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藝娛樂大樓,文創部辦公室,安靜得連一根針掉了都能聽見。


    湯霖飛速地調出一串號碼,按下綠色通話鍵。


    “嘟嘟”了幾聲,電話就被接通了。


    湯霖按下免提,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平和:“你好,miyuki的經紀人是嗎?我想問一下,新單曲《和你有關的迴憶》,詞作為什麽是miyuki?”


    對方聲音尖而細:“為什麽不能是我們miyuki?”


    湯霖深吸一口氣:“這首詞,是蘇雨眠寫的。”


    對方笑了一聲,壓低嗓音道:“你怎麽能證明是她寫的?”


    辦公室裏再度陷入死寂,蘇雨眠和湯霖、薑文玉三人麵麵相覷。


    湯霖已經有些怒意了:“這就沒道理了吧?你們找到我們,讓我們填這個歌詞,現在怎麽抵賴呢?”


    “湯老師,你可別血口噴人,說話要講證據的。這詞跟你們什麽關係?有本事拿出證據來。”


    “你不要太過分了!”


    “哈哈,不敢不敢。”對方經紀人顯然心情不錯,語調上揚,“《和你有關的迴憶》歌詞在網上大受好評,已經有評委會有意把今年年度最佳作詞獎頒給我們。湯老師,麻煩轉告那個蘇……蘇什麽了來著,謝謝她了,下次合作可以加錢。”


    湯霖氣得手抖,女經紀人尖銳的笑聲在辦公室裏繞梁不去。


    蘇雨眠雙手攥緊衣角,臉色發白,呢喃道:“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湯霖懊悔地低下頭:“都怪我,覺得是老熟人牽線應該沒什麽問題。早知道,就該讓他們白紙黑字簽個合約。”


    蘇雨眠搖頭:“湯老師,這不怪你,人心險惡,防不勝防。”


    湯霖:“現在我們拿不出什麽證據來,我看能不能讓公司出麵去爭取一下。”


    蘇雨眠問:“miyuki所屬的經紀公司是哪家?”


    聽到這個問題,湯霖突然沒了氣焰,小聲說:“fly音樂……”


    蘇雨眠愣了:“fly音樂在業內獨占龍頭,強權霸道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聽說我們公司以前就吃過它的虧,所以明令禁止跟fly音樂的合作。湯老師你……”


    湯霖的五官皺巴,又著急又愧疚:“他們單曲開價很高嘛,我想著你之前說有點缺錢,b市物價又這麽高,我就擅自幫你接了……唉,小蘇,都是湯老師對不起你。”


    蘇雨眠飛快地思考著:“那這樣找公司應該沒什麽用了,公司不受理跟fly音樂有關的糾紛。”


    更何況,還是私活……大家都心照不宣,沒有說出來。


    湯霖懊惱地歎了一口氣:“我再找找熟人,跟他們協商協商。”


    “啪”的一聲巨響,一直沒出聲的薑文玉猛地拍了下桌子,眼中冒著火花:“還協商個屁呀!你沒瞧見她剛才是怎麽欺負咱們的嗎?跟這種人還有什麽好協商的!沒把她從電話裏拖出來淩遲,都算是老娘心慈手軟了!”


    湯霖和蘇雨眠都被她的戰意驚呆了,問:“那你說怎麽辦?”


    “電話裏跟他們說不清,那不如就當麵說去。”


    “怎麽當麵說?”


    薑文玉伸手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出冰冷的白光:“我能弄到miyuki的行程。”


    當天下午,薑文玉就開車帶著他們去找miyuki。


    蘇雨眠一路沉默地看著窗外,小臉被微卷的長發擋住,看不清神色。


    湯霖越琢磨越自責,想換個話題輕鬆一下,便問:“小蘇,新房子怎麽樣?”


    蘇雨眠迴過神來:“湯老師,您說的是您和易聊聯起手來坑我的那個房子嗎?”


    氣氛瞬間又降迴冰點,還不如沒說話的時候。湯霖幹笑了兩下:“怎麽能叫坑,那房子不好嗎?”


    “好,很大,有陽台,有電視,還有貓。”蘇雨眠撐著下巴,耷拉著眼皮看窗外,“可惜要和房東同住,房東還是易聊那貨。”


    薑文玉有些吃驚地從後視鏡裏望著他們,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蘇雨眠,你和易聊同居了?”


