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細雨延綿不斷,“啪啪”地打在地麵,無端地催眠。又到了換班的時間,袁耀打著傘疾步踩在青石板地麵,“蹬蹬”的腳步聲仿佛在合著拍子。


    眼前突然冒出個人來,袁耀嚇了一跳,拿傘劈過去。這四周黑黝黝的,兩邊樹木成蔭,外加項高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的,難免不讓人多想。


    後方破空而來的聲音和雨水打在傘麵上的聲音交雜著,在寂靜的夜裏愈發清晰。江南憶沒有迴頭,直接拿傘麵擋住:“是我。”


    聽到聲音,袁耀愣住:“大小姐?您怎麽在這?”他看了眼她來的方向,那條路隻通向大門,心下了然,隻是有些疑惑,他們看守得很牢,怎麽會讓她跑出去?


    “老爺子在書房?”江南憶表情融入黑暗中,有些模糊,聲音平靜得毫無起伏。


    袁耀更加奇怪,按理說這時候她不應該陪著那位蘇小姐嗎?怎麽還跑迴來?這麽平靜也不應該啊,看網上說得挺嚴重的。拋卻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袁耀老老實實地迴道:“不清楚,我剛來換班。”他不知道的是,江南憶之前確實陪著蘇幕遮,等她睡著後,才趕著迴來一趟。


    江南憶點點頭,忽然想起晚上看不清,出聲說了句:“知道了。”她舉著傘走在前麵,袁耀屏氣安靜地跟在她身後。


    “你怎麽走正門!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迎麵走來的正是江月令,看到她時臉色一變,在不遠處的路燈下照得清清楚楚。袁耀腹誹道,沒想到能看到這位處變不驚的四少亂了馬腳,難得!


    江南憶隻說了一句話:“我要去見老爺子。”


    “你……你決定了?”江月令猶疑道,感到有些突兀,仔細一想,似乎也說得過去,那麽瘋狂的一個男人,如果真追上蘇幕遮,不死也是重傷。雖然不能理解她們的感情,江月令也不想插手:“你想好了就去吧,剩下的事我自己可以處理。”


    江南憶“嗯”了一聲,便越過他,穿過外麵的長廊,直接走了大門,完全無視了保鏢們張口結舌欲言又止的表情。


    敲了下書房的門,過了幾分鍾,江南憶正要再敲一次,就聽到裏麵沉穩的聲音:“進來。”


    門開了,江老爺子迴頭看了下是她,沒有絲毫意外的樣子,像是早有預料般:“來了。過來陪爺爺看看這些東西,人老了,記性不好,眼花得看不清了。”


    江南憶抿了抿唇,走過去,看到老爺子翻出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的照片,全都是從相簿裏抽出來的。硬殼相簿被防到一邊,壓在一張白色宣紙上。


    老爺子幹瘦而布滿老繭的手抽出幾張照片,眉間聳起的“川”字舒展開:“這是你周歲的時候,那時候總喜歡笑,見著人就樂嗬,抱著不鬆手,不抱就要哭。還有這張,你小學畢業典禮上,你參加節目,那時候非要我給你照相,沒帶手機也沒帶相機,隻好找了個家長借相機拍了張。你瞧著,這是什麽時候,還跳舞呢……”


    江南憶目光溫和看著他一張張照片翻著,唇間浮起一絲諷刺的笑:“那是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


    江老爺子手一頓,放下那張照片,笑容消失得一幹二淨,輕描淡寫地說道:“阿南啊,爺爺這日子不多了,就盼著你們幾個能好好的,結婚生子,看到重孫爺爺就放心地去見你奶奶了。那些過去的事,都忘了吧。人老了,就想一家人在一起好好過日子。”


    一家人好好過日子?他把一家子弄得爭名奪利這麽多年,再說一家人?這一家子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隻怕沒幾個能想起他們的對手是家人吧。江南憶笑出了聲,也不反駁,隻說道:“爺爺,那隻能對不起了。這輩子,我都直不迴來了,別說什麽結婚生子日久生情,我現在聽到我名義上的未婚夫就惡心得想吐。”


    看著江老爺子冷了臉,江南憶止住了笑,淡淡地說道:“爺爺你可能不大相信,事實上今天以前我也不相信,在遇上蘇蘇之前,我把自己的命看得很賤,輕而易舉就能放棄。但是有了她以後,一個人當成兩個人的份來活,直到今天……”


    她停了下,喉嚨裏仿佛被什麽堵住一樣,眼眶有些酸:“如果今天蘇蘇出了什麽意外,我丟的不是一條命,而是兩條命。說這話,我不孝。我願意放棄江家的一切,來換取我的婚姻自由,請您成全。”


    “啪!”桌子上的照片被拂到了地上,江老爺子質問道:“你這是威脅我?”


