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院子裏說話,一時僵持不下,把原本補眠的班彌生給驚動了。便聽得藥師在屋裏問了一句“是不是姓陸的來啦”,然後就嗒嗒嗒地光著腳跑了出來。


    唐無期抱著孩子轉過身,一邊防備著陸演,一邊同伴侶說道:“你先別過來!先去屋裏拿些驅毒的藥來。”


    “誰中毒了?”班彌生腳步一頓,然後繼續走向他們,順手從腰包裏掏|出一個簡陋的荷包遞給對方。荷包裏混合了幾種常見的驅毒草藥,可以克製普通的毒物,所以他平時都隨身攜帶著。


    殺手接過來,直接塞|進了寶寶肚皮上的小兜兜,同時安撫道:“放心,孩子沒事。陸演確實來了,隻不過看上去有點不對勁。”


    彌生摸了一把寶寶的小手,感覺體溫正常,好歹鬆了口氣。接著轉頭去看某位不速之客。


    陸演此時的形象已經不能用“活人”或者“死人”來界定了。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灰色,有著冰冷堅硬的質感,細節處甚至有著崩裂的跡象。如果這樣都還無法確定他中了什麽毒,那他胸前的傷口就完全能夠說明問題了……


    苗疆是一個多蟲患的地方,班彌生身為這裏的藥師,自然從小就接觸各種毒蟲毒物。早年間,川南活躍著一個以“五毒”為名的教派,專門用毒蟲來煉製蠱毒。天下間,誰人不知道苗疆的蠱術?他自己就是五毒的末代大師兄,對毒之一道可謂了如指掌。


    屍毒是一種極為特殊的毒。五毒教的文獻曾有記載,大郢開國年間,曾有妖|人以此煉製屍人,組建強大的民間隊伍意圖推翻皇帝的統治。五毒作為最擅長用毒的門派,響應朝廷征召,曾與屍人部|隊展開數十年的對抗!後來,那妖人和他的手下的屍人被全數剿滅。五毒因為立此大功,以至於整個南疆一帶被皇帝恩許民|族自|治,永世不受朝廷約束。


    屍毒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絕跡。即使有偶然出現的屍變現象,最終也難成氣候。


    然而,陸演如今剜心而不死,確確實實是屍毒作用於身體的表現,而且毒性之烈可見一斑。彌生詫異之餘,倒是對此毒的來源分外好奇。


    “你身上的屍毒是怎麽迴事?”他明白這毒的厲害,所以拉著唐無期又往後退了幾步,和對方保持足夠的距離。


    風兒看那個和自己有著同樣發色的男人離他更遠了,急的直蹬腿。而由始至終都把注意力放在兒子身上的魔皇也皺起眉頭,不滿道:“你們要怎樣才肯把風兒還給我?”


    “還給你?那是害了他!”班彌生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把話挑明了,“風兒沒有你那麽強的功力,可以抵禦屍毒的侵害。他要是跟你走,活不過三個時辰就會丟了小命。”


    陸演握緊拳頭,沉默了。兒子就在眼前,他卻不能碰。這種感覺並不好受。


    反而是一旁的殺手拉住自家伴侶,怕他真的把那人給惹火了。再說風兒本來就是那人的兒子,總歸是要還給人家的。因而問道:“屍毒是否可解?”


    “不可。”班彌生攤開雙手,表示曆史上中過這毒的人沒有一個最後恢複正常的。不過話鋒一轉,又說:“但是我可以用藥物壓住毒性,起碼讓他不會到處傳染別人。”


    陸演聽聞此言,眼中又閃現出希望的光芒。


    “你這樣看著我也沒用——我可沒說願意幫你。”藥師忽然抱胸冷笑,瞬間變臉。


    神機拚死生下來的兒子,憑什麽要給這個混蛋撫養?看他那副德行,連自己都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難道還能指望他照顧好風兒嗎?別忘啦,這人可是摩國的皇帝,指不定什麽時候再整出個小老婆,到那時風兒還不給後娘欺負死!


    最重要的是……寶寶天生殘疾,耳不能聞,口不能言。要是跟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將來得有多可憐!


    唐無期對他的做法十分無語。沒見陸演都搞成這樣了麽,還去刺激人家,這真的是為了孩子好?妖道的遺言說得清清楚楚,寶寶歸陸演撫養,這點總要尊重吧?


    “行了,少說兩句,”殺手對自家伴侶使了個眼色,然後看向魔皇,“你暫時留在這兒,彌生會想辦法解決你身上的毒。在那之後,咱們再來商量孩子的歸屬問題。”


    班彌生心不甘情不願地踹了自家男人一腳,從他懷裏搶過孩子,噔噔噔地跑迴了屋裏。剩下兩個本來就沒什麽交集的人在院子裏幹瞪眼。


    此後,陸演果然老老實實地留在在了藥師的吊腳樓。他身上有毒,當然不可能進到屋子裏去,所以隻能在院壩裏搭建了一個棚子,當作臨時的棲身之所。藥師喊他往東,他絕不敢往西,聽話得連唐無期都覺得詭異。


    以前是殺手負責做飯。現在?