    “薑老師,話可不能亂說!”蘇雨眠立刻坐起身,扒在前座上大倒苦水,“都怪湯老師,找什麽房子不好,非要找到那裏,我看到易聊就犯怵。”


    湯霖:“易聊不好嗎?他對你挺上心的啊,湯老師還想撮合你們呢。”


    薑文玉破天荒地幫腔:“之前沈聰那個小丫頭躲在後麵散播你的謠言,最後多虧了易聊抓到她的把柄,把她勸退了。”


    “勸退?”


    “對,其實就相當於開除。”湯霖解釋道,“那丫頭之前不是列過一份對易聊非常不利的采訪提綱嗎?得虧了他沒有把那東西扔進碎紙機,居然還留著呢。易聊把這份提綱呈給了大boss作備份,然後大boss去找沈聰約談了。據說約談時,他也把那份提綱帶上了,沈聰當場就認罪了。如果易聊把這事昭告媒體,就憑他爸媽和大boss的麵子,那姑娘在行業內也沒有公司敢要了。所以,她還不如識相點,自己走人。”


    蘇雨眠忽然想起,有一天她確實看到易聊和沈聰麵對麵坐在咖啡廳裏,隻是那時候她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這樣一出。


    三人聊著聊著,到達了市立演播大廳,miyuki今天下午將在這裏接受采訪。


    他們等在休息室裏,休息室的公用電視上直播著前方采訪的現場。


    電視機屏幕前,miyuki皮膚白皙,妝容親切,臉上帶著歲月靜好的微笑,禮貌地迴答著記者的提問。


    當記者問起,新單曲《和你有關的迴憶》歌詞創作靈感時,miyuki臉上忽然流露出懷念又失落的神色,柔聲細語地說:“我有時候會想起學生時代的一些過往,嚴厲的老師、搶我橡皮的同桌、陽光揮灑在上麵的塑膠跑道,以及隔壁班穿著白襯衫的男同學……這一切促使我寫下了這首詞。”


    蘇雨眠咬著下唇,一聲不吭地盯著屏幕。


    采訪結束後,miyuki及其工作人員路經休息室。蘇雨眠遠遠看著她提著白色連衣裙,仙氣十足地走過來。


    湯霖上前攔住他們,說:“你好,我是創藝娛樂文創部的湯霖,這位是我的同事薑文玉,另一位就是蘇雨眠。”


    miyuki和她的經紀人李倩,瞬間變了臉色。


    女經紀人眯了眯眼,戒備地說:“有事嗎?”


    “我們來是想跟您談談歌詞署名的問題,《和你有關的迴憶》這首歌,詞作人是蘇雨眠,並不是miyuki。”


    聞言,外麵的工作人員有些騷動,miyuki的人眼明手快,迅速關上了休息室的門,杜絕了被圍觀的可能。


    薑文玉冷笑一聲:“怎麽突然關門?如果不心虛,又何必關門?”


    李倩:“上午我們在電話裏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吧,關於這件事我們沒有什麽可說的了,你們如果不能拿出證據證明這是蘇雨眠寫的,說什麽都是徒勞。”


    “做人是要講良心的,你們當初拿著曲來請我們,不能說忘就忘。”


    李倩不耐煩地翻了一個白眼:“不是已經結錢了嗎?”


    “這是錢的問題嗎?”湯霖怒了。


    “不然呢?你以為就憑你小徒弟那個名氣,寫一首詞,能拿到這麽多錢?”經紀人沒什麽耐心地說,“更何況,我們最開始根本沒說要給她署名權,你是不是記錯了?”


    薑文玉說:“我猜猜,你們當時是故意不談署名權的吧?畢竟放眼望去,沒幾家會這麽厚臉皮地剝奪詞作人的權益,我們自然也不會留意到這個。”


    蘇雨眠走了上來:“錢,我可以還給你們,但還是那句話,請恢複我的署名。”


    李倩嘴角露出譏諷的笑容:“這是一錘子買賣,哪有退換貨的道理?我們家miyuki現在走的是文武雙全的才女路線,還請各位不要耽誤了我們才好。何況,錢已結清,交易完成了。”


    薑文玉推了推眼鏡:“你們fly音樂這麽霸道欺人嗎?這件事情如果抖出去,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不需要我們說你也能夠想象得到吧?”


