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下辰時三刻將過,天色微明,別院四下薄霧彌漫,別院中站值的兵衛,對從頭頂上踏空掠過的洛逍遙三人,卻是絲毫未有察覺,三人身形如風,瞬間便掠至與廂房距有三十餘丈遠的院牆上,雙腳在院牆上一點,再為縱身而起,向東北方向飛掠而去。


    片刻間三人踩著樹梢已是縱掠有裏餘路程,落身在一條青石小徑上,前行有十餘丈之遠,一條寬闊的青石大道呈現眼前,洛逍遙向右望去,二十餘丈處,由青石徹成高有三丈、氣勢雄偉的閱武台,頓時映入眼簾,拾級而上的台階兩側的石欄邊上,站值著手持銀槍的兵衛,台階兩旁,分別駐紮著十餘個白色營帳,每個營帳前皆有兩名兵衛站值。


    計經海引著洛、賀二人踏上石階,站立在石階兩側的兵衛卻是狀若未睹,竟無人岀言相阻,洛逍遙但猜這些兵衛應是對計經海認識。


    踏上閱武台,洛逍遙舉目環顧,但見這寬約三十餘丈、長近百丈的閱武台,四周圍砌的石欄邊上,每隔一丈便有一名兵士持搶站值,每隔兩丈皆有一根高近兩丈的立杆,立杆上的旌旗隨著晨風微微飛揚。


    在閱武台正中間,矗立著一棟如城樓般高約六丈的三層樓閣。底層由青石砌成,僅一扇丈餘高的大門。二、三樓則是一排朱紅的木廂房,四周設有雕花環欄,覆蓋著青色琉璃瓦的樓簷四角高高翹起,但如飛鳥展翅欲飛。


    二人隨著計經海行到樓閣大門左側丈餘之處,門口站值的一位兵衛,疾步行來,拱手作禮道:“計先生要進去嗎?”


    計經海搖了搖頭,仰首上望,接著輕笑一聲,竟是縱身而起,隻見他雙腳輕點一下二樓翹簷邊角,又為一縱,眨眼間便到了三樓頂上,洛逍遙與賀梅相視一笑,在瞠目結舌的兵衛注視下,也為縱身而起,落身三樓簷頂上。


    賀梅迎著裹挾湖水濕潤氣息的清鮮晨風,望向玄武湖上,在晨露中若隱若現的數十艘戰船,感歎道:“此處登高望遠,確為令人心境開闊,素聞計先生高雅閑致,此下看來,誠然如此…”


    “許是好久未去莫忘島之故吧,心中對湖泊水色卻是想念,恰好沈師兄在水師供職,昨日便帶我來閱武台一觀,卻使我心中生了喜歡,倒談不上如何高雅閑致…”


    計經海夫婦每年春、秋季節之時,都會去莫忘島小住一段,因計金玉入職南唐大內之故,今秋卻是未曾前去莫忘島。


    計經海言語一頓,右手一揮,簷脊正中丈餘長浸有霧水的青磚,頓時冒起一片輕煙,望了一眼瞬間已是幹爽的青磚,“賀先生、逍遙、請坐…”


    當洛、賀二人落座簷脊之後,計經海也隨之坐了下來,言道,“下毒之人應是別院中的李姓婢女,三日前辰時,她與國後奉上羹湯之後,便消失無蹤…”


    賀梅詢道,“這李姓婢女的岀處是?”


    “江寧人氏,顧師弟曾帶兵衛前去其宅院捉拿,未料其家人早已在五日前也不知去處……”


    “如此說來,是早有預謀了…”賀梅皺了皺眉頭。


    “而事情更為蹊蹺的是,國主當時也喝了一碗羹湯…”


    “哦?”賀梅與洛逍遙互視一眼後,疑道,“計先生是說…唯國後碗中的羮湯被下了‘千機散’?”


    “正是…”


    “國後平時待她如何?”


    “國後仁德善良,從不曾有見責宮人之舉,而即使這李姓婢女有怨恨國後之處,生了下毒惡念,但這‘千機散’她又是如何尋來?”