    江南憶低下頭,屈膝跪下:“不是威脅,是請求。不論您同不同意,我都會和蘇蘇在一起。我請求您的諒解,在這個家裏,我隻有您一個親人,不求您能讚成我們,隻求您能理解。”


    江老爺子閉了閉眼,沉聲問道:“你的一輩子還長著,你確定就她嗎?你能保證她不變心不離棄嗎?你們年紀還小,如果以後遇上更合心意的呢?”


    江南憶擰著脖子反駁:“不會!我相信她,也相信我自己。”


    “那我和蘇家老太婆把你們分別關在家裏,此生都不能再見麵呢?”沒聽到她迴話,江老爺子垂眼,心知她這是不迴頭了。


    兩人僵持了一個多小時,江老爺子沒出聲,江南憶依舊跪著。許久後,江老爺子心歎一聲:“你走吧,出了這門,就別再迴來了。”隨即閉上眼睛不再看她,隻等著門帶上的聲音響起,才睜眼。


    江老爺子看著地上亂糟糟的照片,徐徐蹲下來,把它們一一撿起來,放迴相簿裏。撫摸著發妻的照片,迴想以往種種,江老爺子喃喃道:“……我究竟是錯了還是對的……”目光移到一旁的宣紙上,赫然正是蘇幕遮那副《蘭亭集序》,惆悵萬分。


    “蘇蘇,做完筆錄了還不走嗎?”南渡看了下時間,出來快一個小時了。天知道她幹嘛那時候湊巧去醫院,要不是她去了醫院,江總也不會突發奇想迴江家,這時候想一想就不得了,這是要搞事情!結果一進門,蘇蘇就換好了衣服,這兩人要不要這麽心有靈犀!


    “等會。”蘇幕遮看她滿臉糾結,解釋了下,“我還想去見方嵐,這事總有解決。”說完轉頭問了下對麵的警/察:“通知方嵐父母了嗎?”


    做筆錄的是個新來的小夥子,每次看她目光都有些躲閃,聽到她提問,心慌之餘一臉懵逼:“這個需要通知?”恰好這時候一個年紀稍大的警察進來,看到蘇幕遮一時沒反應過來,隻在心底感歎了下漂亮,迴過神來立馬想起,這不是蘇家那位嗎?


    老警/察瞬間精神抖擻,掛起標準的露八顆牙微笑,湊過去:“蘇小姐,有什麽事需要幫忙嗎?”


    蘇幕遮抬眼,看著對麵人一臉和氣的笑容,便開說道:“是這樣的,能不能通知一下方嵐父母呢?我想和他們一起見一下方嵐。”


    “當然可以!小林還愣著幹嘛,去打電話通知下。”老警/察對年輕的警/察使了個眼色,轉而對蘇幕遮說道:“這事影響大,一個多月應該就能定下來,蘇小姐身體沒問題嗎?就這麽急著來做筆錄。”


    蘇幕遮微微一笑:“沒事,事情完了我會去醫院的。之後的事有需要的話,也可以通知我。”


    小林從隔壁探頭進來:“強哥,蘇小姐,已經說了,對方在來的路上。”


    “知道了,去安排犯人見麵吧。”強哥抱歉地笑了笑,“這樣一來,隻怕得等等了。我們這規定有時間限製,上頭查得嚴,不好給您通融通融。”


    想來阿南迴去也得好一段時間,應該來得及,蘇幕遮頷首道:“沒事,我等他們來了再一起去。”


    坐著等了會,南渡看她沒有要迴去的意思,心下無奈,隻能偷偷發了短信給江南憶。


    聽多了明星私下脾氣差的新聞,強哥時不時偷偷瞅瞅蘇幕遮,看這蘇小姐坐姿端正優美,表情恬淡,說話彬彬有禮,言行間有種大家閨秀的氣質,給人感覺十分舒服。強哥早先還納悶,這拚爹的時代沒道理過去得這麽快啊,合著這是看人呢。


    小林端了兩杯熱開水來放在她們麵前,羞澀地抿著唇角:“不好意思,茶葉用完了,還沒買新的……”


    “沒事,謝謝!”蘇幕遮衝他笑了笑。


    小林呆呆地望著她,一時之間沒了言語。強哥心裏暗罵一聲“沒出息”,屈著手指敲了幾下桌子:“小林,去給我也倒一杯來。這鬼天氣,說降溫就降溫,冷死了。”


