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睡下沒多久,客廳傳來聲響,餘南的那點瞌睡瞬時全無。


    住進來後,她那表姐就連著兩天不見人,一般都得報警了。想著她多大的人了,又是一家大酒店的負責人,這節日前後難免是忙了點,就按下了擔心。


    雙截棍緊緊攥手裏,餘南心砰砰跳,這燈火通亮的不該害怕才對,可幾分鍾前她剛看了三叔的盜墓,這淩晨時分,空蕩蕩的屋子,太嚇人了。


    包和大衣隨手扔地上,人也倒進了沙發,淩若晴早忘了家裏還有個人,缺乏睡眠又連著高度運轉的大腦很沉,身體重的不想再動一下,臉上全是憊色。


    累了才好,就不會再去想,讓心失控的女人。


    一聽到她出事了,就亂得不行,恐懼吞噬著整個人,甚麽都無所謂了,想的都是,不要失去她。看見她被欺負了,某個地方疼得要碎掉,憤怒的恨不得手撕了欺負她的人。


    可是,做了那麽多,換來的是甚麽?


    不告而別?


    她不是付出一點就嚷嚷要迴報的人,隻是害怕了。自己那麽的在乎,她呢?說離開就離開,灑脫至極不是?幾次三番,鐵鑄的心髒也會崩潰。一想到以後自己陷進去了,哪天她就不在了,再也找不到了,空氣中都不再有痕跡,就像不曾存在過,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幻想出來般,那樣子,她會受不了的啊。


    頭頂燈光乍得亮起,若晴臂彎壓著眼睛,遮去了半張臉,胸膛起伏著,就像睡著了。怎麽睡這了?見不是腦裏想的蹦蹦亂跳的粽子,餘南提著的心放下了。


    “姐,怎麽不迴房睡?這多冷啊。”出來一會,她的手臂就起雞皮疙瘩了。


    若晴的思緒還在別的地方,微眯著眼看了她好久,焦距才一點點聚攏,手撐著沙發支起身體,揉了揉眉心,“忘了。”


    是忘了她的存在嗎?餘南受傷的想,不管不問了這麽多天,原來是壓根不記得家裏還有個人。


    “迴去睡你的,不用管我。”不能再想了,生活怎麽能隻是圍繞著她一個人轉,又不是太陽,缺了她就不行。


    深冬,冷的仿佛血液都結了冰,一杯紅酒下去才暖和了不少。一個人也能好好的,不是一直都這麽覺得?若晴暈暈沉沉地想著,那個女人除了高一點,聲音好聽一點,還有甚麽好?整天一張笑臉,都不知道甚麽時候才是真,沒個正經還愛到處拈花惹草,這樣的人,離開了就離開,她才不稀罕!


    *


    過了新年,離春節也不遠了。大半個月的時間,童靜都待夏萱萱家養傷,閑閑無事做,看書,聽歌,吃飯,睡覺,每天都重複做著一樣的事。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多久,她就受不了了,悶得慌。


    若晴,她在做甚麽呢?


    她做甚麽又與你何關呢?


    人真是個賤骨頭,童靜支著腦袋想,後悔嗎?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書是徹底看不下去了,打開夏萱萱的筆電,太久沒碰了,也不知玩甚麽,就是想找點事,分散分散注意力。鼠標移到企鵝上,上去看看吧。雙擊輸入密碼,手指沒有停頓的,那一組數字已然記入了骨髓。和所有熱戀中的人一樣,密碼都改成了謝曼文的生日,是甜蜜的表現。時光荏苒,曾經的戀人已成過客,再看,就諷刺了,自以為的深情牢不可破,卻是脆弱的不堪一擊。


    怨恨嗎?更多的是失望吧,她們的感情不過如此。


    這號原本是夏萱萱的一個小號。大一的時候,嫌她生活太枯燥了,讀書,打工,就沒別的了,那怎麽行!上大學麽,有好多有趣的事等著她們呢,逛街,泡吧,談朋友,多姿多彩,網絡就是最好的橋梁。


    不管她同不同意,夏萱萱帳號密碼一甩,勒令每天最少上一個小時,上頭的群一個不準退掉,還要準時冒泡,不然絕交!