    賀梅沉吟片刻,言道,“當日慕雲來江寧解救青青,曾見柳宮文身邊有不少弟子,而這些弟子慕雲她們也不曾盡誅,或是其中逃脫之人,知曉‘千機散’配製之術…”


    洛逍遙搖了搖頭,接言道,“但想這‘千機散’秘方,柳賊斷無可能肯傳授他人…”


    “但若其弟子在混亂之中,竊取了記載‘千機散’配製之法的秘方呢?”賀梅言道。


    “應如賀先生所斷…”計經海微微點了點頭,“當日我正好閉關,無法來這江寧援手慕雲她們,是故家師讓沈師兄趕來相助,後來我曾聽沈師兄提及,高郡主隻是從柳賊身上搜出‘太易心經’,看來‘千機散’秘方,當是為他人所得…”


    “高郡主?”洛逍遙雙眼一亮,“計先生你…見到了若玉師妹?”


    洛逍遙從未將高若玉真實身份告與計經海,此時但聽他稱林婉真為高郡主,便是作猜計經海見到高若玉。


    計經海‘咦’了一聲,“高郡主她未曾去山莊拜會你們?”


    洛逍遙搖了搖頭,急道,“計先生是何時何地見到若玉師妹?”


    “倒非是我與她遇上…”心下一時驚疑的計經海皺了皺眉頭,便將高若玉救下沈連城的事情言岀,接著又道,“我隻道她定是會去山莊尋你,是故也未特意趕去告知與你…”


    洛逍遙頓然臉顯感傷之色,目光望著玄武湖水色,卻為怔怔發呆。


    計經海是極為聰慧的人物,他本想作問洛逍遙,高若玉為何岀家,此下但見洛逍遙神色,立為猜岀高若玉出家的原因所在,心下不由得暗歎一聲,沉言片刻,清咳一下嗓子,在洛逍遙聞聲迴神之中,言道,“可惜時日已久,此下難以査明當日柳宮文身邊弟子的出處,看來唯有尋到李姓婢女,才能解開這謎團…”


    此時,迴過神來的洛逍遙,卻為想起蕭慕雲曾經提及,常青青是被趙匡義從一處密室救岀,心念轉到此處,不由得暗暗吃驚,心猜柳宮文的‘千機散’秘方,應是藏在那秘室中,而這秘方或是被趙光義所得,但知此事幹係重大,便未將心頭猜想言出。


    計經海言語一頓,望向賀梅,“我有一事疑惑,想請教賀先生…”


    “哦?計先生請講…”


    “以我所知,國後從未從師修習武學,但沈師兄與她療傷之時,卻為探出她身上有‘太素心經’功法氣機,不知是否為‘清心庵’某個師太暗中所授…”


    周娥皇隻是練氣境小成,武學氣機波動甚微,沈連城等人尋常之時自未覺察,待與她療治毒傷,方為發覺。


    賀梅皺眉思索之中,洛逍遙輕歎一聲,便將當年自己讓高若玉傳授功法與周娥皇的事由言出。


    “原來如此…”計經海心下頓為釋然,心頭另一個疑惑也自解開,這個疑惑就是,洛逍遙為何不顧賀梅阻攔且不惜耗去元嬰真元,出手相救素不相識的周娥皇。


    此時樓閣下傳來向素素聲音,“計先生,你這待客之道也未免太驚世駭俗了吧?居然請貴客在簷頂落座…”


    洛逍遙三人聞言站起身形,相視一笑,接著同時縱身躍落在閱武台之上,


    望著笑吟吟的向素素,計經海輕笑一聲,“夫人所言極是,當是要請賀先生與逍遙,到顧師弟署衙廳堂奉茶才對…”


    賀梅望了一眼含笑不語的洛逍遙,言道,“逍遙耗了真元,且需趕迴山莊靜修,就不為再去打擾顧先生了……”


    若說洛逍遙此下真元雖為受損,卻也未到立馬閉關程度,計經海但猜賀、洛二人不願久留此間,心下也不敢勉強,聞言點了點頭,“也好,那我讓顧師弟備上兩匹坐騎,與賀先生、逍遙代步…”


    此下但無必要耗去氣機趕路,賀梅聞言便道,“那就有勞計先生了……”