    小林反應過來,不禁麵上一熱,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少男心,快步走到隔壁倒水,連著帶翻了幾張椅子,引得室內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強哥挑眉,咧開嘴揶揄道:“這個毛小子,大概是一個多月來沒看過美女,整天裏都是群大老爺們。蘇小姐您別介意,他沒什麽壞心。”


    臉好顏高,蘇幕遮從來這個世上起,每天都能注意到這個事實,以至於很多導演和演員對她的印象就是,一個靠臉的花瓶。不過,今後,可能要換成一個靠臉靠家世的花瓶。然而,她並不在意:“我知道。能和我說一下方嵐的情況嗎?”


    “我這也不好說太多,就簡單地說幾句。我隨便說說,您就隨便聽聽……”強哥好歹是混跡多年的老油條,看人下菜,瞅著這位不是個軟包子,就順著人多透露些。


    退出了發送短信頁麵,南渡微怔,看著手機上的上一條短信,不由得出了神。


    方嵐父母進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兩人肩頭都被雨水淋濕了,頭發有些亂,褲腳還沾著點點泥巴,看起來頗為狼狽。


    在場的除卻強哥和小林一身製服,就隻有蘇幕遮和南渡。方父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了蘇幕遮:“蘇小姐,您好。”方父之前可不認識蘇幕遮,隻是聽工作夥伴說起,有個小明星別爆出和蘇家有關係,他才起了念頭要不要趁機搭上蘇家,哪怕最後證實不是蘇家人,算著也虧不了多少。


    誰知他這念頭才起了沒多久,和自家老婆一合計完,就收到了這位蘇小姐受傷住院的消息。兩人正商量著去醫院拜訪呢,無意間瞄到網上的最新消息,指使人居然是他們的女兒。兩口子嚇得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隨即就接到公司出事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到公司,又接到警/局來的電話。兩人一路風塵仆仆地趕來,連口水都沒喝,一路上盡是罵方嵐這個討債鬼。


    蘇幕遮不冷不熱地開口:“您好,不好意思麻煩兩位走一趟。我想著,事情出了幾個小時,兩位或許還不知道……”


    方家夫妻兩個愛財又愛麵子,生怕她把方嵐做的那些混賬事說出來,連忙道:“謝謝蘇小姐了,要不,我們先去見見那個不孝女?”哪裏是他們不知道的緣故,頂多就是個借口罷了。這蘇小姐看著年紀輕輕,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還沒等他們想出辦法,一通電話來就亂了陣腳。


    “那就麻煩您了。”蘇幕遮對強哥客氣地說,看了眼旁邊的南渡:“你在這裏等我,沒多久我就會出來的。”


    南渡正想說不安全,轉念一想,這裏是警/局,這麽說不太好,擔憂地勸道:“還是一起吧……”


    強哥看出她不想帶著經紀人,插嘴說道:“南小姐別擔心,我們這防範得嚴。再者,等會我會守在旁邊看著的。”


    方家兩口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被當著麵說怎麽防備自家女兒,相當於狠狠地甩了兩耳光在他們臉上。可事實就是如此,唆使傷人的是方嵐,麵前這位蘇小姐是受害人,衝著人家背後的蘇家,他們也不敢放出一個屁來。


    聽到有人探視的時候,方嵐還很訝異,這時候,莫非是林森幫她聯係上了江大少,來接她了?方嵐一陣狂喜,臉色也好看了許多,雖然整個人瘦骨嶙峋,但一雙眸子亮得驚人,把帶路的強哥嚇了一跳,這女人,莫不是,瘋了吧?


    看到自家父母站在對麵時,方嵐瞬間變臉,臉上陰沉沉的,如同籠罩了一片陰雲,尖聲質問道:“你們來幹什麽?誰要你們來的?是不是林森?走!跟我滾!”說完就要轉身走,被強哥拉住:“不是,怎麽跟人說話呢?父母怎麽教的啊?”許是前陣子教訓犯事的青少年說得習慣了,一溜口全都說出來了,強哥衝著對麵兩人尷尬地笑了笑,對著方嵐嚴肅地訓道:“給我好好坐這,讓你走了嗎?當這是你家呢!”


