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沉睡中的蕭燕燕被一道宏亮的唿喚聲驚醒,“謝安兄,在家嗎?穀米與你帶迴來了…”


    “哦,張家兄弟,你進城迴來啦…”一道聲音從中間木屋中響起,隨著踏出屋外的腳步聲,那名喚謝安之人言道,“知蘭…將穀米拿進屋去…”


    一道清脆悅耳聲響起,隻聽謝知蘭應道,“是,爹爹…”


    此時那張家兄弟言道,“謝安兄,今日可是有收獲?”


    “僅捕殺了幾隻山雞,來,進院坐坐…”


    “不啦,將近未時了,家裏應是在等我帶迴的穀米下鍋…”


    “是啊,尋常間張兄弟入城迴來都是午時之前,今日晚了半個時辰,莫不是昨日留宿城中貪杯了?!哈哈哈…”


    “昨晚是多喝了兩口,但我還是卯時三刻出城的,隻是虎頭溝下來三裏的地方發生了命案,有諸多捕快在那裏查案,我好奇之下便在那裏作了停留,卻不知不覺耽了半個時辰…哦,不說了,先迴去要緊…”


    “好,大兄弟慢走…”


    “駕…”隨著張家兄弟一聲叫喚,一道‘叮叮當當’的鈴鐺聲響漸去漸遠。


    蕭燕燕心頭一緊,但想這張家兄弟口中所言的命案,應就是與自己師叔公有關,不由得迅速起身穿上衣衫、靴子,打開木門行岀屋外。


    略覺刺眼的日光中,隻見院中站有一位年過五旬的漢子,麵容削瘦,留著一撮山羊胡,上著灰色短袍,腰上束著黑色布條,下著灰色長褲,褲腳包裹在及膝的白色粗布裏,粗布由上至踝用黑線繞圈束紮,腳穿一雙黑色布鞋,但知跟前這名喚謝安的漢子就是謝知蘭父親,蕭燕燕引身近前,跪拜而下,“燕燕見過恩公…”


    謝安見狀急為伸手相扶,“起來,起來,怎生如此多禮…”


    蕭燕燕站起身形,雙眼泛淚望著謝安,“恩公,洛陽城到那虎頭溝是否為半個時辰馬力?


    “嗯,”謝安點了點頭,皺了皺眉頭,言道,“知蘭告訴我了,你與你師叔公岀城半個時辰遇上仇家,想必方才張家兄弟言中的命案就是與你師叔公有關…”


    “那、那恩公能不能幫我向張家叔叔打聽一下細處…”


    謝安轉身行到木桌邊上的木墩落座,伸手指了指旁邊的一張木墩,“來,坐下再說…”


    待蕭燕燕行到木墩落座後,謝安道,“你可知你師叔公仇家是誰?”


    “我不知曉…”


    “那此番一行幾人?”


    蕭燕燕略一遲疑,“七人…”


    “哦,如此之多?”謝安神情驚訝,摸了摸下巴灰白的胡須,又道,“可否告訴我…你師叔公以何營生,你父母又為何業?”


    蕭燕燕心念急轉,但想起卓武曾告訴自己,十餘年前曾有一段時日是為授徒習武營生,便道,“我師叔公與我爹爹是為在房州設館授徒營生…”


    “這麽說隨行之人是館中學藝的弟子?”


    蕭燕燕心知此下隻能順著自己的謊言而言,便點了點頭,“正是,皆為我爹爹的弟子…”


    此時謝知蘭端著托盤而出,行到桌邊,將盤中的一碗雞湯、裝有兩塊燒餅的盤子放在桌上,“我與爹爹都用過餐了,你方才沉睡,我未與喚醒,剛為與你把湯熱了,喝吧…”


    蕭燕燕此下肚子雖餓,心憂卓武安危之下自是沒了胃口,聞言點了點頭,卻未動碗筷。


    謝安想是猜到她的心思,歎了一聲,站起身形,“你且是將湯喝下,我這便去尋張兄弟打聽打聽…”


    “多謝恩公…”


    謝安也未作言,踏步行出院外,待蕭燕燕吃了半塊燒餅將湯喝完之後,又過有一盞茶功夫,謝安才為迴來,引身落座後,望著等候消息的蕭燕燕,“我問你,你師叔公與你爹爹他們是不是武功極為厲害?”


    蕭燕燕不知他此問何意,遲疑片刻,應道,“我…我爹爹與娘親不許我習武,我不通武學,但館中弟子個個都能飛簷走壁,這…算不算厲害?”


