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大叔在銀霄的印象中,是個本分人——而且是那種孤苦無依、同情心泛濫的老好人。無論如何,那些人都不太可能是衝他來的。


    況且大叔去了北漠,真有人要對付他的話,也應該在沿途設伏才對。犯不著盯著人家的老窩卻啥也不做。


    排除這一可能,銀霄認為自己是那些人的目標才更具合理性。原因有二:其一,他是從幽水地宮逃出來的,陸演一定會派人追查他的下落;其二,他在下嫁摩國聖子之前,曾在中原犯下血案,仇家不知凡幾,想報仇的人沒有上千也有數百。


    他是因為在中原待不下去了,才跟陸演迴大漠安家。後來又與陸演鬧翻,不得已逃迴中原。一旦身份暴''露,天底下哪兒還有容身之所?想對付他的人實在太多太多。


    不過厲鳴蟬和他的處境也相差無幾。老酒鬼是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要是突然發現自家老婆帶著兒子離家出走,說不定能把地皮翻過來!況且鳴蟬兒得罪過的人也不少,如今失去“酒鬼豪俠”的庇護,想要他命的人絕對不在少數。


    當初從天域來到此間異世的五個人,除了蝶秋靈以外,其他四個都頂著“邪魔”的名頭。


    其中君懷眥的殺孽最重,曾經引動“天殤火罰”連滅數座城池,如今餘威猶存。而司馬禦風的名望則是最高的——他原本就是劍聖傳人,有緣習得無上功法《忘情天書》,後來又自行參悟出“天劍九式”這樣的逆天劍式……至今無人敢於攖其鋒芒!


    相對而言,銀霄在外人眼裏純粹屬於那種沒啥本事還壞得流油的奸險小人。厲鳴蟬比他好一點兒,至少還知道找一個堅實的靠山。


    “唉……你看你一來就害我惹上麻煩,真是上輩子欠你的。”某位孕夫縮頭縮腦地往茶樓外麵的街道瞄了一眼,隨後垂頭喪氣地趴迴桌子邊,哀怨地望向身旁的刺客。


    厲鳴蟬將兒子抱到自己腿上坐著,用手背拭了拭臭小子的額頭,皺眉道:“先不說這個。你有沒有歇腳的地方——安兒在發燒。”


    銀霄趕忙湊過去,抬手貼上小桃花的臉頰,果然發現對方的體溫有點不正常。隨即叫來堂倌,掏錢結了賬。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他沒帶過孩子,對這種事情一竅不通,隻能圍著他們父子倆團團轉。


    厲鳴蟬看他在那兒瞎著急,怕他自己一個沒站穩再給摔了。於是一手提著他的胳膊,一手摟著兒子,拖著他們往外走。邊走邊說:“我也不太清楚。安兒四歲那年不知怎地染上了熱症,經常莫名其妙地渾身發燙。我本想令他戒酒,以免引動病情,可惜沒能成功。”


    小酒鬼早就染上酒癮了,哪那麽容易戒掉。銀霄現在才明白鳴蟬兒之所以那麽氣郭茂安,原來是氣他坑了自己的兒子。


    小桃花眼下正安安靜靜地趴在他老子胸前,懷裏依舊抱著葫蘆,臉蛋紅撲撲的像個水蜜桃。估計是燒糊塗了,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怯怯地看著銀霄,完全沒有了先前那股子無賴勁兒。


    時間已經到了午後,街麵上總共也沒幾個人。銀霄心想著黎大叔這陣子不在家,小院兒正好有空餘房間,不妨讓他們父子暫時在那裏安頓。反正那些監視他們的人已經知道那個地方了,再遮掩也於事無補,索性大大方方地繼續住下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已有將近六個月的身孕,根本無法應付任何變故。有厲鳴蟬在身邊,就等於把郭茂安也綁上了戰車,這樣反倒安全。


    銀霄心裏焦急,奈何行動不便,隻能挺著肚子一拐一拐地往前挪,姿勢頗不雅觀。大秋天的,竟然出了一身薄汗,頭發都黏在額頭上了猶不自知。


    厲鳴蟬看他急成這樣,卻是反過來安慰道:“我都還沒怎樣呢,你急個什麽勁兒?安兒壯得跟牛犢子似的,熬過這會兒就好了。倒是你肚子裏那個,哪能跟著你折騰。”


    銀霄停下來喘口氣,抬起袖子擦擦汗,一臉糾結,“原來帶孩子這麽麻煩嗎?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後一秒就戳你的心尖兒。我……我突然不想生了。”


    “……”誰要是攤上這麽個不靠譜的爹,那才是倒大黴呢。


    魅影刺客搖搖頭,覺得兩個大老爺們兒實在不適合討論育兒經。他現在關心的隻有他兒子的身體,其他問題且都留到以後再談罷。


    好好的節日,遇到這麽些糟心事,銀霄心裏很是泄氣。臨近產期,他的心境逐漸失卻平靜,常常感到害怕和無助,遇到一點事情就失了方寸。這種感覺,讓他難以適從。


    鳴蟬兒現在過得再不好,當年生小桃花的時候老酒鬼也是寸步不離地陪在他身邊的。單看這一點,郭茂安的人品再壞也壞不過某人。


    ——陸演說不定還不知道自己快要當爹了。他那個人,過於孤僻,大概並不喜歡小孩子吧……


    好恨!好悔!


    怎麽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呢?


    “你又在亂想什麽?”厲鳴蟬見他臉色驀然發白,好似見了鬼,料想這廝定然又在胡思亂想了。孕夫的心理比正常人脆弱得多,他也是經曆過的,所以不難猜測。


    之前盡顧著說他自己的事情,倒是忘了問問對方,陸演如今身在何處?為什麽他身懷六甲,那人卻不在他身邊?


    夫夫兩個什麽時候鬧別扭不好,何必選在這個要命的關頭。


    銀霄白著一張臉側過頭,衝對方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鳴蟬兒,這迴你說中了,我真的跟他離了……”


    厲鳴蟬猛然頓住腳步,手上下意識地加大力度,把孕夫拽了個趔趄。隻聽他嚴肅問道:“這件事,司馬禦風知道嗎?”


    銀霄擰著眉,動動胳膊示意他鬆手。


    “關司馬禦風什麽事兒?”


    “哼,怎麽不關他的事,”魅影刺客眼神如刀,狠狠刮過某位孕夫蒼白的臉,“——司馬禦風是你的未婚夫,當初是他親手把你讓給陸演的。難道他一點責任也沒有?”


    銀霄聽他一再提到司馬禦風的名字,突然麵目猙獰,一把揮開了他的手!引得旁邊過路的行人紛紛投來驚疑的視線。


    “別提他!這和他沒關係……”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甚至比剛才說到陸演的時候還要更甚。就連聲音,也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而變得嘶啞。


    厲鳴蟬在短暫的疑惑過後,忽然想到了什麽。


    他的語氣也變得咄咄逼人起來:“司馬禦風是唯一有能力殺滅陸演的人。你在害怕——怕司馬為了你和陸演對上?還是說……害怕陸演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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