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葉帝國,蘭左郡,酒樓。


    白衣如雪的社長大人撐著頭坐在桌旁,手中把玩著兩枚玲瓏剔透的骰子。


    她的身前放著一盞清茶,茶色青碧,水汽浮動,顯然剛剛斟上不久。


    而桌上則擺著一副雙陸棋盤,棋盤上棋子犬牙交錯,儼然一副廝殺良久的樣子。


    社長大人不耐煩地將手中棋子拋起,然後單手抓住,看向對麵的人:“你麻利點好嗎?死小京。”


    陌小京微微笑著,抬手將棋盤中的棋子挪動幾步,將社長大人的棋子吃到了棋盤中央,然後搖搖頭低頭款款飲了口茶:“社長大人何出此言,下棋本來就是神定氣閑的營生,哪能火急火燎地抬手走步?”


    傲雪華冷冷笑了笑,然後手一撇,兩枚骰子應聲滾落,滴溜溜轉過幾圈,停出數字來,然後不假思索地抬手啪啪啪走動棋子,一瞬間將陌小京的陣仗打的七零八落,然後才挑釁望向對麵:“手下敗將少賣弄文采。”


    “是了是了。”陌小京連連點頭應是,也不搖動點數,反而眯眼望向對麵:“這局勝負定了,飯錢不抵賴可否?”


    傲雪華笑了笑:“三局前就說過這話對吧。”


    陌小京見少女應允,剛要撒下骰子,神色卻突然一變。


    “夏末友人社召集。”他淡淡望向傲雪華,神情平靜,黑色的眼眸是深不見底的夜色。


    傲雪華輕輕點頭,歎了口氣:“小九?”


    正在這時,葉青平靜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


    “夏末友人社全員召集。”


    傲雪華輕推桌子站了起來,低頭看了一眼棋盤,一枚金葉草斜著飛向了陌小京:”這一餐我請了,待會不許怠工。“


    陌小京掂了掂那枚金葉草,輕輕笑了笑:”公主殿下就這麽不相信某人的人品?在下還是很喜歡那位的。“


    傲雪華並沒有理會陌小京的自辯,低頭看了看腳尖:”那個家夥一貫惹禍,也一貫喜歡自己扛著一切,如果是她提出的召集,恐怕我們都要拿半條命給她搭上。“


    這樣說著,奧斯的皇長女笑容中露出一絲凜然:”若是平時我自然不會對你懷疑,但到了那種時候,你這種動物終究隻會看自己想看的地方,很不幸小九還沒有站到那個地方。“


    陌小京神色微變,他抬頭望向遠方,然後才幽幽開口:”公主殿下,您並沒有資格要求我做些什麽,我們之間的立場也並不吻合。“


    傲雪華不為所動,隻是開口:”我要你許諾。“


    陌小京遲疑良久,直到那一絲薄如蟬翼的漣漪在酒樓的雅座中泛起,他才露出疲憊的神色,開口:”善。“


    ……


    ……


    冰風穀,冰峽之上。


    葉青神色淡淡地望著洞外的風雪,心中默數著一個個數字。


    當她數到十七的時候,有漣漪慢慢升起。


    這是被羅德裏格斯所封印的土地,連單純的訊息都極難傳達到外界,更何況是人體的傳送。


    連葉青都感覺得到,那一絲絲的空間波動,似乎是在努力用雙手撕開緊閉的門扉。


    但是下一刻,三殿下神色淡然地出現在風雪之中,寬大的黑色風帽下少女絕色的麵容素白如紙。


    僅圍著一條浴巾的紫泉與蘭澈,神色複雜地望著四周的七夏,驚慌失措的周晹學長,與安之若素的傲雪華,笑容溫暖的陌小京都站在了風雪之中,葛生站在三殿下的身旁,看向葉青。


    他並沒有看到敵人,也沒有找到危險。


    烽火戲諸侯。


    狼來了。


    可是葉青並不是那位驕狂的天子,也並非無知的孩童。


    所以看不到敵人,反而讓葛生更加的不安。


    “究竟是怎麽迴事?”


    葛生第一個發問。


    “我想在這裏迎擊一支軍隊。”葉青臉色蒼白,可是語氣堅定平和到了極點。


    “我想破壞一位至強者的謀劃。”


    她平平淡淡地開口,似乎請求的事情並不是那麽無法實現的妄想。


    “我的力量實在不夠,所以。”


    葉青向著麵前的八個友人單膝下跪,頭深深埋入雪中。


    “我向你們借取力量。”


    葛生看著素來驕傲如斯的少女這樣謙卑地跪下,心中波瀾湧動,他歎了口氣,讓開一步,不再承受這位公主的大禮。


    紫泉裹著浴巾暴露在嚴寒之中,雪白的肌膚幾乎在瞬間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冰殼,她赤足站在雪中,寒冷沿著血管向上蔓延,可是少女的站姿沒有絲毫的動搖。