    都威脅了,還能怎麽樣,照做吧。但童靜是個大忙人,有課上課,沒課外出打工,每天都滿滿當當,衣食都還優著,哪有時間和心思泡網上?


    於是就鑽空子了,天天就登上去掛著,有空就把群逐個點開,甭管上頭聊的甚麽話題,一律迴句嗬嗬當作任務完成。可能是這個嗬嗬出現的頻率太高了,一天,有人私q她,提醒她這兩字還是少說的好,群裏有好些人覺得不爽了。


    也是難得在休息,她就好奇問了怎麽說不得了?怎麽就得罪人了?那人,也就是謝曼文,不知怎麽說,就甩了百科鏈接讓她自己看。


    “嗬嗬”不就是笑聲的擬聲詞麽?她好奇不過的點開鏈接,幾分鍾後看完,跟著無語了。在這互聯網盛行的年代,好多語言用詞都不再拘泥於傳統,延伸出了另外一層或很多層含義,她一不混網的人上哪知道“嗬嗬”還是高冷嘲弄不屑的意思?真是跟不上了。


    不過人那好心提醒,還是得說聲謝謝。原本以為隻是個忙碌日子中的一個小插曲,道完謝後緊跟著的好友申請順手就同意了。


    可是呢,誰曾想最後兩人會發展成戀人的關係,說起來,這號還是媒婆呢,為這事,夏萱萱沒少後悔。好多事,在童靜腦海裏迴憶著,恍惚地看著分組唯有的兩個號,“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一看昵稱就知是情侶號了。


    別忘了微笑著給自己一個剪刀手。童靜的個性簽名,一直沒換過,再難再苦也別忘了微笑是她的人生信條。謝曼文不同,她愛上網,時常更新說說和個性簽名,有時有感而發,更多的是習慣,以偷拍她為樂,每天必有一條是有關她或她們,圖文並茂,隻是每一條都僅部分人可見,這部分人自然是指謝曼文和她了。明明無法公布於眾,像見不得光的地下情,卻是樂此不疲,不去想,出櫃的事,以為船到了橋頭自然直。


    人生總是那麽多以為,又有幾個以為能成真?


    手機依然安靜,甚麽都沒留下的離開了,她一定很生氣,以後,恐怕都不能再見到了。和若晴,仿佛迴到了那個冬夜之前,陌生的,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可是,怎麽抹得掉,她出現過的痕跡,那麽清晰,深刻。


    童靜習慣性地扯動唇角,自己都覺得假。


    想抽煙了,她點燃一支,不去吸,手指夾著,讓尼古丁的味道包圍著自己。視線迴到企鵝上,頭頂上改了的昵稱讓她有一絲絲失神。剛剛還是空白的個性簽名上也多出了一行字“怯弱讓我當了個逃兵,以為可以忘記,閉上眼都是你,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對不起。”


    “初心不改?惡心不惡心?她一句對不起很了不起麽?”沒聽見開門的聲音,夏萱萱不知甚麽時候迴來了,在一邊探頭看,撇嘴不屑道,也喚迴了童靜發怔的神緒。


    她退掉企鵝,電腦關機擱一邊,顯然是不想就這事討論下去,“怎麽迴來了,不是下午還有課?”


    “欸,還上甚麽課啊!”


    她都要激動死了,擠到童靜身邊坐下,手機都快貼到她臉上,“看見沒有?騰x新聞!被抓了啊那李彪畜生!你自由了,自由了啊!”


    快語無倫次了都。


    童靜往後拉開點距離,再抹去臉上的唾沫星子,抽走夏萱萱的手機,上頭一行醒目的標題:地下賭場被搗,在逃人員昨日已全部抓捕歸案。


    她點進去看完一遍,拉迴最前頭又重新往下看,這樣的動作重複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緩慢,認真。夏萱萱也不急了,在一旁咧著嘴角笑,是真替她高興了。


    一個字一個字看完,童靜混沌的大腦艱難地理解著意思,眼神有些空的看向夏萱萱,太突然,太沒真實感了,天上掉餡餅一樣,砸得她迴不過神來,“夏萱萱,讓我咬你一口行麽?”


