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穀的地理環境造就了它四季常春的奇特景象。在這裏,不僅氣候宜人,而且土壤非常適合植物的生長。光是穀中出產的草藥,就能夠自給自足,甚至每年還有富餘。


    老穀主常年周遊各地,很少待在穀中。所以穀主之位已經傳給了顏漣,大小事務皆由新任穀主操持。


    不過聽說顏漣久病在身,一般的鎖事都交給了兒子和管家打理,大事則由司馬禦風作主。如今仙劍豪俠離穀多日,現在怕是隻有少穀主和管家可以勉強待客了。


    艾辛澤行至“試劍崖”邊,衣裾在崖頂的夜風之中烈烈作響。發際受到犄角的約束,紋絲不亂;身後的烏黑長發則像揚起的風帆,肆意狂舞。


    他的麵前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崖邊的碎石棱角畢現,搖搖欲墜卻又鋒利無匹,無形之間透散出一股靈明的劍意!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是仙劍豪俠的頓悟之地。那些看似普通的頑石,其實內裏蘊藏著數之不盡的劍道真意。


    山穀裏的空氣極為通透,使得繁星點點的夜空一派清明如洗。


    站在這裏,仿佛伸手就能摘到天上的星星。若是換在大漠,絕對不會有人去注意那些閃爍的星瑩,因為月亮才是天空中永恆的主角。


    司馬禦風恰似這片湛藍的夜空,深沉如海,慧智如淵。而從前的陸演則類似大漠的圓月,唯我獨尊,傷人傷己。


    艾辛澤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在心中評價著二者的功過得失。精致的墨蓮乖巧地停在他的肩上,偶爾晃動一下|身軀。


    這時,一縷朦朧的燭光來到近旁。


    “閣下便是那位擅闖山門的客人?”司馬如卿手裏提著燈籠,身上披著一件絲質的裹肩。小小的個子,步履倒是少有的沉穩。


    想必他已經從下人口中聽說了魔皇的到來,所以猜到了眼前這人的身份。但是看他的衣著和說話的語氣,一點也不像是迎接客人,反而更像半夜起來放水、順便路過此處。


    魔皇轉過身,俯視這個籠罩在父輩光環下的小娃娃。盡管夜色迷蒙,還是可以看出這孩子長得更像顏漣,骨架也趨於單薄。想來外界的傳言都是真的,司馬禦風的兒子並沒有繼承他的劍道天賦。


    不論是顏漣還是這個孩子,大概都以為司馬對此極度失望吧?這世上,總有些人喜歡妄自揣度。


    艾辛澤同樣身為人父,對那位老朋友的心情倒是可以體諒一二。正如他之所以那麽寵愛迦明羅,當然不隻是因為崽崽長得更像自己。假如他的兒子長得更像神機,或者兩者皆不肖似,那也沒有關係。


    隻要是心愛之人辛苦生下來的孩子,都是父親的心肝寶貝。


    也許真正對司馬如卿感到失望的人,從始至終都隻有顏漣而已。被自卑封閉的心靈,隻剩下難以扭轉的悲觀思維。


    “你怎知,吾在此?”魔皇站在原地,溫聲開口。


    “我隻是夜裏起來如廁,順便過來看看父親迴來沒有。”身高還不到男人腰際的青衣孩童抬起頭,目光落在對方雙顳生長的犄角上。先是驚訝得張開了嘴巴,然後又顯露幾分好奇之色。


    “你是……人嗎?”


    “以前是,現在不是。”魔王的迴答似是而非。


    司馬如卿好像一點也不怕他,居然舉著燈籠上前一步,更加細致地打量起了對方頭上的犄角。自他學會走路那日起,爹爹便讓他接觸醫書、藥典,所以他對各種珍奇的動植物有著特殊的喜好。


    乍然見到一個頭上長角的男人,他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來。


    “書上說,頭上長角者,若是角尖向外,多為骨骼異常。若是角尖向內,則為妖鬼。”男孩直勾勾地盯著那雙犄角,奶聲奶氣地吐出一串稚語。


    艾辛澤難得笑了一聲,反問:“你看的什麽書,說得這般準。”


    沒想到司馬如卿真的給出了迴答,而且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推崇:“《坊間異聞誌》。”


    魔王挑眉看他,無聲地拒絕了這一推舉。在他看來,這孩子確實十分有趣,雖然沒有迦明羅那麽機靈古怪,但卻有著貓兒一般的敏銳度與好奇心。


    “那是什麽?”還不等他開口詢問顏漣的住處,司馬如卿又指著他的肩頭問道。


    艾辛澤順著他的指向側過頭,目光觸及肩上的幼蓮,神情不免更加柔和了兩分。能夠徹底轉變成植物形態的魔物本就少見,何況這個小家夥還和他這麽親近。


    看著它,就像看見嬰兒時期的迦明羅一樣。那麽小,那麽乖……捧在手心裏還怕捂壞了。


    真是奇怪的緣分啊。


    “是你養的嗎?”司馬如卿見他沒有迴答,主動說道,“我可以摸一下嗎?”