    她隻是迴頭,將目光移向了傲雪華。


    與此同時,周晹學長看向了七夏,蘭澈單手護著浴巾,不動聲色地與葛生站在了一處。


    葛生看著眼前的情景,心中暗暗歎息。


    這就是夏末友人社。


    葉青是名義上的社長,可是她對所有的社員,沒有任何的約束力。


    葛生自己因為彼此的羈絆而呆在她的身邊,願意接受她的一切沒有道理的舉動。


    除此之外,隻有蘭澈作為蘭姓貴族,先天有對葉姓皇族的效忠義務。


    三殿下的立場隻取決於個人的好惡,紫泉現在完全歸屬於葉夜學院,在具體的行動上,隻有傲雪華作為她的直係領導可以對她節製。


    周晹學長自然是無條件向七夏館主看齊,雖然他的力量純屬添頭。


    可是七夏同陌小京一樣,都是隻憑一己的存在便能輕鬆占據一席之地的存在。


    夏末友人社隻有區區十個人,可是如果要嚴格劃分立場的話,竟然可以劃成五個陣營,在平日裏所有人嘻嘻哈哈就算過去了,可是到了關係到自身安危與利益的重大事情上,這個問題就顯得格外嚴峻。


    現在看來,隻有石楓,自己,和蘭澈願意站在葉青的身後,其他的人,都有足夠的理由拒絕葉青的懇求。


    然而第一個開口的人是傲雪華。


    白衣如雪的公主殿下一把掀開自己的大氅擲給了紫泉,然後看了看蘭澈,歪頭想了想從虛空中抓出一件輕薄寬大的風衣扔給了對方,然後才望向下跪的小九,突然笑了笑。


    “小九就這麽沒信心?”


    葉青低著頭,沒有起身,輕輕迴答:“雪姐姐,這次我真的沒有。”


    “敵人是誰?”傲雪華接著問道。


    葉青合上眼睛,清晰開口:“羅德裏格斯。”


    風雪皆寂。


    傲雪華重重捂住額頭,迴頭看向陌小京:“我說什麽來著?”


    陌小京淡淡微笑,開口:“自己約的炮,含著淚也要打完對吧。”


    傲雪華手沒有放下額頭,但是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七夏看了看葬雪社長,小心地舉起一隻手:“我建議我們先撤吧,反正都是添頭。”


    周晹看著自家老大,感恩戴德到了極點:“老大所言甚是。”


    陌小京笑眯眯地看著傲雪華,開口:“不是半條命那麽簡單對吧,下決定吧,社長大人。”


    傲雪華沒有理會陌小京的嘲諷,快步向前來到葉青的身前,然後向著跪倒的葉青伸出了手。


    “你的這一跪夠買我的命?”


    少女長長的黑發在風中獵獵作響,她的話語冰冷如霜。


    她是奧斯帝國的繼承人,身份較之葉青還要尊貴數倍。


    葉青如實道:“雲泥之別。”


    “那就給我站起來。”傲雪華平靜說道。


    葉青點頭,然後拉住傲雪華的手站了起來。


    “你知道嗎?”傲雪華看著葉青站起,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使再貴重的補償,再深厚的交情,都不值得我幫你這一次。”


    葉青歎了口氣:“雪姐姐你真的還要幫我?”


    傲雪華默默拍了拍腦袋,有點無奈。


    “我父親告訴過你,活得好不好看,終歸都是要死的。”


    “雖然我們家族一直都在死亡的道路上狂奔不止,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們反而才會一次次從死亡中掙紮而出。”


    傲雪華說著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語,然後迴頭,輕輕開口,語氣堅定。


    “小九這次,我幫了,你們呢?”


    白衣的公主迴頭一望,在場之人知道必須到了表態的時候。


    陌小京抬手輕輕咳嗽兩聲,然後笑道:“不就是個太微境的死靈法師嗎?送就送了。”


    葉青輕輕搖了搖頭:“可靠的消息,羅德裏格斯在與那位聖人的一戰中受了難以彌補的重創,真實境界隻有紫薇的水準。”


    七夏苦笑開口:“這個消息對我們來說並沒有什麽用處,天境之所以為天境,那就是因為天境之於其下的存在便如神祗與凡人,我們並不需要介意對手一招秒殺我們的時候,使用法則的境界高低。”


    葉青搖頭,看著緋心館主:“館主何必自謙,紫薇與太微之間的差距,對我們非常有利。”


    紫泉已經套上了傲雪華的大氅,聞言點頭:“太微存在已經位於這個世界力量的頂點,可是紫薇境的話,未嚐不可以死中覓活。”


    葛生這個時候才緩緩開口:“若是紫薇境未防備的情況下,我能夠一擊傷之。”


    陌小京看著葛生笑了笑:“有時候還真的忘了你的天道劍。”


    然後學生會長認真望向葛生:“如今你能劃幾劍?”


