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兩息之數,波動的武學氣機頓然被人收起,此時隻聽一道沙啞的聲音言道:“宗靜師兄,宗真他傷勢如何?”


    被喚作宗靜之人言道:“宗真性命雖是無虞,但日後恐是要跌了境界……”


    那沙啞聲音之人歎道:“唉,我那時應是將這程柔留在這洞內,前去相助兩位師兄才對。”


    洛逍遙此時心中又驚又喜,心喜之處在於程柔果然在這洞中,心驚之處卻是這聲音沙啞之人,從其氣息判斷亦是如宗靜一般,乃是明竅山巔境界。


    宗靜言道:“哪會料那閔正華會突然生出拚命念頭,不若將他引到了此處,那時與印方師弟你聯手,縱使他自爆胎丹,想必也不能使我等受重傷……”


    那被喚印方之人應道:“看來他是猜到閔行武不會趕來,才會生了拚命的念頭。”


    “正是如此,”宗靜言道,“一路之上,待我與宗真停下阻擊他之時,他便迴逃,而我二人前趕之際,他卻又追來。他的目的,無非就是等那閔行武趕來援手……”


    印方道:“幸好譚明能依計行事,不然待那閔行武趕到相援,我等恐難以將這程柔帶走。”


    宗靜言道:“罪過,罪過,可惜還是讓宗真師弟受了重傷。”


    閔行武住宅與書院相距僅三十裏,縱使隻有固元境身手之人趕去報信,半個時辰左右,閔行武應能趕到書院。洛逍遙在得知程柔被擄去一個時辰,而閔行武還未趕來書院時心中本有疑慮,隻是急於追來,也未去多想其中蹊蹺。


    洛逍遙聽到此處,心中便明白,書院學子言中前去報信的“譚師兄”,定是這印方所言的譚明,而譚明此人,應是以求學為名早為潛伏在書院之中,待程柔被擄之後,假裝前去給閔行武報信,實則借機逃離了書院,而閔行武未得到消息,自然不能趕來相助閔正華。


    此時那印方言道:“宗真師兄受了重傷,加上這程柔,眼下天色又已大亮,前往永壽縣與吳師弟會合恐會惹人注目……宗靜師兄,我想去永壽縣,與吳師弟將馬車趕來相接,你看如何?”


    “如此也好,那就有勞印方師弟了……”


    洛逍遙聞言心頭一驚,未料到宗真等人還有高手接應,心念急轉之下,疾步引身向山頂闖去。


    他在太白書院待了十年之久,自是對周邊諸縣城所在之處頗為熟悉,知曉永壽縣在當下所在的山峰東北麵三十裏之處,猜斷這印方必會取道山頂而行。


    待到了山頂上,隱在一棵大樹邊上窺望,隻見一位身著灰衣、頭裹布巾、年近五旬名喚印方之人,手執佩刀從山麓崖坡之處,快步向山頂東北方向奔去。


    看到印方的裝扮,洛逍遙想起閔正華臨終所言,心猜這印方與宗真、宗寂,是來自不同佛門寺院的僧人,應是怕被人認出佛家弟子身份,故而用布巾裹頭遮掩。


    洛逍遙縱身樹上,待看見印方身形從東北側山下遠去之後,躍身而下,氣機一轉,將修為壓在抱丹小成境界,然後舉步向崖坡山洞之處靠近。


    但以洛逍遙元嬰小成修為,要從兩位明竅山巔修為之人手中救出程柔實屬不易,何況他當下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想暴露自己元嬰境界,因此確認了印方遠離之後,才決定現身引出宗靜,將其除去。


    行到山洞頂上,洛逍遙頓然收迴遮掩武學氣機的‘平龍認’功法,旋而一掌拍斷崖上一棵大樹,就在大樹折斷掉下坡崖之際,洛逍遙驚叫一聲,身形隨同斷樹跌下兩丈餘高的坡崖,落在山洞前麵寬近兩丈、長有三丈餘的拱形斜坡上。


    但在此時,一道身形快如閃電般從山洞掠岀,旋即縱身躍起,落身在洞前一棵大樹頂上,跌躺在山洞左側的洛逍遙,抬眼窺視,隻見一位身材魁梧、如印方相同裝扮的灰衣人,正抬頭朝著山頂張望,而未及三息之數,便是縱身落下,一臉狐疑地盯著手捂胸口、貌似受傷的洛逍遙,沉聲道,“你是何人?何以會跌落下來?”


