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在心底裏生根發芽。然後長出細密的藤蔓,將心髒緊緊包裹……


    陸演在迴去的路上,反複迴想著埃羅沙說過的每一句話。漸漸地,他發現了很多從前忽略的疑點。


    小時候的記憶要追溯到嬰兒時期。盡管那時候的許多事情已經模糊不清,但他確定自己記得埃羅沙的臉,記得“母親”將他扔在懸崖邊、狼窟裏、沙漠中……也許因為發生的次數太多,所以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是被大人拋棄的這一事實。


    三個多月大的嬰兒,會記事麽?如果他一開始就被丟掉了,為什麽記憶中又會被反複拋棄到不同的地方呢?


    後來去了兵燹城,六長老是他的啟蒙恩師,但他最崇拜的卻是大長老。因為大長老是所有長老中最強的一個。那段時期,他的確是在無意識地模仿那人的言行,好像身體不受控製一般。


    對了,耳鳴的毛病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他經常聽到奇怪的聲音,仿佛有很多“人”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說著他完全聽不懂的話。他因為這件事,脾氣變得極為暴躁,一度在獸營裏大開殺戒。直到他因為埃羅沙的追殺,而遇到陸重魘……


    老頭子當初是怎麽說的?對了,他告訴陸演,那些聲音都是幻覺,是他想象出來的“另一個世界”。隨後,便著手教他《轉生奪舍印》。


    幻覺……另一個世界……奪舍……


    把這些關鍵詞串聯起來,好像陸重魘一開始就知道他有“耳鳴”的毛病,並且早就想好了應對之法!那麽,陸重魘當初是怎麽讓他相信那些是幻覺的呢?


    紅發黑衣的魔皇停住腳步,瞭望著一望無際的沙漠,頭又疼了起來。直覺告訴他,老頭子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一定做了什麽,混淆了他的認知。


    ——你看那棵樹,它的葉子是什麽顏色的?


    ——嗯,紅的。


    ——傻孩子,樹葉怎麽會是紅的呢?這些都是你的幻覺。別怕,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不用在意你腦子裏聽到的那些聲音。


    ——哦,徒兒記下了。


    他看到的東西和別人看到的不一樣。巴布昆還拿這個嘲笑過他,說他傻得連顏色都分不清。為什麽會這樣?


    難道是……幻蠱!!


    沒錯,陸重魘為了讓他相信他腦子裏的另一個世界隻是他的臆想,在他身上種下了幻蠱!正因如此,導致他的感官時常出現偏差,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認為那些全是幻覺,所以逐漸麻木了。


    埃羅沙扔掉他、追殺他,是因為發現他“不是人”。而陸重魘打一開始就對他好得不像話,也許並不是陸演騙過了他,而是對方從始至終都知道他和正常人不一樣。


    老頭子教給他很多東西,其中最重要的是《轉身奪舍印》,並且一再鼓勵他“使用新鮮的軀殼”。甚至於,在撿到他之前就提早收養了非常適合奪舍的巴布昆。這一切顯然早有預謀。


    摩國是陸重魘建立起來的,奪舍印卻號稱是“代代相傳”。其實迄今為止,也不過是傳了兩代而已。也就是說,奪舍印是陸重魘創造出來的,僅供他們父子二人使用。


    為什麽他們必須不停地轉移到新的軀殼?母親給予的身體難道不是最合適的嗎?


    不,不對……


    埃羅沙說他三個月大的時候就“死”了;之後他修煉《轉身奪舍印》,身體再次不堪重負,是用陸飛雪的功力才勉強維持住的。後來屍毒複發,讓他變成了活死人,但方起依然斷言他活不了幾年。這些或許恰恰可以證明,他現在的身體並不適合他。


    奪舍,奪舍……凡人可以奪舍嗎?連神機那樣的妖族後裔也不一定做得到吧。


    假如他不是艾辛澤,不是陸演,也不是千麵……那陸重魘這個人有可能也不是開國魔皇,也許真正的魔皇早就被奪了舍呢?他們像蟲子似的鑽進曆任魔皇的身體裏,模仿著人類的言行,過著凡人一樣的生活。


    “不!我是人,我是人!”陸演突然捂住額頭,跪倒在黃沙之上。


    他感到無比恐懼。因為他忽然想到,假如他和陸重魘都是“怪物”,那他派去刺殺老頭子的那些暗衛,頂多是殺死對方的軀殼!更糟糕的是,風兒也遺傳了這種血脈!


    等等!陸重魘娶了三任妻子,卻沒有一個能為他生下後代。而且那三位夫人全都紅顏薄命,年紀輕輕就過世了。她們究竟是怎麽死的?會不會是……


    他猛然想起老頭子曾經說過的話。


    ——無法生育子嗣的女人,要來何用?


