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站在虛空之中無所憑依,他原本不應該站在那裏,但是既然身邊站著那一位少女。


    那麽一切的不應該不合理都將會被抹除。


    他一眼便看到了位於青焰之中的那朵蓮花,看到了寧靜佇立在白馬之畔的小九,心安些許,一麵向那少女道著謝,一麵就想讓她把自己放下去。


    白天的時候,這位少女當向葛生提出要等人時,葛生欣然答應,等人並不是愉快的事情,但是兩個人一起等就不一樣了。


    所以等到黃昏,少女沒有開口,葛生便隻好在這裏等了下去。


    然後天黑了,彎月升起。


    彎月升起之後,遠方出現了一座巨大的黃金十字。


    直到這時,少女才停住哼唱,側頭對葛生說可以走了的時候,葛生才剛剛意識到自己在這裏竟然陪她坐了整整一個下午加半個晚上。


    葛生站起身,剛要邁步,卻被少女靜靜握住他的右手。


    少女的手冰涼而細膩,帶著一點點堅硬的質感,葛生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少女並沒有什麽表情,淡淡說:“那跟我來。”


    然後葛生發現自己竟然憑空飛了起來。


    他們飛翔在這片開滿矢車菊的深秋曠野,遠處是起伏的星辰月色,葛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有飛的這一天,但是當少女輕輕握住他的手時,他便感覺失去了全部的重量。


    然後他們來到了黃金十字之前。


    ……


    ……


    當少女站在天空時,無數人抬頭上望,看到少女被繃帶包裹的右臂,然後想起某個不可接觸者的傳說,然後戰栗起來。


    在熾焰軍團的衝鋒麵前,他們能夠組織起井然有序的防禦,並且不畏懼對方無敵的威名,在保證撤退的前提下準備應戰。


    但是在這個重傷的,孤零零的少女麵前,他們似乎開始膽怯退縮。


    因為少女安安靜靜地向他們伸出了一根手指。


    她腳下那是無盡的黑暗,黑暗中隱藏著無數的敵人,但是這時,如同粘稠的黑暗被火焰烹煮所沸騰,那些黑影擾動著,驚懼著,不住後退,但是沒有誰敢向著她發動任何的進攻。


    葛生被她此時的氣勢所懾,竟然不敢繼續說出放他下去的話。


    她的目光清冷如最嚴酷冬日裏自天空澈下的光,帶著毋庸置疑的審判意味。


    然後她靜靜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青焰侯撤去了領域,秉燭望著天空中的少女,沉聲道:“妄退者死。”


    這道聲音帶著莫名的威嚴發出,隻在瞬間便傳導到這片大地的每一個角落,黑影在這道聲音的鼓勵下終於鎮定下來,可是他們都緊緊看著自己的腳下,沒有一人敢抬頭上望,似乎隻要目光觸及那個凝立空中的少女,便是觸及了死亡。


    少女終於彈出了第三根手指。


    然後她一步一步從虛空之中踏著無形的階梯走下。


    她的表情依舊和她在湖邊泡腳時別無二致,帶著某種專注的意味,純金色的瞳如同冰封一般,帶著絕對君臨的氣息,她一道走下,一道隨手劃出,就好像是拿著一張無形的紙片如稚子般在虛空中切割。


    她的右臂受傷,所以隻能使用左手,但是她似乎並沒有因此受到妨礙。


    因為她的動作簡單到了極點。


    而葛生在天空看到了他今生所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


    隨著少女信手劃出的動作,他看到腳下那片黑暗在被印上一道道銀色的霜痕,就好像在冬日裏水晶窗欞上逐漸結出的冰晶,那些霜痕縱橫交錯,便好像一道人為劃出的森羅棋盤,當霜痕開始擴散時,黑暗便如如同沙雕的城堡一樣瓦解,無數閃著微光的沙粒滾落一地。


    而在小九的眼中,這一切更加真實與恐怖。


    她隻看到走下的少女那一個個簡單的切割動作,自己周圍那些埋伏在此的人群中便不停出現一道道白色的線。


    那道白線有的出現在手臂,有的出現在胸口,有的出現在脖頸,有的出現在腳踝。


    那些白線極直,就好像有人用尺子比著畫出來一樣。


    那些白線極細,細到肉眼幾乎覺察不到它們的存在。


    小九並沒有看清那一條條的白線,可是她看到了白線所觸及的一切,都開始沿著那道線平滑地分開,切麵是如同鏡麵一般的冰。


    於是手臂平滑掉落,於是胸口平滑切開,於是脖頸齊根斬斷,於是腳踝無聲截斷。沒有血,因為所有的創口已凝結為冰。


    然後冰開始粉碎為極細小的沙粒。


    那是冰屑,是無法阻擋的白色瘟疫,瘟疫在人群中蔓延,無數人破碎凋零為冰雪的碎屑。


    這是何等優雅的死法,沒有一滴血,沒有一根骨,無數白色的幽靈如飛鳥降下,收割亡魂。


    小九不由捂住了嘴。


    她知道那些黑暗是什麽,也終於明白眼前的這個少女究竟做了什麽。


    她的目光那樣專注,沒有一點嗜殺喋血的味道,幹淨如琉璃一般,可是在她的手下,那一條條白線縱橫而出,所觸及的一切,都開始被切割,然後冰凍,然後粉碎為沙粒。


    這又是怎樣的修為與境界,小九簡直不敢想象。


    她沒有使用魔法,亦未曾使用鬥氣,隻是如同稚子一般在虛空中劃出一道一道的線,那一道一道的線便能帶來無盡的死亡。


    這就是所謂的兵器嗎?


    小九哪怕隱約明白這個人是來救自己的,可是看著她的動作,依然從心底產生恐懼。


    這樣的殺法,就如同用磨得最快的鐮刀來收割春天最嫩的青草。


    “為什麽不讓他們逃呢?”慶曆四年春對著青焰侯說道,哪怕他方才那麽神乎其技,但是此刻身上黑衣被青焰幾乎燒盡,露出了藏在黑衣之下的金色軟甲:“兵器不殺逃跑之人,在這樣級別的戰鬥中,他們毫無用處。”


    “天境之下皆螻蟻。”青焰侯淡淡說道:“無論死再多,終歸可以得到補充,青翼不會允許臨陣而逃之人還留在這個世上。”


    “你有沒有想過。”慶曆四年春幽幽說道:“在她的心目中,天境之人亦是螻蟻。”


    “她在地境便能越境斬殺天境強者,如今自己也已經跨入天境,青焰侯爵,你縱然聲名勝於四海,但是五十年來困於天市境不得寸進,否則我也不可能撐過這最後的幾刻。”


    “至於現在。”慶曆四年春在無盡的青鳥之焰中幽幽笑道:“侯爵還不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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