    與此同時。


    n大學生宿舍的電腦前,謝曼文握著鼠標指關節泛白,看著那已暗下去的企鵝號,巨大的恐慌揪著她的心,淚水慢慢湧上眼睛,模糊了眼前的視線,少傾,便爬滿了臉。


    隻見暗下的企鵝號上頂著“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八個字。


    靜,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


    當初甚麽都沒了,童靜曾一度覺得自己的世界暗無天日,再堅韌,也總會有低落難過的時候,太狼狽不堪了,她做夢都在想還清債後的一身輕鬆自在,忽然實現了,又茫然了。


    有些丟了還能重新拾迴,而有些丟了則是一輩子的事了。休學了可以再交複學申請,衣服鞋子等身外物沒了可以重新買,打工也不必再擔心有人砸場,隻是這心境,變了,不一樣了,思緒總是不由自主地不知跑到哪兒去,心裏長了草一樣的停不下來。


    夏萱萱稱之為“思春”,本來就是嘛,原以為自己就是個定時|炸|彈,扯上關係了,隨時都可能遇上危險,才急著把人推開,結果一餡餅砸下來,危險不再構成危險,這心能不慌,能不長草嗎?


    不過,她能理解這種糾結。換是她,被人這麽對待了,也絕壁會一耳光過去,再狠狠唾棄一把,說離開就離開,說迴來就迴來,以為你誰呢,天王老子也不帶這樣玩人的,何況淩大小姐一看就不是個會毫無怨言的等在原地,不管你什麽時候迴頭,都能心無芥蒂的再接受你的女人啊!


    夏萱萱了解的非常透徹,童靜無話反駁,現在摸摸臉頰,都隱隱覺得火辣火辣的,忍不住又是一聲歎息,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可不就是她了。


    童靜更頹廢了,啥事都不幹,望著樓下的車水馬龍,在窗邊一坐就是一下午。真是看不過眼了,甚麽時候變得這樣瞻前顧後了?以前麽,不都是說人要隨心走,藏著掖著,隻會徒留遺憾,就不美了。怎麽到了淩若晴這,就成這德性了。


    一邊鄙視著好友,夏萱萱一邊蓋上行李箱蓋子,一下午的大動作,終於引起了童靜的好奇,“做甚麽呢你?”


    “迴家過年啊。”上星期就考完試了,家裏兩老早盼著她迴去了,電話是恨不得隔十分鍾來一通,催得她頭毛都要燒了,要不是顧及著她的傷,她現在已經在家吃著老媽做的菜卷了。


    “不是,那你收拾我的東西幹嘛?”


    “你覺得我會把你一個人丟這不管?”夏萱萱沒好氣道。


    李彪一夥人入獄了,童靜現在可以隨心所欲走大街上,也不會有人追在後頭喊還錢了,既然沒了這個後顧之憂,當然不能再讓她老宅在家裏,發黴了都,不如跟她迴家散散心,有什麽打算也是年後再說。


    童靜想了想,沒再拒絕,確實是該出去走走了,這一年過的都是什麽日子,換個心情也好。晚上,童靜早早就睡下,半個月前還以為今年的年會過得無比淒慘,轉眼就可以跟著夏萱萱迴家過年了,心情一好,睡眠質量跟著提高,幾乎是一覺到天亮。


    隔日清晨,夏萱萱把冰箱裏的東西都弄出來,做了一鍋大雜燴,趁童靜進去洗漱的空檔,用食盒裝了份送到隔壁。


    文雪正準備出門,見她進來,又把包放下,就著食盒吃完熱騰騰的早餐。自然的,誰都沒有覺出不妥,主要是習慣了,不知何時起,夏萱萱就愛往她這裏送吃送喝,起初她是不耐煩的,又沒讓她這麽做,無緣無故誰樂意欠人情。可是趕了一次兩次三次,神經快衰竭了都,就不明白了,不是喜歡男人的麽,老貼著她做甚麽啊!