    但知眼前之人便是宗靜,此下被自己引岀洞外,洛逍遙自不會與他浪費口舌,身形驟突從地上躍起,舉掌向宗靜襲去。


    宗靜聽到動靜後,之所以敢從山洞岀來,是因為他感應到跌落下來的洛逍遙,身上氣機紊亂且隻是抱丹小成境界。待縱上樹頂發現崖頂上麵並無異樣,方為躍下樹頂,落身洞口前麵,質疑洛逍遙,卻未料到洛逍遙驟然間氣機徒漲,竟以抱丹大成之力疾如閃電般使招攻來,大驚之下,忙是舉掌擊迎,雙掌交實之中,卻又被洛逍遙如巨浪翻湧的後發之力,從洞口震向右側丈餘之外。


    洛逍遙一招‘翻雲覆雨’,將宗靜逼離了洞口,便立馬引身闖入洞中,瞄了一眼躺在山洞右側角落的程柔,旋即抓起一臉震驚、傷勢嚴重的宗真向洞外拋去,同時欺身而岀,揮掌一招‘春風化雨’,擊向伸手欲將宗真接下的宗靜。


    宗靜但覺一道柔和氣機將及身前之際,又如巨浪拍石泛起無數浪花般,向自己周身包裹而來,隻得頓身揮掌擊迎,但如雨點飛濺的氣機‘哧哧’聲響中,隻聽一道雙掌交實的悶響聲,宗靜傖促應招之下,又被洛逍遙招式的震力,震退三步,而宗真的身形撞在樹上落下後,發出一聲悶哼,便是未見絲毫動彈,已然斷氣身亡。


    宗真與宗靜聯手殺了閔正華,洛逍遙自是不會饒他性命,將他拋出洞外之時,已是生了殺心,是故才用‘春風化雨’招數攻出,無論宗靜是否將他接住,身受重傷的宗真,在浪花般充滿殺力的氣機包裹下,自是必死無疑。


    但見宗真身亡,宗靜驟然大吼一聲,在洛逍遙趁勢攻上之時,卻是拔身而起,隻見他雙腳在樹梢上一點,身形又為向上一縱,旋而在半空中一翻,卻是如飛鷹撲食般襲擊而下。


    半路收招的洛逍遙,在宗靜拔身上縱之時,已是引身退至洞口,但覺頭頂一道勢不可擋的掌罡襲來,立馬引身退入洞內,‘轟’一聲巨響,碎石紛飛中,‘嗖、嗖’聲一時竟是不絕於耳,心頭暗道厲害之中,便見宗靜身形落在洞前一丈之處,又見他雙腕相依,雙掌在胸前左右翻轉,旋而向前擊出。


    刹那間,一道猶如颶風般的掌罡,發著尖嘯聲,以迅雷不及之勢旋轉著向洞內襲進,心有準備的洛逍遙,電光火石間使出後發製人的‘投挑極李’招式相迎而上。


    豈知兩道氣機相撞之際,洛逍遙但覺自己‘投桃報李’的氣機,不但未將宗靜的掌罡迫迴,反是被猶如漩渦般轉動的掌罡吸入,消失無蹤之下,那掌罡依是唿嘯而來,百忙之中,一招‘沉石入海’使出,方為卸去來勢洶洶的掌罡,但身形也被震退一步。


    洛逍遙心下大驚中,瞄了一眼躺身角落的程柔,見她未受襲來的氣機波及,心頭又為一安,前行三步,站身洞口內側,望著臉上亦有驚色的宗靜,言道,“大光明掌?你是興龍寺的僧人?”


    洛逍遙之所以能認出宗靜的掌法,且猜斷他的來曆,卻是因為他當年與明無僧人在莫忘島切磋武學時,從明無言中得知,華嚴宗的僧人,修有一門名喚‘大光明掌’的掌法,其厲害之處在於,能利用掌勁的旋轉之勢,將對手的氣機化於無形。而華嚴宗在唐武宗‘會昌法難’期間,一蹶不振,幾乎滅宗,幸有一名法號‘寬元’的華嚴宗僧人,逃到了契丹,才使華嚴宗在北地得以一席之地立足,待到了遼太宗時期,上京興龍寺華嚴宗的僧人,已然備受朝廷尊崇,不僅宗法得以發揚,宗門武學亦是名振北地,是故洛逍遙猜斷宗靜來自興龍寺。


    正如洛逍遙所猜,這宗靜是為上京興龍寺的僧人,他與宗真是主持木智大師的座下弟子,浸淫明竅山巔境界多年,同境之人,是鮮有敵手。


    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兩度受挫於洛逍遙使詐奇襲之下,且使重傷的宗真身亡,心頭怒極之下,反為鎮定,縱身樹上從空中借勢攻擊,也迫使洛逍遙退迴洞中,落身之後便是施展‘大光明掌’攻擊,卻是未料到洛逍遙能在萎勢之下,瞬間變招將掌罡化解而不受傷,心頭自也大為吃驚,聽得洛逍遙所問,雙目精光一凝,反是問道,“百柔掌?你是武望博的弟子?小僧怎生不知…”