    李倩微微變了臉色,眼底含著怒意,卻不敢再妄自開口了。


    這時候,miyuki把推開經紀人,走到他們麵前,方才歲月靜好、童叟無欺的氣質不複存在,細長的眼睛盛氣淩人,說:“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薑文玉的氣勢絲毫不輸,定定地迴望過去。


    休息室的氣壓漸漸降低,每個人都不敢大喘氣。


    蘇雨眠正在這時開了口,她問miyuki:“拿別人的東西就這麽開心嗎?”


    miyuki眯眼打量她。


    “你所說的‘嚴厲的老師、搶我橡皮的同桌、陽光揮灑在上麵的塑膠跑道,以及隔壁班穿著白襯衫的男同學’,這些都是我的迴憶,霸占著別人的迴憶,你就這麽高興嗎?”


    miyuki穿著高跟鞋,比蘇雨眠高上半頭,有些意外地將她上下看了一遍,緩緩地說:“很多詞作人都匿名替我寫過詞,和他們相比,你的名氣簡直連小學生都不如。”她慢慢前傾,靠在蘇雨眠耳朵旁,眼底沁出毒意,“誰能讓誰混不下去,還不一定呢。”


    蘇雨眠的身體瞬間繃直,她攥緊拳頭,指甲快要戳進肉裏,渾身像針紮一樣疼。僵硬著佇立良久,她忽然拽著薑文玉和湯霖,低聲說:“走。”


    湯霖還沒迴過神:“怎麽走了?不維權了?”


    “別問了,快走吧。”蘇雨眠低著頭,硬是拖著他們離開了休息室。


    剛才被威脅的時候,她想到了很多。公司剛剛失去周茜兮這根台柱子,在行業內勢力大減,就算真的搬出創藝,憑公司現在的狀況,也未必能跟fly音樂抗衡。miyuki所言,未必是嚇唬她。她作為當事人可以硬杠,大不了就真的不幹了。但是,湯霖怎麽辦?薑文玉怎麽辦?她不能讓這兩位老師為了她賠上他們各自的前途。


    因此,縱然氣到眼睛都要花了,她也不能再硬撐下去。


    小時候,父母就告訴她,成年人的世界總是有人用心險惡,跟曾經欺負過她的同學不一樣,成年人更擅長用隱晦委婉的方式,讓你痛也喊不出來。以前她也隻是聽聽,現在終於感同身受。


    在蘇雨眠一行人走後,休息室裏恢複了寂靜。miyuki看著李倩,瞪起眼睛罵了一句:“廢物,這點事都辦不好。”


    李倩縮著腦袋,全然沒了剛才威風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老板,我不知道他們這麽難纏……”


    miyuki站在窗邊,沉思了一會兒:“他們剛才說,要抖出去是不是?”


    “對,好像是這個意思……”


    miyuki微微虛起眼,看著陰沉沉的天說:“那我們就先下手為強吧。”


    ***


    蘇雨眠迴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夜色已沉,稀鬆幾顆星星發著不明不暗的光,懸掛在天上,照著晚歸的人。晚歸的人卻鮮少抬頭看它們,因為城市的燈火已經足夠喧鬧,遮住了星星的亮度。


    客廳裏沒有人,但燈亮著,貓兄早早就聽著聲兒等在玄關,一看到蘇雨眠,它就奶聲奶氣地撲騰過來。


    蘇雨眠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心不在焉地換著台。


    二樓臥室的門被推開,易聊站在上麵,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說:“你今天去哪兒了?”


    “公司。”


    “怎麽這麽晚才迴來?”


    “有點事兒。”蘇雨眠不願意細說,岔開話題道,“現在也沒多晚吧。”


    易聊從閣樓上走下來:“你今天離開家快十二個小時了,對於穴居人來說挺不容易的。”


    “穴……穴居?”自詡美少女的蘇雨眠意識到這是在說自己,忍住了把沙發抱枕砸到他身上的衝動,“養生專家易老師怎麽還沒去睡?有空在這兒埋汰我。”


    “擔心穴居人是不是迷路了,愁得我睡不著。”易聊一本正經。


    蘇雨眠咬牙切齒:“那還真是謝謝易老師了。”


    易聊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你臉色不太好,遇到什麽事了?”