    問她,她問誰?夏萱萱自個都鬧不明白,就是覺得不能放任她不管,不然遲早會出事。她這是好心,是把她當朋友待了,一想通,跑的就更勤快了。文雪雖不耐,又不能怎麽樣,畢竟這人心不壞。後來,煩不勝煩,幹脆接受算了,既然她愛折騰,就折騰去好了。


    夏萱萱手藝不賴,一有時間就換著花樣做,倒是把文雪的胃養習慣了,再見著她也沒那麽煩躁了,時間一久,也沒想法了,她這屋子算是徹底對她敞開,來去自如了。


    文雪吃東西不慢,但很斯文,吃麵條的時候不會像她,會發出吸溜的聲音。拿著筷子的手指又長又細,還骨節分明,她的腿沒童靜的長,不過她的腳形非常適合穿高跟鞋,腳踝的形狀特別精致,讓人有想親吻的*。呃……她剛想什麽了?夏萱萱拍拍胸脯,太驚悚了,怎麽就冒出這樣的想法來了,果然是近墨者黑,讓童靜給帶壞了麽?


    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文雪問:“怎麽?”


    “我,要迴家過年了,九點的票。”忽然的不舍是怎麽迴事(⊙⊙)


    “哦。”低下頭接著吃。


    “你呢,甚麽時候迴去?”


    文雪的動作有一刹那停頓,熱氣往上冒,模糊了她的麵容,聲音依然是冷冷淡淡的,“不迴。”


    多說幾個字會怎麽樣?!忍住白眼的衝動,夏萱萱是不抱希望了,也不等她問了,“我初六迴來,給你帶吃的。”


    “嗯。”


    “還是少喝點酒吧,我不在,沒人會理你是睡大街還是睡床,胃疼是個病,得重視,你這樣抽法,遲早會唔……”


    “吃吧,堵住你的嘴。”太吵了,早想這麽做了。好安靜,麵吃著更香了,文雪心想。


    肉丸很大,幾乎塞住了夏萱萱整張嘴,還燙,她捂著嘴,用舌頭頂著丸子,一時左邊鼓起,一時右邊鼓起,忿忿地嚼著,咽下,“行了行了,我走,不礙著你了,喂不熟的白眼狼兒。”最後一句是含嘴裏咕噥的。


    可惜她沒有迴頭,不然就能看見某人情不自禁地翹起了嘴角。


    迴到自己屋子,童靜已經洗漱好,在廚房用一隻手折騰著把鍋裏的麵夾到碗裏,夏萱萱過去接手,“你忙什麽啊,出去等著。”


    吃過早飯,檢查過行李她們就出發了,鎖好門,夏萱萱往隔壁看去,文雪早十分鍾前就去上班了,真的是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路上,童靜問她,“你對隔壁的女人是不是太好了?”別以為她不說就不知道,夜裏老摸到隔壁去照顧人,幾次都是快天亮才迴來,吃的都不知送去多少了。


    “文雪,朋友啊,她一個人,又老忙,我幫忙不是應該的麽。”


    夏萱萱說得理直氣壯,不帶絲毫猶豫,童靜勉強信了。她的直覺告訴她,文雪是同類,但又不願意把這樣的事往夏萱萱身上想,和自己不一樣,她天生就是喜歡異性,以前是,以後都會是。


    “這樣不好,容易惹人煩。”童靜淡淡道。


    *


    過年了,外出打工的子女都往家裏趕,城市一下空了許多,高速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年二十九的下午,淩雄輝就帶著妻子迴s市的餘家了,多年的習慣,家裏老人走得早,那邊餘老太太又盼著團圓,每年春節便都在餘家過了。


    年要過,酒店門也不能關,攏共七天假,各部門提前安排好了值班名單,保證過年幾天酒店一樣的正常運作。淩若晴是副總,一忙比誰都忙,尤其是在有意為之之下,這忙的年三十上午都還在辦公室。


