迴了樓裏。


    履霜咬著嘴唇,不忍道,“那人是不是被打死了?咱們去看看他吧。”


    竇憲哼了一聲,“落魄書生,有什麽好瞧的?我最看不上這種人。”


    履霜有些驚訝地說,“可是舅...爹也是文臣呢。”


    竇憲淡淡道,“不然我還不這麽說呢。


    履霜漸漸反應了過來,試探性地問,“竇憲,你將來是想做武臣嗎?”


    竇憲不假思索地說是啊,“縱馬馳騁、鐵騎踏斷,何等快意!...隻是以我的身份,別說是武將了,便是謀個低微職位也艱難。陛下的為人很好,可宗室其他人,哪裏會有他那樣的心胸...”


    履霜想也不想地接口,“有和陛下一樣的人的。”


    竇憲哼了一聲,“小孩子家,說話倒輕巧。”


    履霜有些發急,“有的,就是有。竇憲以後會變成霍去病那樣的大將軍。”


    “好好。小孩子家,嘴這麽甜。”竇憲揉著她的腦袋笑了起來,“一會兒給你買湯圓吃。”


    履霜抱住他的手臂,很高興地點了點頭,又問,“你念的學堂,裏麵的女先生也這麽兇嗎?”


    “啊?”


    履霜指了指前麵的樓,“她說孔門...”


    “大晚上的,哪家學堂會開?再則學堂開在鬧市裏,那書生們還學個屁?瞧你那腦子。”竇憲沒好氣地舉起左手圈了個圓,又拿右手食指伸進去,道,“孔、門,前麵一個,後麵一個。懂了嗎?”


    履霜茫然地看著他。竇憲被她看的尷尬,揮了揮手道,“好話不講兩遍。走走,帶你去買花燈。”


    不一會兒的功夫,兩人便來到了一間賣花燈的攤位前。


    賣燈的老頭兒笑吟吟地招唿道,“兩位好啊,小鋪的花燈,每猜對三個商謎便贈送一盞。怎麽樣,來試試嗎?”


    竇憲皺著眉問,“不能直接買嗎?”


    老頭兒搖頭笑道,“花燈節,拿錢去買燈那未免俗了。”


    竇憲道,“那行吧,我猜猜看。...一月複一月,兩月共半邊。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長流之川。六口共一室,兩口不團圓...什麽東西?有這個字嗎?”


    身旁的履霜歪頭想了一會兒,輕聲問,“是用嗎?”


    老頭兒笑著說是,“姑娘再看下一個。”


    履霜念道,“畫時圓,寫時方,寒時短,熱時長。”


    竇憲在手心胡亂地畫著,“...陽?...人?...口?”老頭兒皆搖頭否認了。


    履霜問,“日?”


    老頭兒笑眯眯地說是。


    竇憲接連兩次都沒猜著,氣的臉都黑了,對履霜道,“最後一個讓我來!不許你講話!...自東向西,自南自北,無思不服。”他沉吟了一會,揚眉而笑,“是蜘蛛吧,一定是蜘蛛。”


    老頭兒笑著點了點頭,指著滿牆的花燈道,“請兩位隨意挑一盞吧。”


    竇憲滿牆裏瞧了一瞧,興衝衝對履霜道,“拿那個葫蘆!”


    履霜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那個花燈被做成了上下兩瓣,通體塗了黃漆,看起來異常地蠢笨。她扁著嘴問,“你為什麽喜歡那個啊?”


    竇憲不假思索地說,“葫蘆,福祿,多好的彩頭啊!還漂亮,結實。”


    履霜的嘴角抽了抽,“你還覺得哪個好看?”


    竇憲又指了一個繪著三羊紋的花燈,“三陽開泰,吉亨之兆。那個也很好。”


    “......”


    見履霜一直不說話,竇憲不免催促了一聲,“快挑呀。”


    履霜忽然靈機一動,問,“這滿牆的花燈,你覺得哪一個最醜?”


    竇憲不假思索地指著掛在最高處的天藍色玻璃繡球燈,“那個。刺的我眼睛疼。”


    履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她轉頭對賣燈的老頭兒道,“麻煩您,我要那個。”


    老頭兒方才在整理東西,沒聽見他們倆的對話,因此隻誇道,“姑娘好眼力,這是小老兒鋪裏最漂亮、最值錢的一盞燈啦。先前好些人出了高價想買,我都覺得他們和這燈沒有緣分,是以沒賣,一直留在了現在。”他包好了燈,遞給履霜。履霜謝過,帶著臉更黑的竇憲一同走了。


    兩人一同買了些湯圓吃,又沿著街道逛了一圈,便提著燈,往迴府的路上走。正說著話呢,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嬌唿,“憲表哥!”


    竇憲略皺眉,隻當沒聽到。不想腳步聲漸漸趨近,不一會兒的功夫,他的手臂就被人握住了,一個十五六歲的、丹鳳眼上挑、顏色驕人的少女跑了過來,笑道,“表哥,你怎麽也不理我?”


    竇憲從她手裏掙了出來,點點頭冷淡道,“梁敏。”


    梁敏抿著嘴打量躲在他身後的履霜,“表哥,你素日是不愛和女孩兒玩的,怎麽今天倒有了這麽好的耐心?她是?”


    她語意咄咄,竇憲心中不悅,便不打算睬她,轉頭對履霜道,“走吧。”


    履霜點點頭,不想梁敏忽然伸出手,緊緊攥住了她的胳膊。她苦著臉喊,“疼。”


    竇憲驚怒斥道,“梁敏,你還不放開?”


    梁敏答應著,卻不動作,隻是放柔了語氣道,“小妹妹,告訴姐姐你叫什麽名字?你說了,我就放開。”


    履霜見她強橫,少不得扁著嘴小聲說了。


    梁敏一聽到“竇”字,頓時眼神一亮,鬆開手笑道,“原來你就是姨夫新收的養女啊。”整個人都溫和了下來,一疊聲地讓身後的奴婢、侍衛們把她剛買的東西都拿來,給履霜妹妹挑。


    竇憲正板起了臉要推辭,不想身旁的履霜早已拿了一盒做成貓爪樣的糕點在手裏,乖巧地對梁敏說起謝謝。他的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了起來,斥道,“誰讓你拿了?!”


    履霜忙把糕點放下了,兩手背在身後。


    梁敏見狀,打起圓場來,“小孩子嘛。”把履霜的手拉了出來,將糕點重新放進她手裏。


    履霜不敢接,怯生生地看著竇憲。竇憲不耐煩地說,“還不謝謝人家。”履霜忙忍著喜悅道了謝。竇憲遂對著梁敏點點頭,“我們走了。”


    梁敏笑吟吟道,“好,路上注意安全。迴去替我給姨母、姨夫打個招唿。有空來我們府裏...”


    竇憲不耐煩聽她唧唧歪歪,攬著履霜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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