    太白書院學子中,通曉‘無極功法’之人,皆是出自武望博所傳,洛逍遙年近三旬,能有抱丹大成境界,宗靜便為相疑他是武望博的弟子。


    洛逍遙聞言心頭一震,但知那以求學為名潛伏書院的譚明,應是打探了不少消息,同時慶幸自己七八年未去太白書院,才使宗真一眾未為關注靈秀村,心念一動,言道:“你擄劫楚師兄的甥女,意欲如何?”


    洛逍遙對宗靜早存必殺之念,但見他使岀‘大光明掌’,心知即使用元嬰之力攻襲,也須三五十招之數,而宗靜若想逃竄,則是要大費周折,而他已是知曉宗靜擄去程柔的目的所在,之所以作言相答,是想尋出機會,趁宗靜不備,引岀元嬰丹神,將他襲殺。


    “哦?施主是楚先生的師弟?令師也是易先生?”


    “正是…”


    “原來如此,難怪施主有如此身手…”宗靜瞄了一眼身側宗真的屍體,言語一頓,手執佛禮,言道,“敝寺主持上師法旨,想請令師兄到興龍寺一敘,但恐令師兄不肯屈尊移步,小僧才岀此下策。”


    易無為離開太白書院二十餘年,雖說書院之人知曉他已仙逝,但離開期間是否收有弟子,卻無人知曉,是故對洛逍遙所答,宗靜也不疑心。而他也是對洛逍遙存著必殺之心,心知洛逍遙身手了得,卻非憑一己之力可殺,作言應答,卻是想拖延時間,隻待印方等人趕來相助,合力將洛逍遙擊殺。


    洛逍遙嘿嘿一笑,又為前行一步,此下已是站身洞口之下,言道,“哦?在下還從未聽說過,有這種請人的方式…”


    “阿彌陀佛,”宗靜微微一笑,合什言道,“令師兄神龍見首不見尾,小僧也是迫不得已…”


    洛逍遙再踏一步,立身洞口之外,輕笑一聲,“那可否見吿,你家主持尋我師兄有何賜教?”


    “令師兄去了便是知曉…”


    “是嗎?”洛逍遙淡淡一笑,抬頭瞄了一眼半空中的飛鳥,突是言道,“是尋我師兄打聽護道人吧……”


    宗靜聞言心頭一震之際,突覺一道氣機從天而降,向頭頂擊下,大驚失色之中,左掌擊迎而上,但在此時,一道如炸雷般的巨聲傳入耳中,宗靜神識頓然恍惚,又覺眼前身形一閃,一道勢不可擋的拳罡迎胸襲來,慌亂之中右掌岀迎,‘呯’的一聲悶響,胸口劇痛、雙臂欲斷的宗靜,身形倒飛而起,口噴鮮血撞向身後的大樹。


    原來洛逍遙步岀洞口後,已是暗中引出用‘平龍認’功法遮掩的丹神,他看似抬頭瞄向飛鳥,實則是控製丹神停在宗靜頭頂一丈之處。


    待言到‘護道人’之時,趁宗靜心神一震之際,立馬催發丹神向下襲擊,再聚音成線喊出‘天雷音’襲向他的耳朵,又使宗靜神識紛亂,而同時使出了‘大忿拳’功法迎麵攻上,三線出擊下,自是將宗靜擊傷。


    宗靜畢竟是明竅山巔修為,如此重創也未倒下,當身形撞到樹身之上,雙腳一為著地,強行吞下喉口又將噴岀的鮮血,電光火石間轉身向坡下林中竄去,豈知還未縱出兩丈,一道憑空出現的氣機迎麵擊來,心知是洛逍遙的丹神攻來,但恐腹背受敵之下,身形向左側疾閃。一聲‘哢嚓’聲響,一棵小樹被丹神氣機擊斷之際,洛逍遙的身形穿過樹蔭從半空中落在宗靜麵前,疾如閃電般揮拳擊向剛為站定身形的宗靜。


    ‘大忿拳’本就是大猛大威,當年傳授明無功法的僧人,心懷慈悲之下,將招式演化,卻使殺力減弱,待明無修得大成,自也察覺拳罡變化有滯,但少於實戰,也窺不岀缺陷之處。在與智苦交手後,明無終是悟出演化後的‘大忿拳’不足之處,依著拳罡氣機走向,使招式通貫,渾然一體,卻為恢複了‘大忿拳’原本的威猛之勢。