    計經海點了點頭,轉身行向樓閣大門邊上站值的一位兵衛身前,一番語言後,便見那兵衛飛奔而去。


    當洛、賀二人隨著計經海夫婦行下閱武台台階之時,便見顧言春與兩名兵衛騎著坐騎,從前方二十餘丈處右側路道小徑拐了岀來。


    待行到與洛逍遙等人有兩丈之距,顧言春三人便收韁止馬,翻身而下,一番見禮之後,顧言春便讓兵衛將坐騎交與賀、洛二人。


    洛逍遙與賀梅接過馬韁,縱身上馬,與計經海夫婦拱手作別,便隨著顧言春引路相送岀了江寧城,在城門口與顧言春道別後,立為策馬疾行。


    馳行有二十餘裏路程,賀梅突為放慢馬步,洛逍遙知她有話要講,便也止馬緩行,並駕齊驅之中,隻聽賀梅言道,“逍遙,你當知自身此下的處境,那灰衣人來曆不明,而慕雲有稱,遼人也在尋你下落,你怎敢將修為真元輸與這江南國後…”


    洛逍遙搖了搖頭,也未出言作答。


    “這四年來,你與洛莊主療傷,已是大損修為氣機,若非貫通了‘五太心經’功法,我想天下踏入元嬰小成境界之人,唯你修為最低…”


    洛逍遙歎了一聲,依是沉言不答。


    “你又允諾每年與這江南國後療傷一次…”賀梅言語一頓,歎了一聲,又道,“我看十年之後,你依是眼下這般修為…”


    洛逍遙苦笑一聲,“她終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亦知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可那又當如何?”賀梅神情一肅,“你當知自己身負的是何等使命,莫言你有性命之虞,就說那劫道封口一旦鬆開,天下大亂立起,你對得起因維護天下太平而犧牲的穆先生他們嗎?”


    洛逍遙腦海瞬間浮現穆道承、武望博、江秋白等人的身形,心頭一苦,長歎一聲,點頭道,“師叔祖的教誨,逍遙謹記在心,我想去華山一趟,請求白雲先生允許,讓我將‘太極心經’功法傳與慕雲,屆時讓慕雲出手相救江南國後…”


    原來當日陳摶將‘太極心經’傳與洛逍遙,卻也吩咐洛逍遙不得傳授他人,洛逍遙但知‘太極心經’功法,是道家‘無量門’的不傳之秘,若非陳摶心懷天下太平之念,絕難會將心經功法傳授自己,是故遵從了陳摶吩咐,連蕭慕雲也不曾授與。


    “那你以何種理由,去說服白雲先生答應…”


    “實言與告白雲先生,想他亦是大善之人,當不會見死不救…”


    賀梅搖了搖頭,歎息道,“唉,你這是在為難白雲先生…”


    洛逍遙但聽她話裏有話,疑道,“師叔祖何以如此說法?”


    “當日你在華山閉關之時,曾有一位被白雲先生稱喚為虞長老的道長,來到華山雲台觀,那日我正隨無悔子道長(李觀書)在觀中聽白雲先生傳道,許是見禮之後知曉我與無悔子道長跟你的關係,那虞長老也未作迴避,開門見山作問白雲先生,‘那護道人可是將心經熟記下來了?’


    那時白雲先生言答你已是將心經熟記,且再過半個月後便能大功告成,那虞長老聞言便道,‘如此說來,心經當是可以交與我帶迴門中保管了。’白雲先生點頭應好之後,立為去取來太極心經交與了那虞長老。


    而那虞長老接過心經之後就起身告辭,臨走之時,又對白雲先生作言道,‘雖說你拋卻掌門之位,使護道人可以修習本門心經功法,但本門規矩你也是知道,待護道人岀關之後,你定要讓他不得將心經外傳。’白雲先生便是點頭答應…”


    洛逍遙卻為不知,陳摶是拋卻‘無量門’掌門大位,才換得門中諸長老同意,將‘太極心經’功法傳與自己,聞言心頭一震,“白雲先生為了弟子能修習太極心經,而拋卻了掌門大位……?”


    “不錯。白雲先生從南風手中得到掌門信物,當可執掌無量門…但無量門門規極嚴,門中弟子不得將本門功法外傳,掌門也不能例外,是故設有兩名執法長老,若是有弟子將功法外傳,執法長老尋上習得功法的外人,與違規弟子同罰…是為將他們武功廢去。”


    “而岀於你的性命安危,關乎到天下太平大運,無量門諸長老同意白雲先生傳你心經,但白雲先生也因此違了門規,門中執法長老應是作了考量,在不廢除白雲先生的武學情況下,罷免了他掌門之職。”


