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獸之於野獸的區別,自然在魔法的魔字上。


    魔法的魔,而不是魔鬼的魔。


    之所以是這個叫法,是因為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魔獸是一種危險而珍稀的資源,卻並不是恐怖的魔鬼。


    說到魔獸的起源,大概連最淵博的學者都不能從故紙堆中找到正確的答案,魔獸圖譜學中給予的解釋也是當今最廣為被接受的年代。


    早在黑暗年代之前。


    早在黃金人類誕生之前。


    早在巨龍統治這片大陸之前。


    魔獸便生存在這個世界上,與那些虛無縹緲荒誕不堪的古神一道,主宰著這片荒蕪的大地。


    古神沉睡涅槃。


    巨龍遠走他鄉。


    黃金人類泅渡彼岸。


    黑暗年代混沌無知。


    這無數的歲月過去,白雲蒼狗,滄海桑田,無數的偉大英雄絕世強者來來去去,這片土地上的魔獸仍然繁衍不息。


    但這也隻是相對的。


    比之曾經與古神爭鋒的洪荒魔獸,又或者可與巨龍媲美的遠古存在。


    而今依然繁衍在這個世界的魔獸們,較之他們的先祖已經弱了太多太多,就好像人類也再也觸摸不到曾經黃金人類創造的榮光。


    黑暗年代人類與魔獸彼此掙紮撕咬在那個廣闊的大陸長達萬年之久,最終使得人類的一個個氏族強大起來,依靠血脈中傳承的力量一點點將自己族中領地中的魔獸驅逐出去,當氏族的領地擴大,與其他的氏族接壤,人類的戰爭便再度開始了。