    葛生看了看手指:“一劍有半,如果沒有環境加持,第一劍可以到紫薇巔峰一擊,第二劍隻能到天市境水準,至於第三劍,即使拚上神魂受損,也很難超越天境。”


    他說的平平淡淡,在場人也聽得理所當然。


    但是其中所揭露的事實,卻依然驚心動魄,匪夷所思到了極點。


    那就是時至今日,葛生依然有重創乃至擊殺天境強者的能力。


    哪怕隻有一劃之力。


    三年前的那位聖人在湖邊對這個男孩的教導,讓他成為這個世界上第二個掌握天道劍的人,並從他的這一點發散,那個時候親眼見他出劍的幾個人,或多或少都領悟了自己的天道劍。


    如果單純論威力而言,自然是星曦的天道劍最為純粹而強大,傲雪華的天道劍浩然而凜冽,也開創了自己的道路。


    可是葛生的天道劍,自始至終都代表著最初與最本源的道。


    質樸而渾然的劍道,得意而忘形的劍道,不拘於物的劍道,隨心所欲的劍道。


    七夏歎了口氣,別過頭輕輕開口:“朕能夠在天市境存在麵前活下去,但是不要問灑家怎麽做得到,咱家也不想迴憶和描述。”


    傲雪華讚賞地點頭,這個時候,能夠開誠布公地告知自己的實力上限,自然是無上的信任。


    隨即公主殿下並攏雙手,在風雪中緩緩抽出那柄光華的長劍。


    她看著手中那柄明如秋水的夢境,驕傲地笑了笑:“手握夢境,全無保留,我可以逼平天境存在。”


    越境而戰之。


    她沒有明說,但是在場的人都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古以來,越境而戰,戰而勝之的人隻有星曦一人。


    在她之下,隻有兩個人可以做到與她相似的地步,那便是慶曆四年春與阡陌。


    他們依靠自己的隱族天賦,配合修為與功法,在各自半神器的輔助下,同樣可以越境戰勝天境存在。


    眺望萬古,世上隻有此三人而已。


    葛生的天道劍類比於可以多次使用的聖人卷軸,蘭澈的人造領域隻是徒具其型的偽天境,至於紫泉,她隻有在對抗火係領域的強者,並且對方不對她事先防範的時候才有奇效,哪怕當條件達成的時候她最接近於完全的天境強者。


    陌小京看著英姿勃發的葬雪社長,攤開雙手聳了聳肩:“我能殺一個天境,隻要我願意死的話。”


    看著葉青凝神望過來的目光,陌小京微微笑了笑:“在下開玩笑罷了,如果在下不願意死的話,尋常天境也殺不掉在下。”


    傲雪華,七夏,陌小京,以及葛生。


    這四個人已經是葬雪社常規戰力的極致,有著準天境到偽天境不一的境界。


    石楓這個時候淡淡開口,語氣平淡:“在這裏,你們可以把我當做一個正常的天境強者。”


    蘭澈裹著風衣,輕輕吐息:“我能夠使用部分天境威能,無法和天境強者對壘,但是單純威能上不弱與普通天境。”


    紫泉點頭,補充道:“火源之體,必要時可以攀升到天境水準。”


    傲雪華認真注視著自己的飛羽組長,輕輕笑了笑:“你逞什麽強?”


    紫泉剛想開口,便被傲雪華生生打斷:“你之前強行攀升過一次天境,神魂不穩,別說這裏沒有適合你發揮的環境,即使有,如今的你能夠再支撐一次即興悼亡曲?”


    紫泉看著社長的目光,態度慢慢軟了下來,輕聲到:“如果時間短的話……”


    “那麽你有一半的機會爆出古神把我們一起團滅。”傲雪華毫不留情地打斷:“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人能比小九還愛逞強的話,那麽那個人隻可能是你,這次你不允許參加正麵戰鬥。”


    周晹怯生生地伸出了手:“社長大人,我也申請後勤服務好嗎?”


    傲雪華默默地撐了撐額頭:“學長你不說我也不會讓你去送死的。”


    然後傲雪華才看向那個自始至終一直沉默的少女,歎了口氣,慢慢開口:


    “學姐,這是不屬於你的戰鬥。”


    三殿下靜靜點頭,黑色的鬥篷下火紅的眼睛清澈無波:”嗯。“


    不過隨即,這位紅發的少女淡淡開口:”但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在這裏有人死去。“


    傲雪華揚眉笑了笑:”可能嗎?“


    這樣說著,她認真看向三殿下:”隻憑我們這些掛在天境尾巴上的家夥,欺負普通人和尋常天境或許還夠打,但是對上那位大人實在兇多吉少。“


    ”所以。“傲雪華輕輕吐出一口白色的霧氣:”我給您幾個坐標,請您帶迴來幾個人。“


    三殿下點頭,然後伸出小巧白膩的手掌。


    傲雪華伸出手來,輕輕在三殿下的手心移動,似乎用食指寫下一個個奇怪的符號。


    當她終於寫完,珍重望向三殿下那張非人的麵孔,臉上滿是歉意:”拜托了。“


    三殿下點頭,然後身形慢慢在空中虛化。


    所有人看著三殿下模糊的身影,似乎看到眼前原本沒有光明的戰鬥突然出現了曙光。


    正在這個時候,三殿下的身體驟然跌落迴了地麵。


    她火紅的眼睛中帶著些許的迷茫,然後轉頭望向一處什麽都沒有的虛空。


    ”你是誰?“


    她靜靜向著那裏發出清脆糯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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