    “當是厲害…”謝安輕笑一聲,“我猜你師叔公應是脫險而去了…”


    “啊…”蕭燕燕心頭大喜,但知謝安必會出言細說,也未追問,反是凝神傾聽。


    “據張家兄弟所見聞,虎頭溝命案中有四五個傷者,都為被人製了穴道,扔在近處林中,有位砍柴樵夫發現後報了官府,捕快就趕去查看,想是捕快中也有身手不凡的人物,與那些傷者解開穴道,然後那些傷者就帶捕快到了打鬥現場,又在現場附近田地中挖出幾具屍體,經傷者指認,言說其中兩具身著青衣死者是為與兇手同夥…”


    但知那兩個青衣死者當是自己隨從無疑,蕭燕燕心下大驚中,更恐那些傷者會與捕快說岀青衣死者是遼人的身份,心頭頓然呯呯直跳,又聽謝安言道,“與你隨行的館中弟子可是身著青衣?”


    “嗯…”


    “我想那些受傷之人口中所言的兇手,應該指的是你師叔公,而我又問了張家兄弟,那身著青衣的死者年紀都是三十上下,但猜你的師叔公至少是過了五旬,是故猜他已為脫險…”


    “張家叔叔可知那些受傷之人的岀處?”


    “挖岀屍體之後,那些捕快就帶著受傷之人,將幾具屍首裝車運迴城去,事不關己,張家兄弟哪會去打聽他們的來曆,那些捕快一為離去,他也就趕車迴來…”


    蕭燕燕心頭鬆了一口氣,自己遼人的身份終是未為泄露,她自不知,錢承祖心恐官府中人搶功,行事前特意吩咐同門師兄弟不準走露消息,而那些受傷的奔雷劍弟子在孫寅、林魁被抓、未知錢承祖下落的情況下,自不會在現場與捕快言岀真相。


    此時沉言靜聽的謝知蘭望向蕭燕燕言道,“燕燕,看來你師叔公定是脫險無疑,你就莫為擔心,先迴屋去好好休息,姐姐要與爹爹商議事情…”


    蕭燕燕心下驚疑,自知不能拒絕,便點了點頭向木屋行進,待將木門掩上,卻為立在門後傾聽,她之所以如此,是感覺謝知蘭所言與謝安商議之事或與自己有關,數息之後,隻聽謝知蘭言道,“燕燕雖說與女兒隻相處幾個時辰,但女兒從她舉止言行來看,她定是出自一個家教極好的門戶,而她的師叔公未對仇家趕盡殺絕,應非是惡人…女兒先前的建議爹爹可會采納?”


    蕭燕燕心中一時驚喜,想起先前謝知蘭問了自己來處後,曾言“不知房州路程多遠,若是可行…”的話語,心猜她與謝安的建議定是想送自己去房州,良久之中,卻未聽得謝安作答,心頭便為不安起來。


    又過了片刻,聽得謝知蘭言道,何九這個惡賊想是不會放過尋找我父女二人,他是官府中人,孟州又離此不遠,但恐有一日會被他遇上…若使送燕燕迴房州,爹爹亦是授徒營生之人,便可在她父親武館謀個生計,若使爹爹覺得有挾恩圖報之嫌,我父女二人亦可在房州之處尋個山坳打獵謀生…”


    “何九惡賊?官府中人?”蕭燕燕驚疑之下念頭急轉:原來此人跟恩公有仇,日後我定當打聽此賊落身之處,使人將他拿下與恩公發落…


    此時但聽謝安長歎一聲,“你兄長受難而去,你娘親因此病亡,為父、為父…唉…”


    “女兒不孝,惹爹爹傷心了…”謝知蘭沉言片刻哽咽道,“女兒、女兒知道爹爹心思,若使去了房州,他日定當想方設法將娘親與兄長遷安房州…”


    蕭燕燕雖為年幼,但她出身官貴,從小受教禮製俗習,聞言自是聽出謝知蘭的娘親與兄長過世後安葬在近處,而謝安想是擔心拜祭不易,是故不想遠離。


    “唉,罷了,知蘭你來年便到及笄之年,為父不能將你困在這山坳之中,你且去告知燕燕…待為父將家中獸物皮毛變賣,湊上錢兩,買上車馬就送她去房州…”


    “女兒謝謝爹爹…”


    蕭燕燕聽到此處,喜極而泣,頓為拉開木門,奔至院中,熱淚盈眶中伸手將掛在脖頸的玉佩取下,“這是我娘親三年前送與燕燕的生辰之禮,恩公可以拿去換上盤纏為用…”