    這便是隱沒在曆史中的百族之戰時代。


    當彼岸的黃金人類以神之名幹涉這段曆史的時候,遺留下來的七支種族最終成為了隱族。


    但即使這樣,在與人類的戰爭中,魔獸們早已敗下陣來。


    它們被從平原驅逐。


    因為那裏適宜種植作物。


    它們被從溪穀驅逐。


    因為那裏適宜人類居住。


    它們被從無數的礦區,被從無數的林場,被從無數無數人類所需要的土地中驅逐出去,直到人類終於想將它們趕盡殺絕。


    然而這個時候終於世界對人類說了不。


    北方極寒的荒原,經過了進化對嚴寒有著極強適應能力的魔獸們站住跟腳,人類的冒險隊伍損失慘重。


    在叢林深處的密林,無法大規模行動的人類同樣受到了狙擊,疾病,毒素,與魔獸共同阻攔了人類的腳步。


    還有廣袤的海洋。


    還有高聳的山脈。


    當人類認為自己無所不能的時候,世界否決了人類的議題。


    而今的魔獸,與人類相比毫無疑問是弱勢的,但是它們依然頑強生存在所有適合自己生存的土地,並且固執地對人類說不。


    於是,這便形成了對於人類世界而言,流傳數千年之久的三大人類禁區的說法。


    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暉亡之林。


    日光隱沒的森林。


    沒有人知道這片森林何時存在,但自從人類記載它便存在那裏,巨大的結界籠罩了整個森林,投下的陰影遮蔽了半個王國的土地。


    而它在曆史上留下的最濃墨重彩的一筆,便是在初始大帝西征之時,作為唯一阻擋大帝兵鋒的所在,迫使大帝更改了他的進軍道路。


    那是人類無法解釋原理的強大結界,易進而難出。


    那裏棲息了許多自黑暗年代以來外界往往被認為滅絕了的強大魔獸,天境存在比比皆是,若不是結界的緣故,那麽這座森林中隱藏的力量或許才是這個世界最恐怖的存在。


    然而,難出並不是不可以出。


    所以在人類不懈的研究和嚐試之下,終於在小範圍內掌握了進出暉亡之林的方法,因此暉亡之林開始變成了部分大勢力的修煉場,比如——星澈一族。


    他們的兵器計劃原本的最終成果驗收,便是讓所有兵器進入暉亡之林獵取天境魔獸晶核一枚。


    雖然最終因為星曦的破壞兵器計劃以另一種方式收尾,但是在那些大勢力眼中,暉亡之林無疑已經成為了一種寶貴的資源。


    然而在更多人的眼中,暉亡之林依然代表著恐怖到無以複加的夢魘存在。


    所以,當紫泉從紙衣的口中,得知最終那位前城主最終的估測是這裏存在著空間的裂縫,裂縫的另一端直接連同暉亡之林的時候,整個人陷入了不可抑止的震驚中。


    她們一路上也見了一些小型的低階魔獸,自然由紫泉同學一手解決,魔劍士職業的強大攻擊力和紫泉本人的高階實力,自然是切瓜斬菜般的碾壓姿態。


    所遭遇的每個魔獸,紫泉都善意地保留了它們完整的皮毛,並逐一剖開了它們的胸腔,從心髒隔膜,或者說從眉心硬骨下取出拇指大小的微亮晶核。


    這些晶核都是硬通的消耗品,無論是研磨製作藥劑,還是整粒打磨製作魔法物品,都是供不應求的商品。


    魔獸的皮毛更不用說,君不見還有大把的傭兵還穿著染色兔皮製作的大氅否?


    這個紫頭發的女孩絲毫不在意滿手的鮮血,她****的素手輕鬆地剝離最後一隻獵物的皮毛,然後和之前的一起紮捆放入皮袋中,和裝著晶核的小袋放在一起,遞給了那個有點好奇看她動作的少女紙衣。


    這原本是每一個傭兵都熟練掌握的技能,每一場戰鬥都需要獲取相應的收獲,否則便是賠本的買賣。


    所以與人戰鬥可以剝取死者的衣物和裝備,與魔獸戰鬥自然要打魔獸的皮毛與晶核的主意,碰上白梅雪鹿這種血液可以入藥的珍貴魔獸,自然是一滴血都不會給屍體剩下。


    但是紫泉不然。


    她根本不是傭兵啊,她本質上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學院學生,根本沒有對金錢的急迫感。


    之所以了解各種魔獸的晶核位置,是因為她選修的科目有魔獸圖譜學這門課程。


    之所以能夠熟練地剝取魔獸的皮毛,是因為她是魔劍士,最初的劍法練習中有過類似的練習。


    然而更根本的,是因為紫泉的父親是一個獵人。


    不同於夏末友人社的其他人,她的履曆簡單地可以在一張紙上寫的清清楚楚。


    出身秋梧學院的天才學生,十四歲通過三試考入了葉夜學院,成了一個受萬人景仰的院生。


    但是在十四歲之前,她先是自己那對平凡父母的長女。


    家境平凡的她因為要進秋梧學院,家中為她支付了一筆很大的學費,所以原本便清苦的生活便雪上加霜,所以她的童年,除了在學院中辛苦地學習和修煉之外,更多的記憶便是和父親一起,在寒冷的冬日漂浮著冰淩的溪水便,用小小的刀子一點點剝離獵物的皮毛,仔細地給肉切塊和稱量。


    所以對蘭澈來說,對於紙衣的遭遇隻不過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憫與同情,而對紫泉來說,感同身受四字莫過於此。


    她有過敏感堅強的少女時代,所以並不想主動用金錢來救濟這個女孩。


    她更加傾向——用“戰利品”這種形式,來作為自己對紙衣的一點點心意。


    無論是沿途的草藥,還是收獲的晶核,或者毛皮。


    “你的。”溫柔的紫發女孩微笑著說,鴿子灰的眼睛閃著微微發亮的光。


    “謝……”紙衣咬著嘴唇接下,聲音微微顫抖:“謝謝。”


    所以在接下來的路上,紫泉不由地好奇地詢問。


    為什麽這裏有著這樣豐富的靈草資源,還有低階魔獸活動,可是卻沒有冒險者團隊來這裏作長時間駐紮。


    “有過。”紙衣背上的背囊鼓鼓的,裝滿了“戰利品”的女孩低頭輕輕說:“但是後來就沒有了。”


    “他們呢?”蘭澈問。


    “連屍體都沒有發現。”紙衣搖搖頭似乎想起了什麽恐懼的事情。


    “後來城主大人說,這裏大概和暉亡之林是連通著的。”