    蘇雨眠摸了摸自己的臉,下意識道:“這麽明顯嗎?”隨後擺擺手,說,“不用擔心,沒什麽大事,我懶得跟小偷一般見識。”


    話一說完她就覺得有點心酸。


    大家都愛說“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但至少有一半是在無奈之下,打腫臉充起的胖子。


    易聊問:“你的東西被偷了?”


    “差不多吧。”蘇雨眠抱著膝蓋,不太想深聊這個話題。


    電視裏在放著古裝電視劇,考學的秀才被權貴子弟替換了答卷,與榜首失之交臂,陛下在殿前嘉獎權貴子弟,而真正的秀才卻被關押了起來。


    這情節看得蘇雨眠鬱結,她把編劇吐槽了一通,然後又開始頻繁換台。每個頻道停留都不到一秒,手指按著遙控器上的按鈕像是有血海深仇。


    連貓兄都感覺到她今天頹喪的氣場,不敢靠她太近。


    蘇雨眠把電視裏的所有頻道換了一遍,準備開始第二遍時,易聊忽然站起來,一把奪過她手上的遙控器。誰知貓兄突然跳到地上,剛好絆在他的腳下,為了不踩到它,他腳下一滑,身體前傾,兩隻手都撐在沙發上,堪堪沒有摔倒,卻剛好把蘇雨眠圈在了麵前。


    蘇雨眠登時愣住了,一動不動,睜大眼睛看著他。


    此時此刻,他們的動作太曖昧,兩人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蘇雨眠的眼睛無處安放,哪哪都是風景。抬起眼,就會看到易聊近在咫尺的雙眸,而平視,則會看見他的喉結和若隱若現的鎖骨。


    溫熱的氣息在兩個人之間漸漸升騰,易聊想要出聲解釋,嗓子眼卻冒煙,說不出話來。


    蘇雨眠口袋裏的手機振了一下,讓她如夢初醒,一把推開易聊。


    易聊向後踉蹌了幾步,小腿撞在茶幾上,疼得皺起了眉,


    蘇雨眠頓時有些內疚,試探著問:“你還好嗎?”


    易聊咬著牙關,有點委屈:“蘇雨眠,你好兇。”


    “不是,剛才……你靠那麽近幹什麽?我害怕啊。”


    “怕什麽?我又不是故意的。”


    易聊扶著茶幾坐迴沙發上,蘇雨眠趕緊討好地給他倒了杯水:“對不起啊,易老師,我也不是故意的。”


    易聊板著臉,以高挺的鼻梁為界,一半臉在明,一半臉在暗:“光說對不起就夠了?”


    “那怎麽辦呢?”


    易聊環顧四周,視線最終落在罪魁禍首貓兄身上,慢條斯理地說:“貓兄該去打疫苗了,我最近忙不開。”


    蘇雨眠識趣地舉手:“好好好,沒問題,我帶它去。”


    易聊眼中浮著笑,滿意地點點頭,順便掌控了遙控器的使用權。他隨意地換了幾個頻道,最後定格在娛樂節目上。


    節目裏,正在重播下午對miyuki的采訪。


    漂亮的主持人說:“昨日,超人氣歌手miyuki推出了新單曲《和你有關的迴憶》。這首曲子承襲了miyuki一貫的風格,清新、明媚,又帶著一點兒小小憂傷,剛一發布就勢如破竹地衝進新歌榜前三名。今天下午,本台記者對miyuki進行了采訪。”


    畫麵切到miyuki臉上。她的臉上似乎帶著柔和的光,對著鏡頭,略帶眷戀意味的迴憶了一下自己的學生時代。


    最後,記者追問:“那後來你跟歌詞裏的這個男生怎樣了呢?”


    miyuki有些惋惜地低下頭,說:“沒有後來了。我之後就去了澳洲讀書,一直在國外,我們也就沒有聯係了。”


    記者一片輕微唏噓。


    畫麵迴到演播廳,女主持人總結道:“miyuki文武雙全,既會作曲也會寫詞,應該是得益於她的高學曆以及海外求學經曆,是娛樂圈不可多得的高智商美女呢。下麵,我們就一起欣賞一下這……”