    謝知蘭與謝安相視一眼後,掏岀手帕行到蕭燕燕跟前,舉著手帕擦拭她的淚水,言道,“這是你娘親與你的贈禮,萬不可輕言出手,而那些皮毛終是要變賣,我與爹爹亦存有些許銀兩,當可應付路上支岀,你就安心靜養幾天,莫為擔心盤纏之數…”


    “不,不…”蕭燕燕心中感激難當,淚水愈發奪眶而出,在謝知蘭勸慰之下,良久之後方是止了哭聲,將玉佩複為掛上脖頸。


    於是蕭燕燕便安心在謝家木屋住了下來,待到正月廿七那天,謝安進城變賣皮毛等物,在廿八巳時乘著剛為購置的一輛驢車迴來,在家中等待多時的謝知蘭與蕭燕燕自是欣喜不已,咯咯作笑中將早為整理好的行裝裝上車中。


    與毛驢喂好草食的謝安待二人將行裝放好,望了望天色言道,“這毛驢的腳力一個時辰約莫可行三十餘裏路程,加上路上需與它喂食山草用去時分,三個時辰應可行走七八十裏,而前去七十餘裏處的路道邊上有個山坳洞穴,去年我與張家兄弟曾在那裏落腳過,我想今晚就在那洞穴過宿,也可省些盤纏,待吃了粥食填肚後,我們就上路出行…”


    “好,就依爹爹安排…”


    謝知蘭應聲後與蕭燕燕相視歡笑,旋而入屋將煮好的米粥燒餅端至院中桌上,三人便為吃將起來。


    “我去與諸鄰居交待一番,知蘭你且將碗筷收拾一下…”填飽肚子的謝安站起身形言道。


    “嗯,女兒知道…”


    待有一盞茶功後,謝安在幾位鄰裏的跟隨下迴到院中,將驢車牽引岀院,吩咐謝知蘭、蕭燕燕上車後,與一眾鄰裏作別駕車而行。


    上了官道行了近三個時辰,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隨著驢車的行駛揺晃,躺在棉禂墊層上昏昏欲睡的蕭燕燕,隻聽廂前傳來謝安喚聲,“知蘭…”


    謝知蘭掀開前廂窗布,“爹爹,是到了那山坳洞穴的嗎?”


    “嗯,過了前方彎道,再行裏餘路程就到了,肚子可是餓了?”坐在車輿前端橫板上趕車的謝安笑道。


    “還好,隻是感到困乏…”


    “哈哈哈…驢車搖搖晃晃當會使人有了睡意,下了驢車後,便是會清醒過來…”


    “爹爹,明日可否教我如何趕車?”


    “使不得,使不得,這毛驢此下還生份著,不好駕馭…待過三五日後,爹爹可以教你,不過這其間你需與它喂食山草,不若這毛驢可未必聽你調遣…”


    “咦…這毛驢這般認人?”


    “當是、當是…你可知這毛驢曾是文人雅士最為鍾愛的出行坐騎?”


    “哦?女兒不知…”


    “驢脾氣可是聽聞?古時那些自視清高的文人,可是把毛驢當作知已哦,哈哈哈…”


    “是嗎?到了洞穴落腳後,爹爹可要給女兒講其中的典故…”


    “好,好…哦,到了,知蘭,前方五十餘丈處右側那斜坡轉進去就是小山坳洞穴的地處,不過進去路徑窄小,右邊依著斜坡,左邊斜坡更深,與山道落差三尺餘,待會為父還得小心駕馭…”


    言語中驢車已經行到了山坳小道前,謝安收住韁繩,下車看了一下地勢,然後坐上廂前橫板,輕笑一聲,“知蘭、燕燕坐好了,開始進山…”


    蕭燕燕心生歡喜,拍著小手笑道,“謝伯伯帶燕燕進山囉…”


    就在驢身拐進小道之際,一陣疾馳的馬蹄聲響起,掀著左廂窗布探頭查看車輪是否會陷入左側落坡的謝知蘭,隻覺的車頂一震,收首迴望車頂之時,隻聽謝安一聲大吼,緊接著在毛驢嘶叫聲中驢車向左側落坡側翻而倒,頓然間,車廂內的謝知蘭與蕭燕燕二人撞成一團。


    幸好那落坡不是很深,車廂一為側翻便是定住,慌亂中的謝知蘭一腳踹開後廂門,爬岀車廂之際,一道兵刃相交聲中,隻聽謝安大喊,“知蘭,快跑…”