    ——反正都是要死的,為什麽要思念她們。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幸好你們還沒有孩子,不然……血脈就要混淆了。


    言下之意,他的妻子可以是人,但不能是妖。因為妖族的血脈和他們是相互衝突的?!陸重魘討厭神機,甚至絲毫不顧忌他肚子裏的孩子,也許不是懼怕天域來犯,而是那個孩子並不是他所期望的。


    這麽說來,風兒其實是……殘次品……


    兩個孩子在娘胎裏就夭折過一次,是陸演用自己的生命把他們強行拉迴來的。在那之後,由於他不願意奪舍,幾乎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最後莫名其妙就好了,哪怕當時屍毒已經侵入他的五髒六腑。


    他是怎麽活過來的?是陸重魘做了些什麽,還是他根本不會“死”?孩子在出生之際,是否也因為血脈的衝突再次出了問題,導致神機不能同時撫養兩個?


    “假的吧?幻蠱已經開始影響我的思維了嗎。”陸演晃了晃腦袋,慢吞吞地站起來。天空中的烈陽晃得他兩眼發花,長時間待在室外也令他的身體有些脫水了。


    這種虛弱感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連他心底的陰霾都被驅散了些許。


    在太陽徹底跌落地平線之前,他的心情基本上已經迴複了平靜。算算時辰,風兒此時應該待在魔皇宮裏練習走路呢。欲林裏的鶯鶯燕燕一早就被打發出去了,剩下的都是老實本分的宮女和侍衛,想來不會有什麽問題。


    陸演深吸一口氣,調整了前進的步伐,全速趕迴羅刹海。分別了一整天,他已經有點思念自己的寶貝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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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怪、怪物啊——”


    聖殿之內,傳出陣陣驚唿!婢女們從聖子所在的嬰兒房中蜂擁而出,一個個跌跌撞撞,全都亂成了一團。


    “放肆!亂喊什麽。”陸演正巧趕迴來,撞見這一幕。本就煩亂的心緒頓時按捺不住,一把抓過身邊的婢女,喝問道:“出什麽事了?”


    “陛、陛下!”身著抹|胸胡裙的少女看清來人,驚魂未定地指向聖殿大門,“小王子……妖怪!是妖怪!”


    “胡說!”陸演瞳孔一縮,手上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直接將這女人的頸骨生生捏碎。


    婢女雙眼暴突,口裏湧|出大量鮮血,砰地一聲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周圍的婢女看到之後,登時收聲,不敢再發出半點兒聲響。所有人都像被點了穴道似的定在原地,雙眼緊緊注視著她們的主人,蜷著身子瑟瑟發抖。


    然而陸演眼下根本沒有心思治她們的罪,他擔心風兒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出事了!隻見一道殘影劃過,原地已經沒有了魔皇的身影。


    寶寶還沒有斷奶,連路都走不得,平時頂多在地毯上爬幾圈活動腿腳。他怎麽可能把大人嚇破膽呢?就算風兒有妖族血統,也不至於小小年紀就變出什麽可怕的東西來。


    陸演擔心的是,風兒不僅具有妖族血脈,還繼承了他的……


    不會的!他是普通人,風兒自然也是人類。


    聖殿內,窗戶半開,不過天色已經暗了,所以點上了蠟燭。借著跳躍的火光,可以看到桌子椅子全都東倒西歪,場麵十分混亂。地上還有一隻倒扣的金碗,渾白的駱駝奶灑了一地。


    陸演一步步靠近嬰兒床。隔著一小段距離,便看見床上的包裹正在不停扭動。那是風兒專用的小被子,上好的棉絨織錦,麵上繡滿了摩羯花紋。他臨走前親手幫兒子蓋上的,絕不會認錯。


    房間裏及其安靜,落針可聞。


    “風兒,別怕。為父迴來了。”魔皇來到嬰兒床前,蹲下|身,緩慢而小心地伸手去掀包袱皮。


    他的手剛一碰到被子,裏麵的小東西就像受驚一般往後縮了縮。陸演沒有放棄,依然耐心地用手輕撫著被麵。也許是感覺到了父親的氣息,寶寶在裏麵蠕|動了兩下,然後自己探出了一隻小手……


    ——那絕不是人類的手!


    沒有指甲,沒有關節,沒有皮膚褶皺。看起來,就像沒有骨頭的蠕蟲!確切地說,應該是觸角才對。


    陸演整個人像是受到天雷轟擊,再也無法維持表麵的平靜。他用顫抖的雙手掀開嬰兒身上的被子,輕輕地將兒子抱了起來。此時的陸鬱風整個兒就是個肉球,身上軟|趴趴的,如同一個裝滿水的皮囊。陸演必須保持手臂的平穩,才不會讓他從縫隙裏“流”出去。


    “乖孩子,別怕。你是怎麽做到的?”魔皇一邊觀察著兒子,一邊喃呢道。


    肉球上有兩隻紫色的小眼睛,正呆呆地仰望著大人,眼神流露|出無辜和恐懼。它伸出兩條觸角一般的手臂,蹭蹭父親的下巴,終於顫抖得不那麽劇烈了。


    這時,燭台下的影子驀然扭曲了一瞬,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室內響起:“小王子尚不能控製自己的形態,王應該將自己的魔氣導入孩子體內,維持他的形體。”


    陸演目眥盡裂,猛然轉身,“是你——黎天剛!”


    “不,您錯了。”影子抖動了一下,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想象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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