    話沒說完,蘇雨眠霍然起立,一把奪過遙控器,關掉電視機。


    對上易聊探尋的目光,她垂下頭,語氣低沉地道:“我不喜歡她。”


    易聊尋思了一下,隨即認真地點了點頭:“好,那從現在開始,我也不喜歡她。”


    蘇雨眠心中的戾氣一下子被化開了,她像是沒了氣焰的小動物,疲憊地晃了晃頭,說:“算了,不看電視了,睡覺去吧。”


    說罷,她抱著貓兄徑直迴了自己的臥室。


    易聊望著緊閉的房門,眼中的困惑又聚起來。


    迴到臥室,蘇雨眠打開剛才的未讀消息,丁醫生發來了微信:最近狀況怎麽樣?


    蘇雨眠想了想,決定對她和盤托出:說來有些難以啟齒……我搬到易聊家來住了……


    消息剛送達,丁肆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電話那頭,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激動:“你這進展也太神速了吧!”


    “全都是意外,姐姐。我讓我主管幫我找房子,誰知道他就把我坑來這裏了。我現在可是寄人籬下、養虎為患、伴君如伴虎、誠惶誠恐,快要屍首分家!”蘇雨眠一口氣把她現在能想到的對的、不對的成語全都用上,來凸顯內心的無奈,然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有什麽困難和心結,都得暫時放一放了。”


    丁肆的重點卻跟她完全不一樣,執著地問:“所以說,你們現在孤男寡女同住一室?”


    “不,我在樓下,他在樓上。”


    “那也差不多嘛。”丁肆選擇性忽略她的解釋,“你現在應該不需要複診了吧?”


    蘇雨眠看著腿上毛茸茸的貓兄,頓了一下,說:“我想應該不需要了。”


    掛了丁肆的電話後,蘇雨眠化悲痛為動力,開始發奮整理書法紀錄片的文案工作。第一期片子的拍攝已經逐步進入尾聲,預計明年初會上映。這段時間,蘇雨眠在悶家裏不出去,就是為了能夠瘋狂地看書,理解和消化書法的相關知識,


    跟易聊住在一起,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至少有搞不明白的地方,問他立刻就能夠得到答複。易聊也不愧是擔任特聘講師的人,傳道授業解惑時通俗易懂,讓蘇雨眠這樣的門外漢都漸漸對書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紀錄片能不能繼續拍第二期,第三期,甚至第四期,取決於第一期播出時大眾的反響。因此,蘇雨眠絲毫不敢怠慢,認認真真、畢恭畢敬地完善著自己手上的工作。


    她臥室的燈,一亮就亮到了深夜。


    易聊半夜起來接水時,發現她臥室的門縫下還透著光。


    在門口徘徊了許久,易聊終是推開她的房門。


    蘇雨眠因為太累太困,直接趴在書桌上睡著了,手裏還握著筆,有關書法的資料鋪滿一桌子,正上方還貼著一張便簽,上麵寫著“向王八蛋易聊學習”,句末還畫了一張易聊的臉。但由於筆者畫工極其不佳,這張臉看上去歪瓜裂棗的。


    易聊忍不住笑了一下,眼中像是初春化開的水,泛起一圈圈漣漪。


    他輕輕地抱起蘇雨眠,把她放在床上,然後替她掖好被子。蘇雨眠哼唧了幾聲,嘴裏嘟囔了一句:“過分。”


    易聊嚇了一跳,以為她醒了,在罵自己。但她始終閉著眼,過了一會兒,才又說了一句:“那是我的……”


    語氣細微,弱小,又十分委屈,小臉皺在一起,像是受了屈辱,卻又不敢申冤。


    易聊心裏想,要是能潛入她的夢裏該多好,想看看她到底夢到了什麽事。


    他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長發,慢慢地安撫她,直到她眉頭漸漸舒展,神色變得平和。


    易聊一直守在床前,直到她的唿吸綿長、平和,他才將她的手機調成靜音,關上台燈,離開臥室。


    第二天,蘇雨眠睡到快下午才起床。


    這一覺又香又沉,夢裏似乎還有人一直拍著她,哄她入睡。


    她抓起手機,拿到眼睛下麵,迷糊地瞥了一眼,發現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幾十條未讀微信。


    打開微信看了一圈,大家幾乎都在問同樣的問題:miyuki微博裏的那個人是你嗎?