    餘瑾秋打了幾個電話來催,別晚了趕不上年夜飯。淩卓上午到的餘家,其他人也都早早的趕迴來了,現在就等淩若晴和餘南。


    說來也是巧,淩家是一男三女,陰盛陽衰,餘家是三男一女,而且孫輩裏七個孩子,就兩閨女,這一少,就顯得金貴寶貝了,餘老太太是抱著不肯撒手了。傷心的是,長大翅膀硬了都飛走了,一個都不肯留下來陪陪她老人家。


    大學一畢業,淩若晴一心投進酒店行業打拚,勸都勸不迴來,前幾年忙歸忙,一個月還能迴家幾次,可自打兩年前升官後調任g市,這一年到頭就盼著除夕的團圓飯見一見了。當時餘南還在讀高中,熱情開朗,嘴還甜,常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多少淡化了外孫女毅然決然離開家裏帶來的傷心,心想,她還有個南南寶貝陪著。那是餘南藏得深,她知道自己將來要做的選擇一定會遭全家否決,全都是私底下偷偷進行,等他們發現了,也是餘南收到沈y某刑警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毫無戲劇性的,沒有一個人讚成,那麽多名校她不選,一女孩子去上甚麽警校,胡鬧,簡直胡鬧!


    餘南也是個倔的人,這是她很早就想好的路,誰都不能改變,誰都不能!


    她媽和老太太苦口婆心的勸,沒用,反倒差點讓她給說服了。你哭,她跟著哭,你禁足,她就絕食抗議,氣得她爹快腦溢血了都,“不吃,不吃就餓著!”


    餘南是有骨氣的人,餓著就餓著,時間一久,老太太舍不得了,心疼了,餓壞了怎麽辦啊。老太太這一鬆口,餘南仗著她奶奶疼,又是撒嬌又是裝可憐,偶爾再來一下淚水攻勢,不出三天,就把老太太給拿下。有了撐腰的,餘南底氣足了,準備跟她爹死磕到底。結果她爹和姑父兩人在書房談了一下午後,臉依然臭著,但對她去警校的事也不那麽抗拒了。於是,餘南在老太太的縱容,她爹的不吭聲中,其他家人的無奈默許下,出發沈y上警校的日子被正式提到了行程上,淩雄輝也成了她最喜歡的姑父。


    這一走,兩寶貝疙瘩都不在身邊了,老太太是自年初盼到年尾,隔天就讓家裏的傭人把小姐們的房間打掃幹淨,準備齊全一應物品,換上她親自曬的幹爽柔軟的新床單和被套,年三十清晨老早就起來,嘮嘮叨叨的讓廚房多做些小姐們愛吃的菜。過了中午還沒見著人,擔心上了,這大過年的路上不安全啊,餘瑾秋和三個嫂嫂陪著老太太,一人安撫幾句也沒能消除她的擔心,隔幾分鍾就讓餘瑾秋打電話問問。


    一上午的電話沒停,根本無法工作。淩若晴鎖好辦公室的門,經過茶水間,文雪站窗前,倚著櫃子,不知望向窗外的何處,手指間的煙燒了一半。


    “迴家?”


    “嗯。”


    兩個都是話不多的人,三言兩語便結束了對話。淩若晴腳步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誰都沒有微笑閑聊的心思,文雪垂下眼瞼,狠狠抽了一口煙。


    若晴隻打算迴去住一晚,拿了護照就可以出發了。下樓等了幾分鍾,次臥久久沒有動靜,擰開門對滿牆的比基尼美女海報視若無睹,不耐道,“要不要我幫你收拾?!”


    床前,餘南穿了件黑色羽絨,目光不敢與她對上,“姐,能不能…”


    “你說呢?”要是能,還等她問?


    餘南垂頭喪氣,“哦。”


    “行李。”若晴麵目無情。


    “不用了,家裏有換洗衣服,快走吧,奶奶該等急了。”顧左右而言他。


    若晴不受她糊弄,環胸抱臂,“我這不是收容所。”


    這,甚麽人啊!還有沒有親情了!冷血動物!餘南也隻敢偷偷腹誹,最近若晴的心情不好,她站門口,都能感覺到那低氣壓,有種隨時會爆,然後被傷及無辜的危機感。不過她也不動,是打定主意過完年還要賴在這了。


    “又沒人怪你,鑽甚麽牛角尖?心理素質那麽差,當年的主考官是瞎了麽?”