    她的話語剛剛落下,蘭澈便亮出了手中的魔杖。


    “在之前的描述中,你並沒有提到這一點。”


    這個溫柔的雙馬尾女孩語氣中帶著些許的寒意。


    紫泉並沒有見過另一個形象的蘭澈,但是她還是隱隱感到一些不安,所以她開口圓場,但是語氣也硬了下來。


    “我需要一個解釋。”


    “城主吩咐。”紙衣背著包低著頭說道,青色的發絲在頭巾下滑落。


    她看起來很慌張:“城主說不要告訴你們太多的細節,找到霜楓草之後馬上返迴,雖然說裂縫的噴發並沒有什麽規律,但是總體頻率還是很低的,隻要是采一次藥的話,是不太可能出現意外的。”


    “城主怕你們知道了,就不敢過來了。”紙衣接著補充了一句。


    蘭澈微微笑了一下,笑得雍容典雅:“你這麽說,我還真想見見你們這位城主大人呢。”


    她是蘭姓的貴族,第三家家主的女兒,當你真的激怒她,那麽所謂的見上一見,就遠遠不止見上一見那麽簡單。


    紫泉自然明白這一點,平日裏的蘭澈溫柔婉約,幾乎沒有誰不喜歡這個年輕的學妹,所以也幾乎沒有見這個實質上可怕的蘭姓貴族憤怒時的樣子。


    可是有一點確定,也沒有誰想見一個憤怒的蘭姓貴族。


    在蘭葉人民口口相傳的蘭姓貴族中有無數的可怕傳說,紫泉聽到過許多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親眼見識任何一種,所以她輕輕拉了拉蘭澈,然後淡淡開口:“既然是同伴,那麽即使不要求事事坦誠待之,最基本的情報共享也是必須的。”


    “這樣的事我們隻允許發生一次,假若再有,那麽便不要怪我們放棄任務。”


    紙衣正在點頭的時候,紫泉卻轉過了頭。


    她們此時已經相當接近了楓葉穀的深處,可是一直都沒有高階魔獸的出沒,原本紫泉還視為正常,畢竟這裏情報說言的高階魔獸相當稀少。


    但是假若說這裏有著空間裂縫噴湧,甚至高階魔獸有時候會流竄到外圍傷人掠食,那麽這裏根本不可能沒有高階魔獸的出沒。


    隻可能是並未發現。


    或者說正在隱藏。


    紫泉看了一眼蘭澈。


    她原本是風水雙係的魔劍士,焰城行動之後徹底轉為了火係魔劍士,所以原本掌握的風係探知魔法,此時一個都施展不出來。


    所以她隻能求助於身邊的光係魔法師。


    蘭澈點頭。


    她熟練地念動咒文,便有一圈極輕微有若水波的光環自魔杖的頂端發出,然後向著四周擴散開來。


    在光環隱沒入叢林的那一刹那,蘭澈的神色驟然一變:“準備戰鬥。”