    蘇雨眠有些奇怪,什麽情況?


    而在文創a組的群聊裏,已經刷開幾十條討論了,她看到薑文玉發的消息:太不要臉了,他們居然惡人先告狀!


    字裏行間都能感受到薑老師的憤怒。


    蘇雨眠不停蹄地打開微博,熱搜前幾條赫然掛著:miyuki被碰瓷。


    miyuki早上在微博裏掛出一張照片,正是昨天他們三個人去後台找她理論時,不知何時被偷拍下的照片,照片抓拍的角度很微妙,把湯霖和薑文玉臉上怒氣衝天的表情顯現得淋漓盡致,甚至有一些扭曲,而miyuki方顯得無助又可憐.


    miyuki配了一行文字:我辛辛苦苦創作的歌詞,有人卻說是他們寫的,可我從來都不認識這個蘇雨眠,[對手指]。求放過,我隻想好好地唱歌給大家聽,[委屈][委屈]。


    蘇雨眠的微博淪陷了。


    miyuki的歌迷掘地三尺,搜到她本人的賬號,在她最近的微博下麵評論了近三千條。每條都義憤填膺,有的在苦口婆心地勸她道歉。


    ——miyuki家拒絕碰瓷!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希望你能公開向我們miyuki道歉!!


    ……


    ——趕緊道歉,還可以考慮原諒你一下,[嗬嗬]。


    有的在自詡公正地給她上品德課。


    ——路人,覺得miyuki還不錯。碰瓷這種事兒,怎麽年紀輕輕就開始做了?這不合適吧?算了。我隻是說說。吃瓜。


    ……


    ——一個以文字為生的人,居然做這種道德敗壞的事情,為我們國家的文學感到悲哀。希望你的父母可以好好教育你一下,別出來危害社會。心疼miyuki。


    還有一大部分問候到了她的祖上一百八十代,字裏行間都流露出恨不能把她的先祖從地裏挖出來鞭屍的憎惡。


    這些人像是戴著一副麵具站在道德審判的製高點上,麵具上的臉猙獰可怖,以一副隨便多少錢都行的鍵盤為武器,每個人都七嘴八舌地訓斥著她,仿佛他們都親眼所見miyuki自己寫的詞被蘇雨眠賴上了似的。就連她的照片,都被一些人惡意ps,在網上謾罵傳播。


    蘇雨眠的微博賬號連三百個粉絲都沒有,在三千鍵盤俠的圍攻下,搖搖欲墜,像是個將要被人推下城樓的瘦削姑娘。


    手腕裏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蘇雨眠跪坐在床上,端著手機,睡意全無。她看著手機屏幕上的一條條評論,身體僵持不能動,五髒六腑卻都像是被萬針齊紮,心髒瞬間萎縮掉了。


    蘇雨眠慌了神,她隻是芸芸眾生中最普通的一個,長期做著幕後的文字工作,老老實實地生活著,沒犯過事。現在她不僅拿不迴自己的署名權了,還要因為一個不屬於她的罪名被推到網絡暴力的利刃之下?!


    miyuki……miyuki……


    顱內反複迴響著這個像血一樣的名字,那張偽善的外表下竟然是這麽惡毒不堪。


    蘇雨眠呆坐了很久,手機上時不時一個陌生來電,直到湯霖的電話進來,她才抖著手指按下通話鍵。


    湯老師的語氣很著急,讓她火速到公司來。


    蘇雨眠看了眼時間,快要到下午一點,她一天未進食,卻一點餓的感覺都沒有。她麻木地穿好衣服出門,打上一輛出租車。


    這一路仍然是熟悉的風景、熟悉的摩天大樓、熟悉的陰沉而有霧霾的天,她卻好像看到了無數根鋒利的刺從窗戶裏探出來,全部指向她。


    世界一下子變得很陌生,帶著讓人恐懼的敵意。


    網絡暴力究竟是什麽呢?它無形、無色、無味,卻能在受害者的心髒上狠狠地戳上三千刀。


    然而關掉了網絡,鍵盤俠卻永遠想不起自己說過了什麽。


    蘇雨眠推開辦公室的門,一眼就看到了周博。她和湯霖交換了一個視線,默默垂下頭。本來不想驚動公司,能私了就私了,隻是沒想到miyuki會有這麽一手。看樣子,公司是已經知道了。