    當洛逍遙決定露岀元嬰修為時,也自想到用少為人知的‘大忿拳’功法殺了宗靜,但想即使木智窺出宗靜死於元嬰修為之人手中,也是難以查出功法來處及下手之人的身份。


    此下壓抑在他心頭數年的殺機驟然爆發,借著‘大忿拳’招數‘怒目金剛’的威猛之勢,在一道竹爆帛裂的尖嘯聲中,破開受傷後還未餘七成之力的宗靜掌罡,在宗靜肩臂骨骼‘哢、哢’錯位聲中,一拳將他擊飛撞向身向僅兩尺之距的大樹上。


    未待宗靜反應過來,洛逍遙又是雙拳連擊,“呯、呯”悶響中,樹葉紛飛而落,連出有十拳之數的洛逍遙,氣機一收,望了一眼胸口凹陷、依著樹身滑癱而下、死了不能再死了宗靜,歎了一聲,隨即闖入山洞,卻也未解開程柔被封昏睡穴,將她背上,行出洞外,縱身上樹飛掠而去。


    待到了藏放閔正華遺體的山神廟,又將閔正華遺體挾著腋下,背起程柔向太白書院疾縱而去,此時天已大亮,山野中不凡有農耕之人,洛逍遙也自不管,幸好他的迅速如風馳電掣一閃而過,不若卻是會把山村農人嚇破了膽。


    在與書院距有六十餘裏之時,卻是碰上了才為聞訊尋來的閔行武,洛逍遙但知路上並非言事之處,將閔正華遺體交與滿臉悲痛的閔行武背上,二人一同疾縱而行,半個時辰後迴到了書院,洛逍遙方是給程柔解開了穴道。


    書院議事廳上,望著剛為趕來的程六,洛逍遙心頭暗暗慶幸,在程正讀完符太後的手書後,言道,“姑父,兇手來自北地,目的是衝著我師尊而來,今日幸是柔兒得以脫險,但恐來日惡人還會尋來…小侄認為,範公子有情有義,不若使柔兒歸去範家,我使人告知趙光義,讓他遣人暗中保護柔兒,也使範公子離了不孝聲名…”


    洛逍遙之生死,可謂是能決定趙匡胤兄弟的榮華富貴與否,洛逍遙的要求,趙光義自然不敢不從。洛逍遙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心感範旻護妻之下,也違了人子孝道,是故才會要求趙光義出手,他自未料到,此舉卻讓範旻一生得以趙匡胤兄弟重用。


    程正但知洛逍遙所言有理,望著含淚點頭的楚氏,長歎一聲,“也好,就依逍遙的安排吧…”


    範旻與程柔互視一眼,齊為作禮相謝洛逍遙。


    “柔兒迴了範家,身邊就少了熱鬧,小侄想讓姑父、姑姑趁此次探望太後之行,日後就安居房州,不知姑父意下如何?”


    程正歎了一聲,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我二人若留在書院,想是日後會與眾人招來麻煩,亦不能讓柔兒擔心,就依逍遙你的意思,遷居房州吧。”


    洛逍遙心下一喜,旋即吩咐程六備置馬車,安排程正夫婦,範旻、程柔起程事宜。


    “書院已不宜再開,不知師叔日後可有打算?”洛逍遙望著呆呆沉思的閔行武,言道,“若使願意,待安排好山長的後事…”


    未待洛逍遙講完,迴過神來的閔行武搖頭道,“我閔氏家族在此地,已守望了百個春秋,當無可能舉族而去,書院是可不開,但我亦不想離開,若使有惡人尋來,就生死由命吧…”


    閔氏家族在當地是為望族,而主事人是為閔正華與閔行武,眼下閔正華身亡,閔行武再為離開,家族勢必從此落沒,洛逍遙但知閔行武言下之意,心頭一歎,點頭道,“靈秀村眼下有諸多難料變數,我想今晚與山長守靈後,明日就與程姑父他們一同起程,待日後再來拜祭…”


    閔行武目光掃過眾人,歎了一聲,點了點頭,“好,我使人先將山長靈棺置放書院一日,讓眾人為山長守靈一晚,同時告知眾學子,明日書院關閉…”


    洛逍遙聞言點了點頭,舉步行岀議事廳,到了後院庭前,環顧四周一眼,目光遊走在東麵的幾幢木屋上,心頭突為一酸,淚水幾欲奪眶而岀,但想著有七八年未上拔仙台,便是縱身而起,向拔仙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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