    在蘭澈開口的那一瞬間,紫泉持劍在前的那一刻鍾,左邊的灌木已經被撕碎,一隻龐大的朱紅色蠍獅淩空向著紫泉撲來。


    蠍獅,遠古魔獸,成年即二十級。


    它一直在隱匿中跟隨著隊伍,由於不確定隊伍的實力一直隱忍不發。


    紫泉在這一瞬間便明白了——為什麽她方才被紙衣點醒之後會有一種被窺探的錯覺。


    當這隻蠍獅發覺被魔法反饋到之後,當機立斷地發動了攻擊,恰如它的特性。


    魔獸圖譜學中對蠍獅的介紹是這樣的:一向被認為是最古老的魔獸之一,不過而今已經很難尋覓到它們的蹤跡,隻有在一些古老的遺跡和魔法森林中才能找到他們的殘餘種群。


    危險程度:高。


    天境潛力:相當高。


    體征:獅身,蝠翼,蠍尾。


    性情:兇殘狡詐,善於隱匿,長於突襲,不耐久戰。


    而眼前這隻,紫泉已經來不及試圖具體分辨眼前敵人的等級,因為攻擊已經到了眼前,腥風撲麵,隱藏在翅膀下的蠍尾像不知從何處襲來的長槍。


    倘若是尋常傭兵,那麽這樣一隻身高八尺,體長超過一丈的龐然大物從灌木叢中撲麵而來的時候,八成的人都會嚇得手足無措,還有一成會癱軟在地上。


    但是她終究不是平常的傭兵,她是紫泉。


    葉夜學院走出的高材生,葬雪社年輕的飛羽組組長,甚至有過身陷異位麵直麵強大而詭異的熔岩巨獸,所出任務多如牛毛不可勝數。


    簡單來說,這個世界上能夠嚇到這位少女的東西實在已經不多了。


    她淡定地立在原處,手中細劍巧妙地挽了個劍花,一截細小的魔紋正在描畫。


    她不敢肯定這記魔紋一定會給它重創,但是絕對可以讓它印象深刻。


    然而蠍獅在接近紫泉的那一瞬間,蝠翼扇動,竟然直接讓過了紫泉,向著她身後撲去。


    竟然是虛招,這隻蠍獅的智慧竟然如此之高。


    手持利刃的紫泉明顯是近戰職業,並且一看便是隊伍裏的實力最強者,倘若不明就裏的魔獸,自然是攻擊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


    可是這種佯攻紫泉,實則劍指身後的行為,已經接近了計謀的程度。


    紫泉的身後,是蘭澈和紙衣。


    蘭澈是魔法師,遠程施法者,自然是最優先攻擊對象,然而蠍獅不管不顧,直接衝向了紙衣。


    草藥少女已經站呆在那裏,看著蠍獅向她撲來,竟然連挪動腳步都做不到。


    是的,假如說這裏有普通人存在的話,那麽她便是其中之一。


    蘭澈低頭。


    嘴唇露出清冷的笑意。


    真是高明的獵手,就好像捕食的雄獅永遠最先撲向牛群中的牛犢,不僅簡單,而且有效。


    這樣簡單而高效的邏輯,在任何地方都適用。


    如果是人類,那麽還會分析帶一個反常的弱者進入危險的地方,一定有著特別的用意。


    那麽對蠍獅來說,隻是因為——最弱是最好殺死的。


    即使隻是受傷,也會給隊伍帶來累贅,拖累行進的速度。


    紫泉迴頭,但是她的動作卻無法更快,離紙衣更近的隻有蘭澈,能夠救下紙衣的也隻有蘭澈。


    但是蘭澈一動都沒有動。


    紙衣此時也忘記了唿救,看著巨大的蠍獅慢慢向她逼近,冷酷的獅臉上帶著殺戮的光。


    紫泉氣急,她望著蘭澈,可是連唿喊都來不及,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她隻來得及轉身。


    眼見蠍獅即將撲倒紙衣。


    蘭澈終於動了,她似乎終於確認了什麽事情,淡淡挪動腳步,伸手將紙衣像扯動一個人偶一樣將她拉向了自己的身後,然後伸出握著魔杖的右手似乎要格擋蠍獅的撲擊。


    這一切原本是來不及的,因為她是一個孱弱的魔法師,因為她距離紙衣比蠍獅還要遠上那麽一點。


    但是她隻挪動一下腳步,就來到了紙衣的身邊,隻抬起手,便撐起了一個淺淺的光圈。


    紫泉看到了她的眼睛,淡漠冰冷如深泉的潭水。


    蠍獅帶著彎鉤的蠍尾重重打在了淺淺的光圈之上,卻好像一片落葉落在了冥永的深潭表麵,輕輕泛起一圈漣漪。


    然後蘭澈輕輕再一抬手,蠍獅便向後倒飛了出去,翅膀在空中急扇了數十下才穩住身形。


    蠍獅驚疑未定地望著眼前的獵物,似乎在它漫長的捕獵生涯中,從來沒有遇到如此古怪的獵物。


    “紫泉姐姐。”蘭澈帶著笑淡淡開口,但是話語中卻沒有多少笑意:“交給你了,這個鬼丫頭我來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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