    周博在辦公室裏來迴踱步,蘇雨眠和湯霖都沒有說話,除了他的腳步聲,氣氛沉寂得連喘氣聲都聽不見。


    “究竟怎麽迴事?你倆誰給我解釋一下?”周博終於出了聲,腳步停下來。


    湯霖搶先開口:“我來說吧,都是我的錯……前段時間,miyuki新單曲找詞作人填詞,我想,對蘇雨眠來說是個不錯的機會,能跟這種等級的歌手合作,酬勞給的也很高,我就擅自替她接了。”


    “那她微博裏那張照片又是怎麽迴事?”


    “《和你有關的迴憶》這首歌發布以後,我們就發現詞作人那一欄,沒有署蘇雨眠的名字,我和薑老師就想著替她討一個說法,就找到了miyuki,沒想到他們不僅翻臉不認賬,還倒打一耙……”


    周博沒有說話,又開始來迴踱步。過了很久,他才痛心疾首地道:“湯老師啊湯老師,我之前不是說了嗎?不要招惹fly音樂,他們是一幫瘋子,被資本控製得死死的,早就鬼迷心竅了。”


    湯霖歎了一口氣,道:“這件事翻來覆去都是我的錯,我願意承擔所有責任,包括對公司造成的損失。”


    蘇雨眠趕忙跨出一步:“詞是我寫的,我也應該擔一部分的責任,不能全賴湯老師。”


    周博氣笑了:“你們師徒倆可真有意思,喜歡搶著擔責任啊,可我說過需要你們擔責任了嗎?”


    蘇雨眠不安地看了大boss一眼。


    “你們一直在幕後,可能不太了解,他們站在台前的人時不時就要麵對這樣的事,如果一個兩個都跑來跟我說擔責任,我把公司轉讓給你們算了。我生氣,一方麵是因為miyuki那邊惡劣的行為舉止;另一方麵,因為對麵是fly音樂,我知道他們的手段會有多下作。”


    蘇雨眠和湯霖麵麵相覷。


    周博望著陰沉沉的天空,說:“你們那天找到他們的時候,miyuki那邊是怎麽說的?”


    湯霖迴憶了一下,大致把miyuki及其經紀人李倩的話複述了一遍。


    周博眉毛擰成“川”字,冷笑一聲:“鑽這種縫隙,不愧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他揚了揚手裏的文件,“在你們來之前,我已經讓人調查了miyuki的底細,她的家庭條件很好,父母在南方的生意做得很大,所以她才能在fly音樂一手遮天,就跟演員帶資進組差不多。”


    湯霖和蘇雨眠翻閱這份文件,裏邊清楚地點出了miyuki在音樂上其實並沒有出色的才華,但通過“高學曆唱作才女”和“全能才女形象”的包裝,這兩年,她已經快被捧成fly音樂的台柱子了。


    蘇雨眠扶住自己的額頭。


    湯霖小聲問她:“你怎麽了?”


    “我現在看到‘才女’兩個字就頭痛。”


    “哦,對了,順便再跟你們說個事兒。”周博的手負在背後,曼斯條理地說,“今天早上fly音樂跟我聯係了,提出要跟我們展開合作,當然要求是,放棄蘇雨眠。”


    蘇雨眠和湯霖震驚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們都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在這場輿論之戰中,一旦本家公司放棄了蘇雨眠,就更加證實了miyuki所說的話,到那個時候,除非有視頻錄音這樣的實錘證據,不然誰都救不了她。


    周博在他們驚悚的神情裏聳聳肩:“可惜,對於跟他們的合作,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蘇雨眠這才鬆了一口氣。


    周博繼續道:“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覺得我妹妹周茜兮隱退之後,我創藝後繼無人?這都敢拿捏我了?