    方父一張老臉險些掛不住,尚且還記著對麵那是警/察,對警/察動手是襲/警,勉強維持了笑容:“咳,方嵐啊……”夫妻兩個忙生意都是常年不在家的,麵對很久未見的女兒實在生疏得很,喊了聲名字方父就沒了下文。


    蘇幕遮站在方嵐視線的死角處,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一切。


    她之前就聽說方嵐家境不錯,還很奇怪,有錢自己投資拍劇就行了,何必靠賣身上位。萬萬沒想到,這一家子竟是這幅情形。和曾經的她何其相似,隻是方嵐的命比她好太多了,至少沒有被利用得徹徹底底。當然,這個所謂的好命自然是在她做出這些事之前,之後就不一定了。


    蘇幕遮眸中泛著冷光,比死更可怕的,是等待。方嵐給她的,她會原封不動地換迴去!她不想與人交惡,不代表容著別人欺負!


    強哥輕哼一聲,靠著椅背,翹起二郎腿看戲,這一家子是來搞笑的吧,三個人互相瞪著,一句話也不說,來演默片呢!真特麽急死吃瓜群眾了!好歹出個聲啊!


    地上投著一片陰影,蘇幕遮踱步進來,因為背對著光源,神色看不清。強哥坐直了身體,雙腿並攏,像極了聽老師話的好學生。


    “是你!”方嵐瞪大了雙眼,在瘦得皮包骨的臉上,顯得尤為可怖,“你也來看我笑話?可惜了,你等不到那天了。”


    蘇幕遮坐下來,微微抬眉,似是訝異:“是嗎?可我看你現在就挺可笑的。說起來你怕是不知道吧,畢竟進來了,也沒個手機聯網看看外麵的世界。”漫不經心的幾句話,說出來有種同情的意味。


    方嵐咬著下唇,被噎得一口氣沒提上來,嘴硬道:“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


    “說的什麽混賬話!坐監/獄說出去好聽嗎!你這個不孝女!”方母白了她一眼,嗬斥道。


    被親媽狠狠打了一耳光的方嵐臉色青白,哽了半天才說句:“你什麽都不知道!”


    蘇幕遮當著她的麵打開手機,搜了“方嵐”兩個字,不疾不徐地開口:“聽說你嫉妒我上頭條,這次如願以償,感覺怎麽樣?”


    “隨你怎麽說吧。”方嵐移開目光,假裝聽不到她的話。


    蘇幕遮微微一笑,陷入嘴角若隱若現的小梨渦裏:“你東家,哦不,前任東家已經宣布單方麵解約。至於你的粉絲們,應該算不上粉絲了吧,現在可是罵你罵得最厲害的。差點忘了,得把你上頭條的消息給你看看,喏,閱讀量和粉絲量遠超於其他的話題呢。”


    方嵐麵上雖不在意,但好歹人氣和粉絲都是這麽些年累積起來的,心裏肯定在意得緊。餘光注意著手機頁麵的那些微博,方嵐看清了字後,陡然站起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這些都是水軍!你們想要打壓我!嗬!我才不會讓你們如願!”


    “其實你心裏清楚吧,”蘇幕遮故意輕蔑地看著她,“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會進監/獄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難道你指望那些人無視法律和道德,為你說話?嘖,多大的臉麵!看著這些熟悉的微博名,曾經對你追捧的人,現在罵你罵得這麽厲害。可別為前任粉絲們開脫,人家盜號也不至於盜這麽多人。嗯,所以,臉疼嗎?”


    方嵐臉疼不疼,別人不清楚,方家夫妻隻知道,兩張老臉“啪啪啪”地疼。如果可以,他們倆都想現在飛去韓/國,換張臉,對旁邊的這位蘇小姐和那個看戲的警/官從此江湖不見!


    方嵐忍著咽下一口氣,放狠話道:“你別囂張!看我們誰笑到最後再說!”


    “哦,走著瞧?很抱歉呢,不能陪你了,畢竟是監/獄啊,我們這種知法守法的好公民可不隨便進去,方先生,方夫人,你們說我說得對嗎?”


    聽到蘇小姐提到自己,方家兩口子立馬附和道:“是!是!”方母捂著胸口,怒罵方嵐:“說什麽呢!也不看看這什麽時候了!一隻腳踏進監/獄了還不知悔改!還不跟人蘇小姐道個歉好好說話!瞪誰呢?我怎麽就生出你這頭白眼狼來!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生你,生了也是給我們討債!”


    方嵐忍不住拍著桌子,眼眶憋得通紅,狠聲道:“是是是!你們就她媽的不該生!生了不負責還不如不生!你們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說我!等江大少接我出去,我就和你們一刀兩斷,斷個幹淨!”


    “江大少?”蘇幕遮勾唇,得到了答案,原來她這麽有底氣是因為被送出國的江家大少爺,江家的那個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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