    心頭一震的謝知蘭立身望去,不由得亡魂大冒,昏暗的天色中但見背向自己的謝安,右背鮮血淋漓,在舉著打獵所用的叉子與一個頭戴帷帽、手持佩刀的黑衣人鬥在一起。


    原來這黑衣人策馬行近,就在驢車輪子將及拐進山道之際,從馬背上躍身落在車頂,舉刀向謝安砍去,而那時謝安正傾身低首迴望左側輪子,當發覺頭頂凜冽的刀氣襲來,百忙之中身形前竄,可惜慢了一步,右背被劃傷近尺長,頓然皮開肉綻。


    毛驢受驚前竄尺餘,失蹄翻下落坡,車廂自然也隨之而倒,置在車前打獵用的木柄鐵頭的叉子,隨著驢車翻倒甩落在前撲翻滾而起的謝安身側,謝安自是立馬抓起叉子,電光火石間,接下了黑衣人在車廂翻倒之際躍空劈下的一刀,而心恐黑衣人會側身轉去傷害車廂裏的謝知蘭二人,謝安接下一刀後,舉叉向黑衣人右脅直刺而去,黑衣人見他來招兇猛,引身左避,謝安立馬搶身背向車廂站定,叫喚謝知蘭逃跑。


    “爹爹…”


    “快走,是何九惡賊…”


    與被喚作何九的黑衣人又打鬥了一招後,謝安又喊,“往山裏去…快…”


    謝安近兩年來帶著謝知蘭進山打獵,自也知道自己女兒的本領,逃入山林比逃向官道更為安全。


    但見自己父親受傷,謝知蘭如何肯逃,不知如何相助謝安之際,突聽爬岀車廂立身身側的蕭燕燕道,“姐姐,用箭射他…”


    謝知蘭此番送蕭燕燕南下房州,自不打算再迴那山坳木屋,便把打獵用的弓箭帶上,聽得蕭燕燕提醒,頓一迴神,接過蕭燕燕手中的弓箭,左右環顧一下,向右側山坡闖入,“燕燕,跟上…”


    右側山坡依著進入山坳洞穴的路道,坡邊上長滿矮樹,謝知蘭一為接近矮樹,轉身樹身左側,挨著樹身正待搭箭引弓之時,一聲慘叫聲起,謝安被何九一刀砍翻,倒在側翻的車廂上。


    “爹爹…”心神大亂的謝知蘭引箭射去,卻為失了準頭,淚水奔流中引身前衝,自是想近身救下謝安,豈料被身邊的蕭燕燕一把抱住,“姐姐,不可,快引箭…”


    此時何九一腳踢開未知生死的謝安,舉刀劈開車廂,彎身左手從廂內取岀一個方木匣,正在他起身之際,被蕭燕燕攔下的謝知蘭引箭射去,那何九哈哈一笑,一刀劈開射來的飛箭,“你們父女當日若把寶物給我,何至今時命喪此處…”


    話音一落,便要起身縱起向三丈之處的謝知蘭攻去,豈知剛為躍起便又落下,身形向左著方一衝,幾欲站立不住時,左腕挾著的方匣掉落而下,原來左腳踝卻為被身受重傷的謝安緊緊抓住。


    但恐何九攻來的謝知蘭見狀立為引箭射去,心知不妙的何九卻是借勢身形前俯車廂上,飛箭恰從他背上射過,當他左手一按車廂立身站起之時,又聽“嗖、嗖”兩聲,謝知蘭此時引發連珠箭射岀,何九大喝一聲,右手揮刀劈開射向心窩的飛箭,左邊一把接住射來額頭的另一隻飛箭,緊接著轉身揮刀一砍,卻是將謝安抓住他腳踝的右手砍斷,隨著謝安的一聲慘叫,血花飛濺。


    “爹爹…”目眥盡裂的謝知蘭,將手中待發的箭矢射出後,竟是揮弓奔向何九,“惡賊,我與你拚了…”


    ‘了’字話音未落,身形卻為前撲跌倒向前滑去,原來蕭燕燕伸手相攔不及之下扯住她背後的衣擺,那山坡本是下斜,又被蕭燕燕一扯,謝知蘭便是跌倒前滑。


    那何九見狀哈哈一笑,左腳踩在車廂上,伸手拔掉猶是抓住腳踝的謝安斷手,旋而彎身去撿掉落地上蓋子已為震開的匣子,正在此時,一道衝天的紫光驟然從打開的匣子亮起,何九‘咦’一聲,拿起匣子,盯著匣中一塊被黃布包裹、粘著血跡依為發著紫光的方物,“果然是好寶物,哈哈哈…”


    何九笑罷便將匣子一蓋,豈知那紫光依是透過木匣而岀,望了一眼手中的發光的匣子,何九縱身落在山道上,一腳踢翻起身衝來的謝知蘭,卻也把跟在謝知蘭後麵伸手欲拉的蕭燕燕撞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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