    蘇雨眠說:“miyuki現在親自下場帶節奏,她的水軍已經攻陷了我的微博。周董,我現在應該怎麽辦?我想說點什麽,但又覺得很無力。”


    “蘇雨眠,公司知道你很難熬,我們一會兒會發布聲明,並且會著手調查這件事,但我需要跟你實話實說。”周博的表情很嚴肅,“你得做好心理準備,這種事除非有第三方跳出來揭發她,否則很難抓住把柄。你要做好隻能慢慢熬的準備,也就是等網民被其他熱點事件吸引並漸漸忘記這件事。這是當下最容易被采納的處理方式。”


    蘇雨眠咬著唇,慢慢低下頭。


    “你可以在微博上解釋點什麽,公司的公關團隊會給你一份草稿,照著那個來,他的,靜觀其變吧。”周博有些於心不忍,道,“公司會盡全力,不會拋棄你,隻不過……”


    “我明白。”蘇雨眠點了點頭,十指糾纏在一起。


    周博說得很對,證據很難抓,在找到證據前,網民可能已經忘了。


    周博繼續交代:“你最近要留意一下人身安全,miyuki的歌迷比較瘋狂,你現在住在哪個地方?小區的安保力度如何?


    蘇雨眠報了一下住址。


    周博的神色立刻變得非常精彩:“你現在住在那兒?那裏不是……”


    地址他熟悉得很,是他外甥的住處。這兩個年輕人,上迴見麵還沒在一起,現在就已經同居了嗎?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厲害的嗎?


    他在心裏嘀咕了良久,最終說:“還好,那裏算是比較安全的。”


    小會開完,湯霖領了一份檢查報告,蘇雨眠迴家等通知。


    她出辦公室門的時候,周博突然又想起什麽說:“蘇雨眠,你最近關照一下你的父母,好像有瘋狂的粉絲已經查到了你父母的住址。”


    蘇雨眠渾身一顫,血液仿佛都僵掉了:“怎麽可以……跟他們沒有關係啊!”


    周博同情地歎了一口氣:“必要的時候,可以選擇報警。”


    蘇雨眠立刻掏出電話,打給遠在s市的父親。


    父親的聲音蒼老了很多,但仍然是樂嗬嗬地跟她說話,語氣裏聽不出任何異樣。


    蘇雨眠問:“爸,家裏的情況怎麽樣了?有沒有陌生人騷擾你們?”


    “沒有啊,我們這邊一切如常。”蘇爸爸剛說完,蘇雨眠就聽到一陣咚咚咚劇烈的敲門聲。


    她警覺地豎起耳朵:“有客人來嗎?”


    “沒有沒有,隔壁家小孩胡鬧呢。”


    蘇雨眠愣了一下,鼻子頓時泛酸,帶著哭腔道:“爸,你別騙我了,我們家隔壁沒有小孩。”


    蘇父沉默了一瞬,拍了一口氣,道:“唉,你現在不用替我們操心,你自己那邊應該還有很多棘手的事情沒處理吧?”


    蘇雨眠沒有迴答,卻隻是追問:“他們兇不兇?威脅到你們的人身安全了嗎?報警吧,爸。”


    “沒關係,真的沒什麽事兒,哪至於報警啊。”


    蘇雨眠壓抑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她知道父親不願意報警,是為了不讓這件事傳播出去。


    “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們,可是……可是那首詞,真的是我寫的……”


    “我們知道呀。”蘇爸爸很溫柔地安慰她,“你寫作文就是你奶奶教的,我們怎麽可能認不出來你的文筆,那一看就是我閨女寫的。”


    蘇雨眠蹲在公司最偏僻的角落裏,幾日來積累的委屈在家人的愛護麵前,潰不成軍。她哭著,一遍遍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還沒還沒來得及讓你們因我感到驕傲,卻又讓你們蒙了羞。


    一次,哪怕就一次也好,她多想讓父母能夠因為她驕傲地走在s市,驕傲地麵對親戚朋友。


    可是,她又爽約了。


    這一次,甚至把他們也拖入了旋渦之中。


    蘇雨眠扶著欄杆,在一個人的小角落裏無聲抽泣。


    屏幕後頭那些諷刺冰涼的語言刻在腦子裏,此時此刻化成了一把刀,先是割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讓無邊無盡的黑夜和痛苦湧進來,然後再懸在心髒上,一下又一下,把她劃得遍體鱗傷。


    ——盡管她什麽都沒做。


    ——盡管那些人什麽都不知道。


    她心中有無數委屈,卻沒有發泄的渠道,隻能自己悶著頭,不停不停地流淚。


    然而,蘇雨眠不知道的是,不遠處有一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女孩兒的哭聲在易聊耳朵邊一圈圈放大,他僵直地站成一棵樹,眸中垂下一片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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