    噗,餘南的血槽一下空了,臉色發白,嘴唇哆嗦,“姐,你就別再撒鹽了,我年後找到工作就搬。”


    被這麽一刺激,餘南徹底蔫兒了,飛機起飛了都還沒緩過來。若晴心緒紛亂,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嘴角緊抿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一路上的沉默無聲後,迎接她們的是家人的熱情和問寒問暖,然而,她們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人的安靜。


    *


    這不是童靜第一次在夏萱萱家過年,不過記憶有點久遠,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夏媽媽是個比較重視傳統的女人,得知童靜要來,特地上街又買了套和夏萱萱同個款式但不同顏色的衣服。


    過年那天洗澡早,吃飯早,甚麽都早,下午兩點,夏家每個人都換上了新衣裳,輪到童靜的時候,出了岔子,衣服小了。夏媽媽對童靜的印象停留在十四歲以前,想著應該和夏萱萱的身材差不多,就買了一樣的碼,誰知這幾年童靜身高猛地竄,足足高出夏萱萱一個頭,比夏爸爸還高了一丟丟。


    “沒事,短了好,做事方便。”好久沒人過年給她買新衣服穿了,童靜穿上了不想脫。


    “不會不舒服?”


    “完全沒有。”不算說謊,衣服是短了,但寬鬆度剛好,不會勒著。


    “長得也太高了。”就一會兒,仰得她脖子酸,夏媽媽揉著脖子去準備晚飯。


    童靜幫忙打下手,夏萱萱在陽台晾好衣服進來,把她從頭瞧到腳,扭頭樂得不可開支。吃過晚飯,每人收到兩大紅包,夏爸爸和夏媽媽各得了三帶響兒的吻,一臉的口水,好笑又好氣。稍晚時候,夏威扛著一箱煙花爆竹,三個年輕人跑出去玩兒了。


    過了六點,天色完全黑了,煙花在天空炸開,像五彩繽紛的花兒,爭先恐後的在這個寬闊的舞台綻放。夏萱萱沒膽放大玩意,在一邊玩竄天猴,微信上收了一堆的春節祝福。她沒有文雪的微信,但有她電話,因著童靜那天的話,她想了幾天,文雪有沒有覺得她煩,越想越沮喪,沒幾次她不是不耐煩的。


    雪兒為甚麽不迴家過年呢?一個人該多寂寞無聊啊,要是她肯定受不了,如果她現在打電話過去,她會不會接?在幹嘛呢?有好好吃飯嗎?不會是又在抽煙喝酒吧?怎麽想都是不放心,夏萱萱撥通電話,響了幾聲那頭接起。


    “你好。”


    “我,夏萱萱。”你好甚麽啊,不是把電話號碼告訴過她,也不知道存一下!


    “嗯,甚麽事?”


    沒事就不能打了?夏萱萱聽不出她是不是煩了,心裏始終別扭,眼睛瞄到不遠處的童靜,胡謅:“有淩若晴的手機嗎?”


    “有,你等等。”說著就掛了,片刻後,夏萱萱收到她發來的手機號碼,心裏快糾結死了,在做甚麽啊!誰要她號碼了?!掛電話掛的那麽快,她做個鋪墊都不行嘛!


    夏萱萱怨念得不行,文雪的電話就打來了,夏萱萱愣了愣,還能主動打迴來?趕緊接起,裝得倒是挺像,“甚麽事啊,忙呢。”


    “那你忙。”


    又要掛了?忙拔高音量,“剛,忙完了。”這石頭砸得腳,真疼!


    “嗯,我上班了。”


    “你逗我呢?”


    “嗯,不小心按錯了。”


    那個“嗯”是幾個意思?按錯了?她能信?夏萱萱翻眼看天,“嗬嗬…”


    說不清是甚麽心理讓她撥出了這個電話,文雪摸摸嘴角,某些遺忘了好久的情緒逐漸鮮明起來,聽她說話,總會,忍俊不禁。


    “文雪?”那麽多天了,還以為她多少聽進去了。


    “喏,號碼。”


    “甚麽號碼?”


