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樣的“讚譽”,銀霄實在是敬謝不敏。然他素來敢做敢當, 發生了的事情就沒有必要藏著掖著。於是將他如何被陸演囚禁, 又如何艱難產子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昔日的好友。


    班彌生隻知道陸演對神機不好, 卻沒想到那個混蛋居然能夠狠心至此!一個長年對伴侶施|暴的男人, 和禽|獸有什麽兩樣?當初他們幾人結識之時,竟然全都看錯了他!


    “姓陸的不得好死!”彌生氣急,死咬著後槽牙, 太陽穴上的筋絡突突地跳動著, 好像隨時都是爆裂一般。


    銀霄卻是釋然一笑, 主動幫他拍背順氣, 還說:“我都不氣,你氣什麽?和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計較,莫不是吃飽了撐的。”


    “什麽叫無關緊要, 他分明就是萬惡之首!”


    “我來這凡間走一遭,若是不吃點苦頭,和在天域的時候又有什麽區別?少了這段曆練,前麵那十年豈不是白過了?”


    “你能想開,那是你大度, ”班彌生拍開他的手, 斜著眼睛瞪人, “他既犯下罪行, 就應當承受他自己那份因果報應。”


    “誰說沒有報應?”


    ——他既得罪了我,自然是要變成孤家寡人一個,獨自飲下國破族亡的苦果!隻是將來真的到了那種時刻, 陸演也隻是戰爭洪流中的一粒恆沙罷了,哪裏還值得他施舍多餘的注目。


    大家不都是這樣的麽?當自己還很渺小的時候,一絲風、一滴雨都能當成天大的事情。等到自己長成參天大樹,才明白風雨已經無法撼動未來的命運,誰還會去在乎從前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


    陸演於他,其實算不得真正的仇敵,僅僅是一名過客。


    他現在不想要愛情,更不需要家庭的拖累。凡間寄托他的野心,天域承載著他的壯誌!他想飛……飛到不曾企及的地方去……


    當然,如果能夠順便收拾陸演,他還是很開心的。


    “總之你不用為我打抱不平,我自有分寸。”有些事不方便告訴藥師,所以銀霄想將這個問題盡可能地敷衍過去。


    班彌生以為他是傷情過度,所以厭倦了凡尖俗事。想了想,便趁機把話題岔開:“剛才認出你,我心裏著實嚇了一跳。你如今容顏盡改,以前的朋友們怕是站在麵前都認不出你來。”


    銀霄笑著搖搖頭,沒說什麽。心中卻道:皮相改變再大,總還是那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弑神機”。你能認出我,陸演也能認出我……可見這種變化聊勝於無。


    “對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彌生見他此時的眼神尚算平靜,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於是壓著聲音小聲說:“我懷疑陸演不是人!”


    “嗯?”


    銀霄怔愣了一瞬,才弄明白他所表達的意思。第一反應是藥師弄錯了,第二感覺是對方是在跟他開玩笑。陸演不是人?那他會是個什麽?


    他曾和那個人一同在大漠生活了五年,而且頭幾年也算朝夕相處,彼此早已知根知底。那人出生於西漠,雙親仍然在世,很多人都見證過他的成長,這些都作不得偽。每一件事都能證明他是土生土長的西域人。如今乍然聽到彌生的警告,隻覺得他的猜想不切實際。


    不過銀霄為人謹慎,沉吟了片刻,還是問道:“這確實不是你的臆測?”


    “我雖然討厭他,但也不至於拿別人的身世做文章。”班彌生有點不高興。當初他跟唐無期說的時候,對方也說他多疑了。怎麽這世上就沒有一個人相信他的推斷呢?


    “好好好,你仔細把疑點說與我聽。待我聽完再作計較。”


    “哼!”


    “怎麽不說了?”


    藥師雙手環胸,拿兩隻明亮的眼睛瞪著他,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繼續說道:“你那時將風兒托付給我們,原本我是不想把他直接交給陸演的,所以打算等孩子長大一點再送去大漠。可是不久之後的某一天,陸演突然造訪……”


    他和唐無期最初得到弑神機的死訊,心情都極度悲痛。見到陸演那個大仇人自然控製不住情緒,將妖道和孩子的事情跟他說了,並且痛聲質問了一頓!那件事對魔皇的打擊似乎很大,以至於那人當場發狂,然後消失了一整夜。等他再迴來的時候已經身中屍毒,而且連胸腔都被掏空了。


    “你說他……沒了心髒,還能活?”別說是他們,就連銀霄聽到這裏都覺得匪夷所思。


    “當時為了風兒,我才勉為其難幫他醫治毒傷,”彌生點點頭,“當我發現他身上的屍毒已經遍布全身,才知道那毒原來是半年多前就有了的,並非當夜所得。最初我以為是屍毒將他改造成了活死人,所以才能令他擁有‘不死之身’。直到他帶著風兒離開,我才後知後覺地迴想起那段時間的某些細節……”


    屍毒被壓製住以後,陸演又在吊腳樓前的草棚裏住了五六天。彌生那時候不太管束他,便由著風兒跟他玩。奇就奇在——陸演已經完全像個正常人一般,有體溫,有唿吸,有知覺。仿佛心髒這種東西對他而言可有可無,就跟掉了跟頭發似的!