    “不行。”艾辛澤果斷地拒絕了他。


    “那好吧,”小男孩放下舉著燈籠的右手,不無失望地低下頭,“我帶你去見我爹爹。他身體不好,你不要跟他談得太久。”


    說完這話,司馬如卿就轉身往迴走。燈籠的火光僅僅能夠照亮他腳下的小片區域,再多的就力所不及了。所幸魔王的夜視能力相當強大,並不需要燈火照明。


    男孩大概也是明白這一點,因此腳步分外從容,絲毫沒有放慢速度的打算。畢竟,能夠來到試劍峰上的人,絕對不需要他一個小孩子的特殊照顧。


    艾辛澤原本以為顏漣已經睡下,要見麵估計得等上一會兒。事實證明,他對“人|妻”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司馬禦風多日未歸,顏漣如何能夠安寑?


    魔王被小朋友引進內屋的時候,就看到數年未見的“表弟”靠坐在一方軟榻上,正在縫補一件素色的舊衣。恍惚一瞬,令他想起了昔日與神機一起度過的那段清貧日子……


    不過神機的技術顯然無法和顏漣相比。自家媳婦兒燒飯還可以,做別的家務可就真的難為他了。


    艾辛澤進屋之後,駕輕就熟地找了一個迎風的位置坐下,默然看著榻上那抹憔悴的身影。


    顏漣曾經是中原有名的美人。十三歲起,就有數不請的媒婆上門議親,對象有男有女。那會兒,陸演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子,最慘的時候一個饅頭還得分作兩頓來吃。至於天域那五個人,更是連影兒都還沒有。


    當時他還想著,他的這位表弟若是真的要成親,對象一定得打敗所有追求者才行。後來各自成家立業,顏漣看上的果真是中原第一人。


    過去的陸演雖然窮困潦倒,日子過得卻也恣意。顏漣的處境比他好了不下百倍,日子過得反倒不如意。


    難怪世人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別補了,他不會迴來了。”艾辛澤其實剛才就已經認出那是司馬禦風曾經穿過的衣服。明白對方補得再用心,終究隻是徒勞。於是出言製止。


    顏漣的雙手哆嗦了一下,針尖似乎紮破了手指,隻見他自己把手放在嘴邊抿了抿,然後望著那截指頭發呆。


    艾辛澤看他狀態不佳,兀自枯坐了半晌,無聊地逗弄起了滑落到手中的墨蓮。燈盞裏的桐油消耗了大半,估摸著早已過了子時,再等一會兒就到四更天了。


    最後顏漣總算收拾好了情緒,抬頭看向眼前這個樣貌古怪的男人。他是醫者,望聞問切養成習慣,看人首先就看對方的膚色、骨架,接著觀察對方的氣息是否均勻。


    估計是見多了稀奇古怪的病症,故而對那人頭上的犄角視而不見。又或許,是將其當成了肉瘤、痦子之類的東西吧……


    “你有病?”


    “無。”


    “病者不自知,更糟。”顏漣明顯是在敷衍他——就像對待那些仗勢欺人的求醫者一樣。


    “與其說吾,倒不如說說你自己,”魔皇放開墨蓮,正視對麵的病弱男子,語氣帶著唏噓,“司馬禦風一走,把你的魂也帶走了是吧?”


    一聽到那個名字,顏漣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隻見他撐著扶手站起來,瞪著一雙大眼睛,神經質地左顧右盼。最終抓起針線籃裏的剪刀,照著手中的那件衣服一頓猛戳……


    “他不會迴來了!他當然不會迴來了!反正也留不住,不如去死好啦!”


    如此戳了十幾下,那件白衣已經被戳成了篩子,到處懸掛著碎布。顏漣突然臉色一變,身子抽|搐了兩下,把剪刀隨手一扔,捧著那件衣服一陣愛|撫。隨後坐迴榻上,拿起針線又一臉心疼地補了起來。


    “……”


    愛一個人,要達到怎樣的程度才能這樣瘋瘋癲癲?魔皇的內心,竟也有了一絲觸動。


    顏漣的狀態極其糟糕。他比五年前消瘦了許多,幾乎瘦得脫了形,再也沒有半點兒昔日的美貌。這是一種瀕臨死亡的征兆。


    更何況他的精神顯然也出了問題,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而這一切源頭都出自於那個名叫司馬禦風的男人。除了那人,沒有人救得了他。


    可惜司馬禦風真的不會迴來了。


    “本座今日前來,是為了完成他所托之事。”艾辛澤歎了口氣,站起身,緩緩走向縮成一團的藥王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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