    “你心心念著的人!”還裝甚麽裝,想的都快得相思了吧。


    童靜支著腦袋,抿嘴笑,“你為我特地去問來的?”


    這問題如何迴答,就要看臉皮的厚度了,夏萱萱自認為不薄也不厚,所以不出聲,雙手撐著草地,身子往後仰,看滿天的煙花飛舞。在上班,那就是沒有喝酒了,“有煙嗎?”


    童靜摸出一根煙扔給她,在夏爸爸那順來的,晃晃手機,“借我。”


    “拿去,話費沒打完別迴來。”夏萱萱點燃煙,吸了一口,味道還是喜歡不上,辛辣,又嗆,煙真的讓她這麽上癮嗎?或者說讓她不得不借煙來安撫傷口的是誰?


    趁老太太她們的注意力在餘南身上,淩若晴躲到了陽台,一瓶紅酒沒多大會兒就過半了,這邊是不允許放煙花的,隻能隱隱聽見遠處傳來煙花炸開的聲音。天上看不到幾顆心,黑漆漆一片,她卻盯著看了好久,手機響了又響,但不想接,明明家人都在身邊,可她就是難過,覺得寂寞,很可笑不是,活了二十八年,她甚麽時候這麽在意過人,巴巴的捧著一顆心,結果人家根本不想要!


    誰啊,吵死了!不接就是不想接,還一個勁的打來!煩不煩!若晴拿起手機想砸了,夏萱萱三字躍入眼裏,她微眯起眼,甚麽樣的人交甚麽樣的朋友,正好她缺個出氣筒!


    打了幾次沒人接,估計是在忙沒聽見,童靜抱著再試一次,萬一她正好聽見的心理又撥了一遍,結果真接了,她舔了舔唇,說:“春節好,若晴。”


    淩若晴一直沒有說話,要不是能聽見輕微地唿吸聲,她還以為斷線了。


    “若晴?聽得見我說話嗎?”開了頭後,接下來就沒那麽難了。


    “童,靜?”


    “是我。”


    嘟嘟嘟嘟嘟……


    童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給掛電話了。要不要再打過去呢?如果下一次的煙花是綠色的她就撥…咻茲…綠色占據了她的瞳孔,低下頭默默撥電話。


    “甚麽事?”故作的冷漠,童靜聽出了其中的醉意,有些擔心,“怎麽掛電話了,你喝酒了?在哪?”


    “你住海邊麽?管得這麽寬!”就許你一聲不吭地走了,不許我掛你電話?!


    童靜輕笑,“生氣呢?對不起,若晴。”


    “一句對不起很大?”


    果然沒那麽容易過關,不過這話耳熟,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也是,太沒誠意了,不如我請你吃飯?好好的給你道聲歉,要不,隨你處置,直到你開心?”


    “你有病嗎?!耍著我玩很好笑?!”若晴咬牙切齒道,以為她還會信嗎?她才不要那麽輕易原諒她!“你就是個王八蛋!”


    童也不反駁,順著毛摸,“是,是,我王八蛋,若晴,我喜歡你。”


    披肩不知何時滑下,冷風吹來,激起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醉意也醒了三分。若晴忽然覺得口幹舌燥,她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但是,誘惑太大了,聲音幹澀道,“童靜,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嗯,沒有亂說。”童靜莫名緊張起來,“我追你,你會給我甩臉色嗎?”


    “不會,你信?”反正我不信。


    童靜又笑了,沙啞低沉,在耳邊響起,像有根羽毛在心上掃過,癢癢的。她可以捂住耳朵,管住嘴巴,說不喜歡,可是砰砰跳的心讓她沒法繼續欺騙自己,真的,好想好想她,想得都要瘋了。


    在新一輪煙花炸開的時候,童靜說,“你甩我臉色也沒關係,我臉皮厚,頂得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請安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伴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伴他並收藏請安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