    洛逍遙聞言之下,又想起拋卻性命用元神之力封堵劫道的譚峭,一種難以言喻的負重感頓然從心頭湧起,突是長嘯一聲,揚鞭策馳而去。


    賀梅聽得洛逍遙含有悲憤的嘯聲,知他心頭大為苦楚,長歎一聲,催馬追去。


    ******


    乾德二年三月朔日未時,靈秀山莊院門前停有兩輛馬車,許廣智、林有德(原南漢分閣管事)與十餘名箭衛,乘著坐騎立於馬車兩側,盡顯整裝待發之勢。


    廳堂上,午時從莫忘島趕到山莊的許聞香,望了一眼廳門口右側置放的十壇美酒,言道,“蕭師妹,你就莫作推辭,莫忘島的桃花與別處不同,它的花期可是有二十餘天,用它釀出的美酒,師姐我敢稱道,天下凡是用桃花釀製的美酒,絕比不上師姐所釀的‘君莫忘’美酒,你數年未迴北地省親,且帶上五壇與大舅哥品嚐,留下五壇我孝敬與洛莊主…”


    原來蕭慕雲要去遼地探望蕭思溫,許聞香得知後,便帶著釀造多年的美酒趕來山莊,想送上五壇與蕭思溫品嚐。


    蕭慕雲笑道,“師姐的心意我領了,我亦備了五壇‘歸來醉’與兄長,且是將酒留下與爹爹品嚐…”


    主位上落座的洛寒水,聞言輕笑一聲,“慕雲,你許師姐特意趕來送與,你就領下吧,莫為推辭…”


    但聽洛寒水作言吩咐,蕭慕雲自不敢推卻了,聞言便道,“那兒媳就聽從爹爹安排,領下師姐的好意…”


    見蕭慕雲應下,朱管事便喚來兩名箭衛將酒送上馬車。


    許聞香目光掃過落坐對麵的洛明珠與許翠,轉首對相鄰而坐的蕭慕雲笑道,“師妹此番省親,打算在北地停留多長時日?”


    蕭慕雲許是猜到她的意思,反是問道,“師姐…覺得我停留多長為好?”


    許聞香雙眼微閉,左手指微動數下,雙眼一睜,笑道,“若使來迴路上用去一個月時間來算,你至多隻能停留十日…”


    蕭慕雲掩嘴輕笑一聲,望了一眼洛明珠,笑道,“我的紅娘師姐,我好不容易迴去省親一趟,師姐隻給十日時間,我可是不應哦,我看明珠妹妹還是留在莊中為好…”


    此時許翠咯咯笑了起來,“蕭師姑所言極是,明珠姐姐當是要留下莊中,莫使錯過了與金玉哥哥的婚約…”


    雖說洛明珠與計金玉情投意合,但依俗禮而言,仍需有一媒人從中牽線搭橋,計經海便相請許聞香與二人做紅娘,也將二人生辰八字與人推算,將婚約定在四月十五日那天。而洛明珠、許翠二人,此番亦相隨蕭慕雲去遼地,許聞香恐誤了婚約吉日,是故隻與蕭慕雲停留十日時限。


    聽得蕭慕雲、許翠取笑之言,洛明珠原本白皙的臉頰,瞬間泛紅,嬌羞著舉?掩麵飛奔廳外而去,許翠見狀又為咯咯嬌笑起來,旋而起身相追洛明珠而出。


    滿臉笑意的洛寒水言道,“慕雲,你且多停留一段時日,屆時讓許管事先為將明珠護送迴莊即可…”


    蕭慕雲忙為應道,“兒媳方才隻是與師姐言笑,望爹爹莫要在意,眼下家中隻有兄長,兒媳若非抽身前去探望馬師伯家人,停留家中三日就夠了。”


    蕭慕雲生母早逝,待蕭雁北身亡,娘家至親之人,實隻剩下胞兄蕭思溫一家了,而馬行空與方元當年隨楚南風岀海,遇上海難,雖說是生死不明,但已過了近五年時日,眾人皆是認為馬行空與方元已是遭難了,是故蕭慕雲此番北上,安排了去探望馬行空家人的行程。


    洛寒水心知蕭慕雲行事周到,也不勉強,聞言點了點頭,瞄了一眼廳外天色,“也好,就如你心思行事,此下應是過了未時三刻了,你且起程吧,逍遙若為岀關,我自會與他告知…”


    原來洛逍遙與周娥皇療傷歸莊後,便隱身莊中密室靜修。


    “兒媳遵命…”


    隨著洛寒水等人相送,蕭慕雲行出莊院,攜著洛明珠、許翠與眾人行禮作別,登上馬車,在許廣智等人的護送下,向遼地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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