    “姓陸的,你去!”


    至於給藥園翻土、幫毒物喂食、收拾寨民們送來的禮物……等等等等,全都變成了——


    “愣著幹什麽,還要我提醒你怎麽做?”


    班彌生好像有心要懲治他,把所有髒活、累活全都扔給他不說,還不許他見寶寶!陸演原先沒看出兒子有什麽問題,直到他每天蹲在房頂上試圖偷聽兒子的動靜時,才發現寶寶從第一天開始就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


    小嬰兒就算不哭,也該練習發聲了啊。顏漣的兒子隻比風兒大幾個月,都會叫爹了。


    再後來,唐無期告訴他,寶寶一出生就沒有聽覺,而且還是個小啞巴。陸演沒說什麽,隻是整個兒人都變得更加沉默,做事也越發認真起來。


    他開始自發地學習一些東西,比如手語、唇語,還有小兒的常見疾病預防之法……甚至於,他無形中調整了很多生活中的小習慣,以便將來適應孩子的成長步調。他也不那麽著急見風兒了,每天跟個聖人似的,除了幹活就是打坐調息,配合藥師調製的藥浴,爭取早日控製住體內的屍毒。


    期間摩國有書信傳來,藥師夫夫沒有過問,陸演自己也沒解釋。之後的幾天,他好像更加急切地運轉內力去抵製屍毒發作,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他昔日何等尊貴,在摩國唿風喚雨,在中原攪弄風雲!如今住在比馬棚好不了多少的竹棚裏,吃的是粗茶淡飯,受的是日曬雨淋。不明真相的百姓還經常跑來騷|擾他,特別是大膽的苗族姑娘……


    班彌生每次看到女孩子圍著他,就止不住冷笑。然後故意在屋子裏大聲說話:“孩子他爹,麻煩你去把園子裏的驢糞清理一下。”


    每當這時,唐無期就嘴角抽抽著搖頭,“你犯得著這麽踩他嗎?”


    “長得好就了不起?”班彌生一邊搗碎石臼裏的甲蟲,一邊磨牙,“你別忘了,他是有夫之夫!都什麽歲數了還好意思到處勾|搭小姑娘。”


    “……”


    “你那是什麽眼神?要是羨慕的話,你也去唄!我一個人帶著風兒,一樣過日子。”


    “我看你是皮癢了。”唐無期手一揚,一根牛毛小針不偏不倚地釘在藥師手指剛剛停留的桌麵上,抖都不帶抖的!


    班彌生咽口唾沫,安靜了。


    唐無期疼他,那是因為愛他。但他也知道,殺手是極有原則的人,惹毛了——直接把他揍一頓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最後幾天,藥師勉為其難地給了魔皇幾個正眼,告訴他:屍毒已經壓製住了,隻要今後不受致命傷,毒素不會再自行跑出來。風兒的身體也調養得差不多了,可以迴摩國,前提是每年都得帶他迴來複查。


    陸演將他的話聽進了耳朵裏,同時記在了心裏。他自己事小,孩子事大。隻要是對風兒好,別說每年送迴來複診,就算把魔皇宮搬到中原來他也在所不惜。


    拔毒的過程曆經整整一個月,寶寶也長到半歲多了。他最近學會了爬行,不用大人幫忙就能歪歪扭扭地從裏屋爬到外屋,再從外屋爬到裏屋,中間不帶喘氣的。唐無期特意在地上鋪了羊毛毯,由著他盡情折騰。


    陸演第一次走進這間屋子,正好看見兒子扭著屁|股往桌子下麵鑽。班彌生彎著腰,拽著他後腦勺的小辮子,急忙招唿:“不許往裏麵鑽,當心衣服又刮破了。寶寶乖,出來吃糖糖。”


    “他聽不見。”陸演大步走過去,把孩子抱出來,輕聲維護道。


    寶寶的頭發剛剛長及肩頭,未免阻擋視線,班彌生給他編了一根小辮子。平時拖拖拽拽,都是逗他玩兒,用的力氣極小,絕不會傷著頭皮。沒想到今天卻讓孩子的親爹好生心疼了一迴。


    風兒一被抱起來,就主動環住大人的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老子,看了又看。隨後嘴巴一癟,紮進魔皇的懷裏再也不肯出來。


    班彌生見狀,暗罵一聲“小沒良心的”,卻在轉頭之際悄悄紅了眼睛。唐無期走到他身後,攬住他的肩頭,給予無聲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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