    “會不會是屍毒未清,所以導致這種異象?”


    銀霄以前也聽說過凡間有種奇毒,與天域的“怨毒”異曲同工,都能操縱活人和死人的軀殼。陸演若是中了那種毒,短時間內變成行|屍走肉也是有可能的。但是這又說不通了……至少他在大郢國見到的陸演並沒有什麽異常。


    班彌生也說:“屍毒確實有那種功效,但會蠶食寄主的身體。要不然,豈不是成了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了?”


    討論到此,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長生不老……如果身體裏的器官對那人而言都是可有可無的,是不是代表他可以做到那個地步呢?


    銀霄第一次對自己的認知產生了懷疑。陸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衰老的?三十多歲的男人,沒有白發還好理解,但他臉上連條細紋都沒有,這就有點過分了吧!細細迴想起來,那個男人的外表好像永遠處在二十歲出頭的巔峰狀態。


    他是怎麽做到的?


    “我懷疑他那具身體本身就是死物。”班彌生畢竟是苗疆藥師,對人體了解至深。


    當然,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他的推測其實已經無限接近於真相了。


    銀霄的內心有些混亂,一時沒有出聲。他之所以能夠暫時放下對陸演的仇恨,並不是因為他心大,而是知道陸演是個凡人。凡人的壽命有限,他何苦跟一隻螻蟻斤斤計較?


    假如陸演並非凡人,而是某種可以永生的怪物,那他以後的日子豈不是都要被那人糾纏!而且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陸演背後是否還有著一支龐大的“不死族”!


    天域對凡間有征討之意,難道凡間就沒有同樣的野心嗎?陸演處心積慮潛藏在凡人當中,總不會是為了體驗生活吧?隻要那人背後的勢力足夠強大,他完全有覬覦外域的可能。


    不得不說,銀霄對那個人的厭惡已經達到了極點,光是眼前的這一點點線索就讓他不由自主地將整件事情陰謀化了。


    “妖道,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班彌生猶豫了一下,見他點了頭才接著往下說,“風兒——對了,還有生兒——都是你跟他生的孩子。我懷疑兩個寶寶也有問題。”


    “不可能!!”


    “你再想想,要是真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咱們還能早做準備。”


    “別說了,讓我……讓我想想……”


    涉及孩子們的事情,讓銀霄無法保持鎮定。他寧願崽崽隻是凡人,也不希望他們繼承什麽亂七八糟的血脈傳承。如果將來真的證實陸演的身份有問題,除非他把崽崽們的血統徹底隱瞞住,否則父親定然不會允許他們活在世上!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絕不接受。


    “神機,你、你還好吧?”班彌生見他臉色難看到極致,不免有些擔心。因此終止了這個話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先不說這個了。你這次來找我,是想讓我幫你救誰?”


    銀霄的神情還有點恍惚,茫然之間抬頭一看,原來他們不知不覺已然走到了集市入口。前方不遠,便是絡繹不絕的人|流。僅是相隔幾步的距離,他們和那些寨民卻像身處於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藥師見他望著集市出神,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全都在這裏找到了他們最滿意的生活。而藥師的職責就是守護這片樂土,撐起這片天地。


    “彌生,如果將來發生戰亂,就把苗疆封閉起來吧。”讓它成為唯一的淨土。


    “難道我是怕事的人?”班彌生笑了笑,迴頭認真地看著他,“別忘了你剛來那會兒,可是我罩著你的!就算是你們天域的人,膽敢犯我南疆,也定然叫他有來無迴。”


    別看他平時吊兒郎當的,關鍵時刻,立場可不是一般的堅定。無論對手來自於凡間還是天域,他都不會因為私人感情而手下留情。這是曆代藥師必須遵守的鐵則。


    每個人都有底線,這是事實。


    “好吧,知道你厲害……”銀霄被他的豪情感染,心裏終於鬆快了些。頓了頓,說迴正題,“現在跟我去救人吧——再晚一步,郭茂安就要命歸黃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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